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波匆匆赶回码头,不顾自己手上还有伤,挤开人群,查看兄弟们的伤势:共有四人受伤,程度不一,最严重的一个是手臂已经骨折。乔波开了药方,吩咐人赶紧去抓药,自己则把随身带的一部分药给受伤的兄弟先敷上。
洪宅。洪爷的宝贝女儿毫发无损地回到了身边,洪爷对乔波更为赏识,甚至萌发了把女儿许配给乔波的打算。
洪爷只有一个女儿。早些年夫人去世后,就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人,所以洪爷对这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但他膝下无子,这么大一个家业一定要交给一个可靠的人,他才放心。很多富家子弟,多为绣花枕头,不能吃苦,更不会动脑筋,如果找一个败家子,那洪爷是万万放心不下的。乔波刚到上海没多久,就在上海滩很漂亮地打了几场胜仗。但儿女婚姻,不像做生意,是自己可以左右的。不过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何况他们郎才女貌,早晚会喜欢上彼此的。
乔波出发前穿上了前不久蝶儿为他选购的一套做工考究的西装,黑色,看上去稳重儒雅。
他对着镜子系着领带,顺子在一旁看着。他看到乔波穿上西服,戴上领带后,英俊极了,心里挺羡慕。他决定也穿上前几天从霞飞路一家服装店买来的西服。顺子拎着衣服,拆开包装,匆匆穿上,感觉有几分别扭,照照镜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乔波哥,这样打领带对吧?”他又吵着乔波教他系领带。
一番收拾,顺子形象大变。两人驱车来到扬子酒店。
顺子在车上兴奋地介绍道:“乔波哥,洪家的扬子酒店共九个厅,其中九号厅只有在洪家有大喜事时才开放,很神秘,洪爷喜欢‘九’。我也只去过一次。那次是举办洪爷五十大寿。里面很多东西我都没见过。”
乔波点头:“‘九’是阳数最大,很多人喜欢。”
顺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扬子酒店门口车水马龙,名流如潮,看来洪爷今天宴请的客人挺多的。
两人来到扬子酒店,乔波一看:九号厅门口摆放着两个高大的青绿古铜鼎,进得厅堂,只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抬头看到大厅东墙上挂着一幅大的镶金字画,画面上雕龙画虎,气势慑人。室内水晶大吊灯闪着华丽的光芒。厅里摆着九张紫檀大方桌,桌上整齐地放着青花瓷碗。地板上铺着巨型地毯。奢华触手可及。
从百乐门请来的舞女在台上弹奏着古筝、琵琶等古乐器,筝笛交替,丝竹悠扬。洪家的全体人员和洪爷生意上的一些头面人物都参加了这场宴会。宴会厅中头面人物云集,群星璀璨,在宴会上,洪爷破例亲自为乔波敬酒,并向大家介绍:“这是乔波先生,一位青年才俊。他在解救小女的过程中,智勇双全,出生入死,立下了汗马功劳。”人们忙站起来向他敬酒,说着敬佩的话。此时所有人都兴高采烈,愉快地交谈着。
安蝶儿陪父亲安爷和表哥黄杰也来捧场。她事先没告诉乔波她有一个表哥,她有一段时间没看到乔波了,他实在太忙了。
此时安蝶儿抬头,惊喜地发现乔波也在,甜甜地叫道:“乔波!”
今天,乔波身穿一身深黑色西装,卓雅不凡,在洪爷的陪同下一桌桌致意答礼,那些威震上海滩的各界人物曾经只是乔波耳闻的传奇人物,但他们此刻就在自己眼前。上海滩文艺界几位重量级人物的出席也令乔波有些激动,他礼貌地一一敬酒。
乔波依稀听到有人唤他,忙回头。
人生如梦,就在他淹没在酒杯、灯光与音乐里的时候,他看到了这些天他朝思暮想的安蝶儿,但她却是坐在一位儒雅的男子身边。那男人是谁?看上去他们关系不一般,乔波的脚步停住了,酒杯里的酒因他的失神轻轻晃动着。看到洪爷看着他,乔波忙微笑地走向其他客人。
安蝶儿看着乔波,嘴唇翕动。这个场合也许自己不该打扰他,他是今晚的主角、洪爷力捧的才俊。
舞曲响起,乔波看到蝶儿挽着那个男子的手滑入舞池。如水的音乐丝丝缠绕着安蝶儿,她不时地看向乔波,她控制自己不要去接近乔波。今天是洪家的大宴,乔波是主角,别回头,别回头。她紧随着黄杰,假装不认识乔波。
洪晓婵坐在父亲的身边,一袭素雅的格子旗袍,海藻般乌黑的长发高高盘起,一枚长而雅致的红色发夹点缀其间,发夹上垂下来的紫色流苏轻轻晃动着,增添了几分灵动之感。耳边是两颗精致的耳钉,静静地散发高贵的光泽。在一群男人中间清丽夺目得如画中琼瑶仙子,高傲地被五彩的灯光缠绕,如梦如幻,给人一种轻微的震撼美。
她站起来,走向乔波:“这杯酒,我敬你,谢谢你的救命之恩。”说完,她樱唇轻启,晶莹剔透的杯子里,红酒缓缓滑下来。她亮亮杯子,清亮的眼睛看着乔波,那种美,咫尺而遥远。乔波很高兴,端起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
全场掌声雷动,顺子羡慕得流泪了。安蝶儿悄悄地站起来走出去,黄杰随在她后面。
乔波那夜喝了很多酒,喝到最后有点麻木了。是不是应了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原来自己内心也是那么虚荣的一个男人,美人、美酒、美名,自己竟然那么在意。
宴席散去。乔波再寻蝶儿,但已是芳踪难觅。他失落地回到大厅。洪爷安排顺子、丁一送客,自己和晓婵、乔波乘坐一车回府。晓婵回到自己的小院,乔波送至小院门口。他看到格调雅致的小院里,停着一辆小车,是洪爷买给晓婵的,白色的外观,曲线优雅。
乔波告别晓婵,回到自己的住处。他惊异地发现院子里也停着一部车,黑色,儒雅内敛,一眼看过去很平常,但多看几眼,才会发现它的卓越不凡。
“喜欢吗?”洪爷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送给你的,感谢你舍命救小女。”
“洪爷客气了。这么贵重的礼物,乔波受之有愧。”夜风吹来,乔波头脑清醒多了。
“车与命比,算什么贵重的礼物?我很欣赏你的勇敢,洪爷我爱才如命呀!”
乔波说:“谢谢洪爷抬爱。”
“很多人缺少成为人上人的野心,但我很欣赏你身上的那股精神,想成就一番事业的凌云壮志。只要你一直这样努力下去,早晚有一天该属于你的东西都会属于你。”
“但我感到上海并不适合自己。”
洪爷惊讶地看着乔波:“洪家对你不薄,你为何有这种想法?晓婵也喜欢你!”
乔波深深地向洪爷弯腰致礼:“洪爷在乔波走投无路之际,给了乔波很多关照,乔波没齿难忘。”
洪爷拍拍乔波的肩膀,缓声道:“今天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年轻人,哈哈……不急,再想想……洪家的门永远为你开着。”
乔波站在夜空下,某种情感恍然如水般流走,他微微感到头痛欲裂……
昨晚辗转反侧,乔波决定先约安蝶儿见一面。
一大早,蝶儿就精心打扮了一番。她拿起小丝绒盒子里存放的钥匙,那是沿江小区安家曾经的一处简陋居室,也是苏州的亲戚告诉乔波的那一个地址,有时她会在这儿见乔波。如果不出意外,他今天应该会在那里等自己。那次,蝶儿告诉乔波那里有一套房子,现在父亲送给她了,想她时,就可以去那里。蝶儿给了乔波一把钥匙。
安蝶儿仔细端详了镜子里的自己,缓步下楼。黄杰刚从英国回来,他从小和蝶儿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现在蝶儿要出门,黄杰自告奋勇地要求开车送她,蝶儿无奈地答应了。黄杰走向车子,帮安蝶儿打开车门,绅士般弯腰请蝶儿上车,安家佣人同时把大铁门打开了。
在安家大门外守候多时的邵老板一看到安蝶儿的车出来,急匆匆地灭了手里的烟。他毕恭毕敬地站在路中间,车戛然停下:“蝶儿小姐,蝶儿小姐,很抱歉拦下你的车,但这事儿实在是太急。我和洪爷合作的那笔公债,可不可以找时间谈谈?帮我通报一下安爷!”
“邵先生,我们虽是朋友,但做公债要和我父亲商量,不是我说了算。要不这样,我现在有事,回头等我回来,你再来一趟。”蝶儿温和礼貌地笑道。
黄杰闻言踩了油门。
“蝶儿小姐,蝶儿……”邵老板追着车走了几步,无奈地停下,“什么东西!不就是安爷的女儿吗?”
车转弯消失在路的尽头。
一大早,乔波就来到沿江小区那间屋子。上次分开后,乔波无数次设想过在这儿见到安蝶儿的场景,却做梦也想不到会在昨天那么尴尬的场合遇到安蝶儿。安蝶儿会怎样误会自己?安蝶儿身边的那位男子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
乔波的心迷离散乱起来。他坐在安蝶儿的房间里,把双腿靠在一起,深深地沉浸在思考中。清晨的阳光透过树杈照在古朴典雅的家具上,散发着几分幽静淡雅的气息。
“乔波,我是你的,此生,我心甘情愿和你在一起,嫁给你,为你生一打孩子,然后在热带雨林中奔跑。”那个时光静好的早晨,安蝶儿抱着乔波的头,在他耳边低声说。这一幕犹在眼前。
安蝶儿坐在车里,她习惯性地寻找着门口的角角落落。她走下车,向那间屋子走去。她站在门前,平静地呼吸着,举手轻轻地敲门。
乔波正坐在房间里,听到敲门声,他的心激动难耐,立即睁开惺忪的眼睛,并使劲地擦了擦。
他打开门,看到安蝶儿站在门口,像千万次想象的情景一样。
安蝶儿悲喜交加地看着乔波,眼眶因激动而湿润了。她的嘴唇哆嗦着,紧皱的眉宇慢慢舒展开来,喊了声:“乔波!”
安蝶儿进门,没有像以前一样箭一般地飞过来,使劲地抱着乔波,挂在他身上不下来,而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乔波的身体也僵持着,他想起安蝶儿身边的那位男子。
安蝶儿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用手触摸乔波的脸,眼神清亮:“乔波,你瘦多了。”
乔波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蝶儿。”他轻轻推开她,背过脸去。他的眼里流露出的分明是爱意与怜惜,脑海里却是交替出现着那位男子和安蝶儿的身影。
“乔波?”安蝶儿伤心地看着乔波。她努力营造气氛,把窗帘全部拉开,一帘温煦的阳光暖暖地照进来。乔波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安蝶儿。
安蝶儿停下手中的活动,看到乔波忧郁中带着火热的眼神,目光躲闪着低下头说:“别这样看着我!”
乔波一言不发。安蝶儿走上前说:“乔波,你喜欢洪晓婵?”
乔波眼神复杂地看了安蝶儿一眼,突然大声地喊道:“你想哪儿去了?昨晚在你身边的那个男人是谁?”说完他又回过头去。他因伤心而眼睛潮湿了,却不让眼泪滑落。
“乔波,你冤枉我。”安蝶儿轻声地说。
乔波扭过头不再说话。
“我知道你是优秀的男人,女孩都喜欢你。”
“你是在找借口。”乔波回过头看着安蝶儿,鼻子里沉重地“哼”了一声,“是你想和他在一起吧?”
安蝶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利落地倒了一杯茶给乔波:“乔波,一会儿我们出去吃饭,好吗?”
乔波站在阳台上,点燃一支烟,落寞地抽着。他努努嘴,指着楼下的那个靠在车上的男人问:“他也来了?”
安蝶儿笑着说:“是啊!”乔波深深地吸了口烟,不再说话。
“这一切都明明白白了,还用问吗?”乔波的眼神黯淡下去,幽幽地说,“只要你过得好,就行了。”他转身看着树上跳来跳去的几只不知名的小雀,把烟灭了。
安蝶儿心里还存着一些幻想,幻想他爱她,可乔波的表现却在暗示自己他已不爱她了,她努力想激发乔波心底的情感:“你看着我,看着我说话。”
乔波还是冷冷地看着窗外樟树下的那个男人。
安蝶儿着急了,拉着乔波说:“你究竟怎么啦?你是爱上洪家小姐了吧?她貌美如花,我哪能和她比?是吗?”
乔波的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微笑:“安蝶儿,别这样。你和他早就好上了吧?”
安蝶儿最后一丝矜持被击垮了,她的泪水滑落下来:“乔波,这几个月你不知道我是怎样过来的……”
“你没否认,是吧?我知道,一个年轻女孩子身边没有男朋友是很孤独的。我可以理解,很好,我没有权利再说什么。”
安蝶儿的泪水如决堤般流下来,她轻轻地靠在乔波那熟悉而陌生的背上:“乔波,我一直想着你。”
乔波直挺挺地站着,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安蝶儿更加坚信乔波是不再爱自己了。她看着乔波,说:“我会给你时间,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来受了很多苦,我会等你来找我。你以后在上海滩,有什么事情要来找我。毕竟我是上海人,认识一些朋友。”
“像楼下那位公子那样的好朋友?”乔波盯着安蝶儿说,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
“乔波,不是这样的。”安蝶儿看着他,心上似有一根锋利的针,一下一下,刺得那样深,刺得周身都痛到麻木。安蝶儿眼睛里满是疼痛,她凄美地笑着:“乔波,你变了。如果你这么不能理解我,何必来找我?我和黄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是我表哥,他一直和我关系不错,当我遇到困难时,都是他激励我,如果没有他的帮助,也许我现在就不会站在你面前了。”
乔波的眼睛模糊起来:“我相信这些是真的,但是我有我自己做人的原则,我看得出他对你很好。”
“你还是那么傲气。你没变。”
乔波转身欲走,安蝶儿抱住他:“不要走,我们好不容易相聚。”
“蝶儿,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东西变了,给我时间。”
“乔波,你还是要走?不,乔波,我不愿再离开你,或者我们回你的温州老家,重新开始,哪怕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你说过的。”她的话很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