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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这天黄昏,天将要黑下来的时候,路波非常郑重地将邓朝露叫到面前,跟邓朝露谈起了秦雨。这是路波第一次跟邓朝露谈爱情,场面显得神圣。爱情两个字,在路波心里的地位跟别人断然不同,路波这辈子对什么都无所谓,他过得随心所欲,无欲无刚,脸上让岁月这把刀深深地刻下一蹶不振四个字,到哪都洗白不了,很难从他身上看到令人怦然心动的东西。独独对爱情,路波却有顽固的眷恋和奉若神明的虔诚。邓朝露对秦雨那点心思,路波早就知道了,所以没点破,是想让两个年轻人自自然然恋爱,他等瓜熟蒂落那一刻。人活着有爱情多好啊,再暗淡的人生也会因此而精彩,再虚弱的人也会因爱情而刚强。哦,爱情,每每看到有人相爱,路波自己先陶醉起来。没想到这事突然有了变故,黄了,没了,夭折了,半途而废了,路波心里不好受啊,感觉心上肉被人狠狠挖掉了一块。
  邓朝露起先躲闪着,不肯说实话,任凭路波怎么问,只说哪有这回事啊,路伯伯,我跟他之间啥也没有,真的没有。路波急了,抬高声音说:“小露你别打断我,伯伯就你这么一个闺女,你的心思伯伯懂,伯伯所以不提这事,就是不想让你难过。”
  “我没难过。”邓朝露忽然捂住鼻子,不争气的鼻子,居然就酸酸地发起了涩,后来又忍不住发出一片呜咽。
  路波心疼地伸过手,揽过邓朝露的肩说:“不难过,小露不难过。”可他自己的眼泪却下来了,竟然哭得比邓朝露还恓惶。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伤害比爱情带来的伤害更深重呢,没有,路波坚信没有。爱情可以让一个人幸福地活,活得夺目,活得灿烂,更可以让一个人死。他算是死过好几回了,如果不是心中还藏着一个结,怕是早就一头扎进杂木河了……
  哭了一阵,路波抹掉泪说:“小露,告诉伯伯,还有办法挽救不,只要有一线希望,伯伯就豁出去,为你赴汤蹈火。”
  邓朝露感动地望着路波,这句话好温暖哦,几乎可以抚平她内心的伤。她坚定地摇摇头,她不是那种企求别人施舍的人,更不是从别人手里掠夺幸福的人。这点上她跟母亲邓家英是那么得像,跟路波也是惊人的相同。他们三个,真是像一家人哦,可惜不是。
  “不,伯伯,您别枉费心机了,死去的东西再也不会复活,不会。”她咬住嘴唇,咬得嘴唇都已出血了。血从牙缝里渗出来,滴在路波心上,路波的心锐利地疼了几下,揽着她的手禁不住发抖。这是一个多么懂事的孩子啊,又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孩子,路波还怕她挺不过来呢,更怕她做出什么荒唐事。
  女人是为情生为情死的,这点路波非常坚信。路波几乎就要欣慰了,可心的某个地方突然一动,柔柔软软地那么动了一下,就又把他动得复杂,动得恍惚,仿佛心里纠结着的那个结猛然要打开。他已经感觉到揽着邓朝露的手跟刚才有些不同,传递出另外一种力量了,慌忙间他将自己制止住。
  不能啊,他听到这么一声,手陡然一松,从邓朝露肩上落下。
  路波捂住了脸,一股藏在心底很深处的泪喷出,差点将他淹没,差点将他带进另一股洪流中。半天,路波平静下来,变得不那么神经。他冲邓朝露笑笑,尽管勉强,但温暖是显而易见的。
  “忘掉他吧,伯伯不忍心看你这样子。小露这么优秀,还怕没男孩子追,将来一定找个白马王子。”
  邓朝露扑哧一声笑了,路波这么老旧一个人,居然也能说出白马王子。她仰起脖子说:“伯伯你甭替我担心,你的身体要紧,以后不许喝酒,跟那些人还是少来往。”
  路波淡淡地笑了笑,说:“他们是好人,伯伯信得过他们。”
  “可我信不过他们。”邓朝露顶了一句嘴,转而又甜甜地笑了。因为她看见明亮的笑已在路波脸上升腾起来。她这次来,不想给路伯伯心里添堵,只要路伯伯开心,比什么都重要。于是起身,高高兴兴替路波洗衣服去了。白天里她还赌气,路波脏衣服堆了一堆,本来想洗的,后来故意装看不见。这阵就笑自己傻,有些气你根本赌不出,也不该赌。路波痴痴地盯着邓朝露的背影,盯着盯着,就又恍惚,不自禁地就又想起一些事来,后来他叹一声,回头拿出相夹,一遍遍抚摸。
  邓朝露本想在杂木河水文站多待些日子,她有个课题,需要石羊河近一年的水文观测数据,她想借这个机会,把数字整理全。副站长已经答应,让站里几个年轻人帮她。谁知第二天,山下就出事了。当时邓朝露正跟几个工作人员翻观测记录,一项项往表上抄录数据,忽听得门外响起尖厉的声音,是那个叫五羊的,进院就喊:“老路,老路站长,快出来!”邓朝露抬头往外看,就见路波急急地走出办公室,跟五羊在院里嘀咕几句,然后坐上五羊的摩托车走了。邓朝露感觉不大对劲,追出来,路波他们已没了影。正生着气,身后响起副站长的声音:“走吧,今天一定有热闹看。”
  邓朝露坐着站上的车,跟副站长他们一同到了离水文站十公里远处的南营水库。这是石羊河从源头数起的第一座水库,杂木河还有紫水河以及南部山区的几条河流在南营前面的贡达梅岭汇合,然后滚滚而下,要穿过雄险的野鹿谷时,突然被一座大坝拦住,这大坝就是南营水库。
  这座水库跟西边另一条支流上的西营水库、东边黄羊河的黄羊水库构成石羊河第一道防护体系,活生生地将奔腾的河水给拦断。也正是凭了这三座大坝,上游谷川区才俨然成为河的主人,像是掐住了河脖子,总是显得底气比别人足。邓朝露他们赶到的时候,下游龙山和沙湖的人刚刚跟南营这边的群众打完架。两边来的人都不少,尤其南营,近乎把半个乡的人都发动了上来,黑压压地站满了大坝,两边山坡上也是。而龙山和沙湖那边自然就显得力量单薄了些,他们来了三卡车人,是来抢水的。
  邓朝露急着找路波,生怕路波搅进是非中。副站长让她别急,一再说路所长不会的。可他显得比邓朝露还急,已经不停地跟别人打听路波的下落。围过来的人很多,七嘴八舌都在说刚才打架的事。有人说打得很凶,龙山那边两个人断了胳膊,另一个被打断了三根肋骨。也有人说屁事也没,都在干吼却不动手。说这话的人中就有于干头他们。他们看上去幸灾乐祸,几个人围在一起抽烟。那烟肯定又是路波赏给他们的。邓朝露心里就想,这架跟路波有关,一定是他在背后教唆,让于干头们挑弄是非。后来得到的消息果然如此,路波充当了幕后教唆和操纵者,于干头们不过是他的“干将”。往下游调水是谷水市早就做出的决定,邓朝露他们在沙湖县搞完那次科研,谷水市的决定就做出了。上游谷川区却坚决不答应,几次协调都没成功。但下游旱情一天重过一天,不只是庄稼,树也成片成片地渴死。沙湖县几度告急,孔县长摆了好几次酒宴,就为了让谷川区的领导点个头。可这个头点起来实在困难,大家都盯着这点可怜的水,盯着这条可怜的河,僧多粥少,顾及不到啊。僵来僵去,市里发了火,强行要求上游谷川区开闸放水,解下游之困。谁知开闸第一天,就遇到了上游群众的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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