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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第二十章

   一夜的春风如约而至,悄悄地敲打着早春二月的校园。由于学校提前几天开学,课本和教学参考书还没有发下来。老师们打扫完办公室,有的回了宿舍,有的到操场上打球去了。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闲着也是闲着,我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张《人民日报》。一篇题为《同心同德,艰苦奋斗——1989年元旦献词》的文章引起了我的注意。整天忙于教学,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关心国家大事了。

   学校每学期都要检查教师的政治学习笔记,正好刚开学没事,我何不趁此抄一些呢。于是,我拿出钢笔、笔记本,一边读一边记。文章说,在改革的第十年,我国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严重问题,最突出的就是经济生活中明显的通货膨胀,物价上涨幅度过大,党政机关和社会上的某些消极腐败现象也使人触目惊心。文章还对上述种种问题作了实事求是的剖析,并提出了具体的整治措施。

   这些问题也真该整治了。这半年来,猪肉、鸡蛋、蔬菜、面粉的价格一天天看着向上涨。就说豆油吧,不到一个月,价格就涨了三次。担心价格还会涨,有的老师狠了狠心,一次就买了五桶。

  “李老师,老师们都到外面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你想当先进啊!”我猛一抬头,只见秦国良老师推门而入。

  “秦老师,你看《人民日报》上的这篇社论写得多好啊,对当前我国存在的问题剖析得头头是道。”

  “好,我看看。”秦国良一边说,一边向我走来。

   我把报纸递给了他。

  “哼!这些人早就该枪毙了。以权谋私,贪污腐败,生活糜烂,枪毙一千次也不足以平民愤。”

  “秦老师,你是说……”听了他的话,我如堕五里雾中。

   还没等我说完,秦国良走过来凑近我,嘴巴离着我的耳朵有一拃距离,唾沫星子在我的眼前乱飞,好像是下了一场零星小雨:“李老师,不是我有先见之明,咱们学校有的人就很不地道,将来会有好果子吃的,不信你等着瞧!”

  “秦老师,你可别乱说,让别人听见影响不好。”我压低声音说。

  “李老师,有些事你不懂,我也不和你胡罗罗。我现在就和你说一句话,你就等着看某些人的好戏吧。”说完,秦国良就走出了办公室。

   三月,是学雷锋活动月。5号这天一大早,刘正义就在办公室外咋呼开了:“老师们,开会了!”

  “老师们,昨天晚上看新闻联播了吗?”秦校长走进会议室,看了看老师们,问了一句。

  “没看。”秦义原说。

  “我也没看。”李宝华说。

  “张校长,你看了吗?”秦校长看了张建国一眼。

  “看了,不过当我打开电视的时候,国内新闻早已播完了,只看了几条国际新闻。”张建国说。

  “老师们,有空多关心关心国家大事,看看报纸,看看电视。现在是知识爆炸的时代,长时间不学习,脑子就会生锈,思想就会落后,就赶不上时代潮流。”

   秦校长喝了一口水,继续说,“昨天,邓小平在同中央负责同志谈话时指出,搞改革开放,关键是稳定。中国不能乱,中国不允许乱。他还指出,十年来我们最大的失误是在教育方面,对青少年的政治思想教育抓得不够,教育发展不够,知识分子待遇太低,这个问题无论如何要解决。老师们,中央已经认识到教育的重要性了。前几天,我听县里的一位领导说过,最近公办教师的工资要加40多块,民办教师的工资也相应增加。今年,我县的师范学校要招考民办教师,条件是教龄满10年,当然,不能违犯计划生育。符合条件的民办教师今天就到张校长那里报名,别忘了交20元报名费。张校长,明天上午8点前,连同名单和报名费一块交镇教管办。这件事就由你负责了。”

  “行。”张校长说。

   第二天一大早,老师们还没有全部来到办公室,秦国良就嚷嚷开了:“老师们,昨天晚上的新闻联播你们看了吗?”

   老师们有的在打扫卫生,有的在找课本准备上早自习,谁也没顾的上和秦国良搭话。

 “钟老师,你看了吗?”秦国良看了钟英梅一眼。

  “没有啊。昨天晚上我在做函授作业呢。”

  “辛老师,你呢?”秦国良来到辛玉信身边。

  “我哪有那份闲心,猪圈里的小猪饿得嗷嗷叫,我推了一晚上碾,碾了一麻袋玉米。”

  “怎么,秦老师,你看了?”刘正义问。

  “当然喽!我是听校长话跟党走,时时充电不落后。”

  “那你把昨天晚上看的电视跟我们说一说,也让我们充充电。”杜玉梅笑着说。

  “邓小平说中国不能乱,老师们,乱大了!”听秦国良这么一说,老师们停下手中的工作,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他。

   看着老师们眼巴巴焦急的样子,秦国良又卖起了关子,“别看咱家没有电视,人家还请咱看呢。昨天下午放学回到家,邻居黑柱就把我叫了去。他家要盖偏房,要我给他写对子。”秦国良不紧不慢地说着。

  “后来呢,秦老师,你就别拐弯抹角了。你要不说,我们还不听了呢。”说着,李宝华拿起课本就要走。

  “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不是继续说嘛。写完了对子,黑柱就留下我喝酒。这不,我一边喝酒,一边看电视。”

   “老师们,咱们走吧,可别听他在这里闲扯淡 ,浪费我们的感情了。”钟英梅挥了挥手,做出要走的姿势。

  “好,我说,我赶紧说。昨天,也就是35日学雷锋活动日,有少数人在拉萨制造了骚乱事件。”

  “秦老师,拉萨在哪儿?”刘正义问。

  “你还是老师呢,连拉萨都不知道在哪儿,自己看地图去。”秦国良瞅了刘正义一眼,“我接着说,这伙人打着‘西藏独立’的旗帜游行,并进行打、砸、抢、烧等破坏活动,还冲击政府机关,砸毁公安、武警、消防车辆,公然向公安干警开枪,真是太嚣张了。要是我当时也在那儿,我非把这伙人揍扁不可。”说着,秦国良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秦老师,你就别吹牛了,怕是早溜之大吉了吧?”刘正义不无讥讽地说。

  “都别说话了,秦校长过来了。”李明刚老师说。

   于是,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老秦,每次招考民办教师,县里总是规定违犯计划生育者不能报考,看来咱这辈子转正是真没有希望了。”吃早饭的时候,秦义原刚坐下,辛玉信就开了腔。

  “唉,谁叫咱多生了孩子,违犯了国家的政策呢。”秦义原拿起了筷子,嚼了口馒头。

  “我听张校长说,李宝华报名考县师范了。”秦义原又说了一句。

  “哎,老秦,李宝华生了三个孩子,这不是典型的违犯国家政策?他怎么能报名?”辛玉信一脸的疑惑。

  “老辛,你真是傻帽,王玉花老师也违犯了计划生育政策,人家也报了名。只要你有关系,送了礼,就能从计生办开出证明来。哼!现在的社会,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不服不行。我算是看透了。”秦国良说。

  “老辛,咱们都是榆木疙瘩,不开窍。你看人家李老师,心眼子就是多,人家多有远见,他把超生的两个孩子的户口都落到亲戚家里去了,没留下一点把柄,人家做得天衣无缝。哪像咱俩,一根筋。”秦义原说。

  “说的也是,我们当初咋就没想到呢。”辛玉信扬起了脸,作沉思状。

  “就是超生了孩子,又怎么啦?这都是过去多少年的事了,县里总不能抓着小辫子不放吧。”一旁的李明刚插了话。

  “李老师,这你就不懂了。我给你说个‘动物选美’的故事,你听不听?”秦国良吃了饭,打了个饱嗝。

  “你可别卖关子,有话快说,别浪费我们的时间。”刘正义说。

   秦国良喝了一口水,放下碗,讲起故事来:“水塘里正在进行一场选美大赛,青蛙一路领先,把其他选手远远地甩在身后,眼看就要摘取冠军的奖杯。最后一关是对青蛙进行民主评议,旨在考察青蛙的声誉如何。主持人黄鳝一宣布开始,下面就话声四起。鱼说:‘青蛙残害生灵,以蚊虫为食,企图灭绝其他物种。’虾说:‘青蛙爱制造噪音,惹得大家心神不宁,工作起来没劲。’蛇说:‘青蛙存在自我美化的心理,经常以王子自居,严重影响了邻里关系。’蟾蜍说:‘青蛙还有强烈的妒忌心理,由于我们长得比较像,他常在公开场合诋毁我们。’泥鳅说:‘青蛙没有民本思想,不能扎根泥土,只会走上层路线,整天在水面上活动。’田螺说:‘青蛙的防御能力太差,没有坚硬的外壳,遇到袭击,只会鸣叫和逃避。’经过一阵激烈的讨论之后,大家把青蛙批判得离冠军越来越远了。最后,主持人黄鳝作总结发言,他说,:‘大家忘记了一点,青蛙还有历史问题,他曾经有过小尾巴。’我的故事讲完了,老师们,我们这些民办教师是不是也像刚才我讲的故事中的青蛙,有历史问题?有小尾巴?我们违犯了计划生育,多生了孩子,这就是我们的小尾巴。这些年来,县里一直抓着不放,就是教龄够了,我们也不能报考啊。”

  “秦老师,怎么,报上名就能考上?”刘正义转移了话题。

  “这有什么困难的,不就是考初中语文、数学和政治三科吗?小菜一碟。这些年,这些科目,我们这些人谁没有教过?”秦国良说。

   还真是让秦国良说对了,三个月后,李宝华被县师范录取了。王玉花虽然参加了考试,却因总分不到200分没有被录取。

   那几天,李宝华满目生辉,神采飞扬,本来不会吸烟的他,口袋里也特意装上一包香烟、一盒火柴。走在村子里,只要见了人,不管人家会不会吸烟,他都递上一支。平日就喜欢吸烟的自然就很高兴地接过来,美美地吸着。就是那些不会吸烟的,看他那么热情,也很客气地接过来,捏着烟屁股瞅一会儿,然后火头对着火头,眼睛对着眼睛,吸上几口,感叹唏嘘一番:“宝华,干了这么多年,终于熬出来了,不容易啊,往后可有好日子过了。”

   宝华听了,咧着嘴笑了,一脸的喜悦和幸福。

   考上了县师范的李老师自然也就经不住老师们的撺掇,他终于狠了狠心,咬了咬牙,置办了几桌酒席。老师们你三块,我五块地凑了100多元钱,用红纸包了,由秦国良交给了李老师。

   秦校长等学校领导也来了。刚进屋,秦校长就从口袋里掏出红包,递给李宝华,“李老师,这是我和张校长、颜校长、秦主任的一点儿心意,请你收下。”

  “秦校长,这……这多不好意思。”李宝华说。

  “李老师,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就收下吧。”紧跟在秦校长身后的张建国笑着说。

   老师们平时工作忙,难得相聚,今天恰逢李老师考上县师范的高兴事儿,大家聚在一起喝喝酒,谈谈心,交流一下感情,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儿。为了活跃气氛,增添情趣,李宝华特意从邻居家里借来了录音机,好听的歌曲在屋内回荡着。老师们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秦校长站了起来,“老师们,今天,李老师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考入了县师范,终于摘掉了民办教师的帽子,这是李老师的光荣,也是我们学校的光荣。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我提议,让我们都端起酒杯,和李老师喝俩酒,向他表示热烈的祝贺!”

   老师们一齐站起来,端起酒杯。秦校长看了看老师们,“来,喝!”大家一饮而尽。

   和李老师喝了俩酒,秦校长说:“老师们,下面我们就尽情地喝,高兴地喝。但是有一点儿,无论谁,今天晚上都不能喝醉。”

  “对,对,对,还是秦校长说的对。酒这东西,看起来像水,尝起来辣嘴,喝下去闹鬼,走起路来绊腿,半夜里找水,醒过来后悔。总之,千万不能贪杯。”秦国良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筷子,笑着说。

   坐在秦国良旁边的钟英梅看了他一眼,不无讥讽地说:“秦老师,可得说话算话。这回要是再喝醉了,可不是上次老婆不让上床了,恐怕是连门都不让进了吧?”

  “钟老师,这么些菜还堵不住你的嘴,你要再说,我就让你喝上这杯酒,把你灌趴下。”秦国良把酒杯在钟英梅面前晃了晃。

   李宝华满脸红光,在几个酒桌间来回穿梭,开始逐桌敬酒。每人四杯,名曰“四季发”,过够了穷日子的老师们谁不想天天发财?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一扬脖子,一饮而尽。

   李宝华走到秦校长面前:“秦校长,你儿子的喜酒什么时候喝呀?”

  “不急,不急。儿子的婚事刚定下来,房子还没装修好。到时候保证告诉老师们。”秦校长夹了一口菜,笑着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屋子里的气氛就更热闹了。平时寡言少语的在今天话也多起来,爱凑热闹的几个老师正在吆三喝六,猜拳行令。罗英杰说:“今天的李老师可不是以前的李老师了。要是再碰上劫道的,李老师就不用再喊‘我是民办教师’那句话了。”“那他会怎么做?”李明刚问。“他呀,什么也不说,早就狼狈逃窜了。”

   秦国良早就把刚才自己说的话儿抛到爪哇国里去了。不大一会儿,他就喝得“舌头不打弯,眼睛不转圈,抽烟不冒烟,说话不沾边”了,但他还踉踉跄跄地站起来,逮住谁就和谁喝,一边喝,一边一套一套地说着劝酒辞:“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没有感情赏个脸。”、“男人不喝酒,不如一只狗”、“不喝这杯酒,你就趴着走。”……

   歪歪扭扭地回到家,好不容易走到里屋,秦国良就呕吐了一地。海华给他倒了一杯水,扶他上床休息,可他还说自己没醉。海华一边收拾着残局,一边埋怨他为人太实,缺心眼儿,不会弄虚作假,不会酒场作弊。秦国良哪里还听得进去,头一靠着枕头,就鼾声如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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