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次中尉来接他的时候，如果早了那么一点的话，中尉就先把车停在门的旁边，好像是在掐时间似的。

　　一开始，中尉以为这只不过是军队经常强调的纪律而已。可是某天他突然领悟到，对于一个指挥官来说，这是莫大的责任的时候，“心里感到了一阵震颤”。

　　“胜败取决于最后的五分钟，这已经是拿破仑时代的说法了。现在比那时更重视速度，可以说提高了几十倍。最后的胜败现在是取决于最后的三十秒。三十秒的时间里，几枚炮弹打过来，会有几百人的部下会因此而倒下，你计算过吗？”

　　如果由于这三十秒的疏忽，失去了对军队起着莫大作用的人员的话，损失是不可估量的了，胜负就这样被决定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为了应付考试而疯狂学习，最后把身体搞垮而导致死亡的人。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因思考作战的事情，殚精竭虑而死的人。不仔细思索一番的话，是不可能赢得战争的。”

　　牧师的儿子藤田副官曾经向中将问过这样一个问题：

　　“听说您在陆军里面，可谓是首屈一指的美国通，美国人到底是怎么看待日本人的呢？”

　　这时中将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若是从宗教方面说的话，我们都是神的儿子，是平等的关系，但是遗憾的是，这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

　　“这么说的话，他们所谓的人道主义是虚假的喽？”

　　“也不完全是虚假。他们标榜的人道主义在他们白种人之间确实是存在的。但是，我们日本人不是白种人。”

　　“那作为有色人种的日本人，他们是怎么看的呢？”

　　“我就直说吧，在他们看来，小日本就如同猴子一般。”

　　藤田副官很是吃惊，接着问道：“那拥有美国国籍的黑人呢？”

　　“就是家畜。不比家畜差也不比家畜强。这种在人种上的偏见，以及白人优越的心理，就是这次战争最大的原因。身为有色人种的日本人，率先发起了战争，如果我们不能为改变这种人种偏见而做出贡献的话，我们的战争就没有意义了。”

　　一开始，中将主张日本不应该对美国宣战，是陆军里少有的对开战持反对观点的人。这个时候，他却言辞铿锵地说道：“我们必须比他们更强、更正义、更美。具备了这三点，我们如果不能断然取胜的话，就无法告慰死去战士的在天之灵。”

　　就是这样一个一面被严格要求，一面又经常被在背后夸奖的藤田副官，中将却没有让他和自己一起前往新的战场。

　　对于这件事，栗林中将所在部队的幸存者这样说道：

　　“当时，藤田面临一桩婚事，他的父母对这桩婚事的期待是很大的。如果是平时的话，或许中将会为他做媒人。我们中间就有这样的一个男孩，年龄和我们相仿，中将就像父母一样为他操心。可是，藤田说他要在中将手下工作，没有答应那门婚事。中将拒绝让他一同上前线，他就每天十几次地到参谋总部去，最后终于得到了那边的回复，他获得了许可。婚约也就这样撂下了。人要活得有气概，不追求什么功名，他坚持这样一种价值观，最终得以和中将一起去赴死。”

　　就这样，栗林中将和家人告别的时刻到来了。那天是昭和19年6月10日。

　　4

　　昭和19年6月20日，不用说仍然处于东条内阁时期，那是塞班岛登陆战开始前的五天。

　　因此，还不存在对于日本本土的空袭，东条首相对即将前往军一部赴任的栗林中将看似鼓励地说道：“栗林，拜托了！请无论如何都要像阿图岛之战一样大干一场！”但是，阿图岛玉碎是在此之前一年的昭和18年5月29日，这时候，东条首相还不可能知道塞班岛会如此轻而易举沦陷，也不会想到马里亚纳海战中联合舰队的主力会遭受毁灭性打击，所以在这里列举当初山崎保代大佐手下2600名守备队全军覆没的阿图岛之战，并没有让人嗅到玉碎的味道。

　　大概只是因为塞班岛是东京的大门，所以才激励说一切拜托了。

　　但是出发前，中将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预见到这次战役很有可能是玉碎了。

　　据他的夫人回忆说，中将在临行前并没有告诉她要去哪，只是笑着留下这么一句话:“这次可能会埋骨他乡也说不准了。”

　　但是，战场上埋骨他乡的情况并不是什么特别稀奇的事，中将夫人也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看着和来送出征的人群谈笑自如的中将的身影，真的是云淡风轻。

　　当时，住在东京府邸的是中将的夫人和长子太郎、长女洋子、小女儿高子，当时中将是五十三岁。

　　“现在想起来好像没什么异样，只是好像预感到什么似的，平时十分乖巧活泼的高子在那天哭闹不停。”

　　那个“小高子”现在已经是三岁孩子的妈了，曾经是大映公司新进演员，艺名“叶山高子”，红极一时。像前面提到的信中描述的那样，再过不久就让贞冈把父亲的军裤改改，然后就迁移到信州了。只是那天早上紧紧拉着父亲的手，说要爸爸和妈妈一起参加学校的家长会。

　　“很少见，平时那么听话的孩子难道是意识到要永远分离了吗？”

　　中将一边温柔地哄着高子，一边将其交付到夫人手里，然后和来送行的人握握手就匆匆地上了车。

　　唯独高子哭闹个不停，直到汽车再也看不见了。

　　就这样，她好像冥冥中看穿了父亲的心思一样。看着小女儿哭泣不止的脸，中将前往了厚木的飞机场。

　　只有大儿子太郎被允许去了飞机场送行。中将临行前，用十分平淡而稀松平常的话语嘱咐太郎说“妈妈和妹妹们就拜托给你了”。三天后的6月13日，中将乘坐的飞机在硫磺岛南部的千岛原第一飞机场降落，这时中将心中早已暗暗下定决心：这里即将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5

　　中将在亲眼确认硫磺岛一带地形之前，可谓是白纸一张，对硫磺岛一无所知。中将深知美军的庞大战斗力，很平淡地说了一句：“现在不是日美交战的时候。”

　　中将不是陆军军部少有的开战反对论者，但是却是慎重论者，对于不得不敌对的美国，中将比谁都了解它是多么的可怕。

　　他对于美军战斗力的认识，和在塞班岛沦陷以前东条大将对美军的认识完全不一样了。

　　因此在我看来，到亲眼目睹了硫磺岛之前，中将还不知道应该将司令部设在哪里。

　　中将上任前，小笠原群岛的武装是设在父岛的“要塞司令部”，由大须贺应少将指挥，其麾下的“伊支队”（4883名士兵）由厚地兼彦大佐率领着开赴硫磺岛。6月13日，在敌军开始登陆塞班岛的前两天，栗林中将才首次登陆这个只有东京世田谷区大的硫磺岛，而自不必说，日本陆军真正意识到“如果不占领这里的话，东京就会成为焦土”是在塞班岛沦陷之后的事了。

　　美军为了给登陆战扫清一些障碍，11日开始了猛烈的炮击。

　　因此可以说，六月十日中将告别家人离开东京，13日到达硫磺岛，这段时期，正在发生着改变东条英机大将命运的历史性大事件。东条英机是集首相、陆相、总参谋长等要职于一身的绝对权力的拥有者。

　　敌人有攻取塞班岛的图谋！11日的这个估计基本上得到了确证。所以可以肯定，中将也是一边密切关注着这方面的信息，一边飞赴硫磺岛的。

　　“从空中俯瞰，硫磺岛真像是浩瀚的大海中飘着的一个勺子。”在副官藤田中尉的陪同下降落硫磺岛之后，中将对前来迎接的厚地兼彦大佐这样说道。

　　“敌人好像有对塞班岛进行登陆战的企图。”

　　“我觉得差不多。”

　　“如果塞班岛落入敌人之手的话，那我觉得这个‘大勺子’的意义就不同凡响了啊。”

　　中将没有直接对此做出回答。

　　“美军的战斗机当中，腿最长的是什么？”

　　“是P-51。”参谋长回答到。

　　“问题就在于P-51战机的腿啊。”

　　中将环视着硫磺岛。台地极其狭窄，几乎没有像样的山坡。夹杂着硫磺气味的风吹来，中将的鼻翅儿也随之动了动。大家不禁面面相觑。

　　“塞班岛到东京的距离大约为1350英里，几乎在此中间，漂浮着这么一个勺子状的硫磺岛。美军如果是从塞班岛起飞轰炸东京的话，距离太长，即使是P51也不能为重型轰炸机B29提供护卫。”

　　“对。但是，如果是从这里起飞的话，那这一切就成为了可能。”

　　“那大家意识到这个问题并有所准备了吗？”

　　“完全没有。”厚地大佐摇了摇头回答道。

　　“所以急切盼望着您的到来。我是今年3月12日来此上任的，那个时候这里完全是裸露的光秃秃的地方。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陆军都没有想到会和美军作战。”

　　“那海军方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