有天中午吃工作餐的时候，祝敬文看到李小迈和一个长得很狐媚的女员工一直在咬耳朵，并不时贼溜溜地偷窥他。他知道，这是斗争初期的形态，就像身体里的邪气始终存在并偷窥正气，暗暗较劲一样。

　　他摇了摇头，心想盛世天骄的内部斗争几乎不用谜面，直接拿谜底死磕。

　　果然，下午一上班，李小迈一脸得意地来找祝敬文。他志得意满地坐在祝敬文的对面：“祝总您方便吗？我有事情向您汇报。”

　　祝敬文面无表情：“不管方不方便，上班时间随时被你们找到是我的义务。”

　　李小迈顺势拍了一下马屁：“您太客气了，在盛世天骄领导可以不这么当，您想几点来就可以几点来，想几点走就可以几点走，又没人限制您。”

　　祝敬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不习惯，你什么事？”

　　李小迈绕过宽大的老板台，好像空间的压缩会使心理距离拉近一样。

　　祝敬文示意他坐在自己对面，并起身为他倒了杯水。

　　李小迈假惺惺地欠身：“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大领导倒水，折杀小的了。”

　　祝敬文被他的样子逗乐了：“说你的正事吧。”

　　“有几样中药材采购的季节到了，请示您今年怎么个采法。”

　　“以前怎么做的？”

　　“以前都是根据领导们的条子办的，药材商拼的就是关系。”

　　“拼的是关系？”

　　“关系就是利益，这是潜规则。”

　　“那你说说，怎么个拼法？”

　　“到我这简单了，魏总的条子写谁就是谁，至于魏总的条子写谁，那个环节复杂，今天我虽然没收到条子，但上谕来了。”

　　“中午那个女同事传达的？”

　　“您真神，佩服，猜对了。”

　　“她是魏总的助理吧？”

　　“原来您知道啊。”

　　“不知道。”

　　“大家都说他俩有夫妻相呢，这女的可不简单，石榴裙摆大得很，甩起来连公牛都受不了，她来打听今年咱们采购原料的方法。”

　　“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我和文总碰过了，以往我们中药材的采购有一定的随意性，以至于成药的质量受很大影响，你下午拟一个标书，咱们公开招标。”

　　“那招标原则呢？”

　　“原则是要保证道地性，按组方记载的产地选择，在这个基础上体现价格优先性，记住，一定要把这两个因素孰轻孰重搞清楚。不用藏着掖着，标书拟好拿给我看，然后咱们公开招标。”

　　李小迈犹豫了一下。

　　“还有什么问题？”

　　“人情因素是不是得考虑考虑？”

　　“当然。”

　　“那董事长的一个同学长期给我们供应几种药材，也要参与招标吗？”

　　祝敬文犹豫了一下：“那几种是这次采购的范围吗？”

　　“那倒不是。”

　　“不是你着什么急？到时候再说，不要把不相干的问题搅到一块。”

　　李小迈的脸蒙上了一层薄雾，心里说这老小子还真有一手，什么药在什么季节采购他都知道，这才来了几天呐，时间长了还真不好玩儿了。

　　“还有什么事？”

　　“关于药材的道地性，有科学依据吗？现在对这个问题诟病可多了，人家说这都是中医故弄玄虚的结果。”

　　“有标准总比没有好，对了，我这里有几个指标，是欧盟的标准，你督促检验部落实吧，以后检验不要再说什么洗净、晾干，要明确报告给我每单位菌落总数、干湿度。”祝敬文指着手中的单子：“你看，这些原料欧盟都是有标准的，用不了多久，咱们国家也会重视起来，咱们走在标准前面，以免到时候措手不及。至于道地性，目前虽然没有明确的参照系数，但我根据临床经验，组方记载的产地效果好于一般产地，就这么办吧。”

　　李小迈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要不是他想逞口舌之快，说不定祝敬文一时半会儿想不起这个什么欧盟标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这些数据，咱们的技术恐怕不能支持呢，设备也不行吧？”李小迈试探着说。

　　“技术不行更新技术，设备不行引进设备，想吃饭就不能怕磨牙，去吧。”祝敬文顺势敲了一下桌子。

　　李小迈悻悻地走了，祝敬文看着那个狗熊一样的背影，担心地摇了摇头。

　　李小迈马上偷偷给王娇娇打电话把祝敬文的指示汇报了一遍。

　　王娇娇哈哈大笑：“不就是招标吗？哦了，我让他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李小迈从王娇娇的笑声里听出了梅超风的味道：“我的姑奶奶，悠着点儿吧，你要是能让他搬起石头自虐，干脆直接拍他脑门得了，砸个脚无关痛痒，没啥意思。这个人我看出来了，六亲不认的主儿，要是他站稳了脚跟，可没咱好日子过了，你说他傻鸟不傻鸟？招什么标啊，还要按照欧盟的标准验收，把规矩整个门儿清，那玩意儿整那么利索做管理的还有啥意思了？还能体现出领导一言九鼎了吗？领导还有权力了吗？”

　　“急什么？慢慢来，他能不能站稳可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要看那位和老大的蜜月期有多长。他要招标太好了，咱们连人情钱都省了，你无论如何先把标书给我弄一份出来，剩下的事就甭管了。”

　　“那是小菜一碟，那个傻鸟还让我草拟呢。”

　　“那不就等于把孩子放狼窝里了？”

　　“哪有你这样的？李爷替你办事，你不说谢爷，还骂人。”

　　“谢，谁说不谢了？等办成你说咋谢就咋谢。”

　　放下电话，王娇娇叉着腰围着办公桌踱了几圈。李小迈说得没错，这个女人和魏安还真有夫妻相。此人刀条脸，眉眼细长，眼神凶狠，嘴巴很小，嘴唇薄得足以使任何一个想和她接吻的人产生没地方下口的纠结，除了魏安那张嘴，换任何一张都没法精准地找到她的嘴唇。她水蛇腰，细长脖，半袖衫外面套一件闪着亮片的马甲，细细的胳膊上缠着琳琅满目的饰物，走起来叮当作响。

　　踱步结束，一个阴鸷的计划在王娇娇流着坏水的脑袋里已然成型，她得意地笑了，表情足够猖狂。

　　在李小迈、沙小辛等人的张罗下，招标会取得了空前的效果，前来投标的药材供应商多达一百个。在考虑到道地性、配伍要求、公司资质和竞标价格几大重要因素后，盛世天骄选择了两家名不见经传的药材商。这两家公司成立时间短，机制灵活，最关键的是他们刚好符合盛世天骄的需要，就跟给他们量身定做的一样。

　　根据沙小辛的计算，今年的采购成本比去年下降百分之二十，这是一个不小的数字，折算成金额足足节约了三千万的开支，就连祝敬文都为此吃了一惊，省下的当然也是纯粹的利润，看来这大公司稍不留神跑冒滴漏都了不得。

　　沙小辛机灵的大眼睛转了几圈：“教授，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头。”

　　祝敬文乐了：“那是因为咱们总是受到掣肘，这次终于按照自己的意愿干成了一件事。”

　　“怎么这么顺利呢？不会有什么阴谋吧？那些吃惯了这一口的家伙就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不论是谁，都得慢慢学会适应规则，别想那么多，做咱们应该做的。”

　　“我感觉王娇娇和那两家中标的公司有着某种默契，真担心他们在搞鬼。”沙小辛一边看着那些采购合同一边皱起眉毛，眼里闪烁着狸猫般的狡黠。

　　“傻丫头，不要做无谓的假设，我们白纸黑字的合同，到时候完全按照合同要求验货，只要他们敢耍花样，咱就法庭上见，我们最不怕打这种官司，这会大大提高我们的信誉度。”

　　沙小辛调皮地揉了揉鼻子：“要是我没猜错的话，所有后果您都考虑过了是吧？”

　　祝敬文说：“你这孩子哪样都好，就是太聪明。”

　　沙小辛咂吧了一下嘴唇：“怎么听您都不像在夸我。”

　　祝敬文说本来我也没夸你。

　　为了庆祝招标的胜利，祝敬文特意请部门员工吃了顿大餐。

　　王娇娇作为特约嘉宾位列其中，在整个活动中，她都表现了高度的参与意识，尽管这不是她的本职工作。当药研部的人的确忙得不可开交时，文莱把各位领导的秘书派来支援前线，秘书们也一改往日骄横跋扈、狗仗人势的工作作风，全力配合药研部的这次采购工作，这让祝敬文也感到了一点欣慰。

　　祝敬文始终也忘不了王娇娇给他敬酒时那不怀好意的笑，不久以后的谜底证实他的直觉是准确的，可惜当时他没有察觉里面蕴含的真意。她特意绕着桌子大张旗鼓地举起她那只挂着琳琅满目的饰品的胳膊给祝敬文倒酒，并当众宣布祝敬文从此取代魏安成为她的第一偶像。要不是从小有在养鸭场观摩过的经验，祝敬文很难想象有着狐狸一样表情的人却是一副正宗的公鸭嗓。

　　秘书们懒洋洋地吃着食物，看惯秋月春风的他们很难从吃中找到兴奋点，一个个表情突兀，不屑地看着王娇娇一个人在表演，祝敬文感到了气氛的不和谐，为了调动大家的情绪，他不惜挖空心思给他们讲起了他所知道的段子，也许是版本太老旧，那些段子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

　　王娇娇再次喧宾夺主地举起酒杯说：“真没想到祝总是那种雷厉风行的人，公司领导要么是雷声大雨点小，要么是光说不练，只有这次招标真正落到实处。”

　　祝敬文觉得她很奇怪，在一个公司能做这种高屋建瓴式的点评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位高权重的，另一种是不知死活的。他怎么也看不出王娇娇属于哪一种。

　　于是祝敬文只好带头喝酒，而且很快超了量，还好他事先嘱咐沙小辛，如果看形势不妙就找借口把他叫走，又还好沙小辛是个机灵鬼，在紧要关头假传圣旨救他出了重围。

　　尽管无数理论告诉他酒对身体的害处，但要是给大家留下一个毫无性情的印象，恐怕比酒的伤害还要大些。这是他一边呕吐一边对夏小荷吐露的心扉。他还俗不可耐地宣称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夏小荷不得不遗憾地提醒他小心自己正在变成从前他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祝敬文说不会，夏小荷悬着的心放下了，在她眼里祝敬文是重承诺守信用的人，他说不会就一定不会。祝敬文补充说：“即使变也没办法，谁让咱们拿人家这份钱了，应该的。”

　　夏小荷的心又悬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