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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辛玉信回到家的时候,他的老婆淑娟早已被邻居们抬着送到了村里的卫生所。这些年来,也多亏了这些热心肠的邻居。庄稼的春种秋收,施肥浇水,哪一样不是邻居们帮着干的?老婆生病,哪一次不是邻居们帮着照料的?自己整天泡在学校里,自家的活干不了多少,人家的忙又帮不上,欠着邻居们多少人情啊。这样想着的时候,辛玉信放下自行车,嘱咐狗蛋在家好好看着妹妹,就急匆匆地向村卫生所走去。 

  来到卫生所,望着淑娟清瘦蜡黄的脸,玉信深感不安,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他觉得自己有愧于老婆,他想和淑娟说声对不起,可面对着卫生所里那么多的人,偏偏他又开不了这个口。

  “淑娟,你是不是又去地里干活了?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你的身子弱,不能干重活,你就是不听!”玉信说。 

   淑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人家的玉米都施上肥,浇了两遍水,长得很旺相,咱家的玉米肥也没施,水也没浇,玉米叶子都旱得耷拉下来了,我能不急嘛。”

  “怎么,你去给玉米施肥了?尿素还没买来呢。”玉信惊讶地说。

  “等着你把尿素买回来,玉米早就干枯了。”淑娟慢言慢语地说。

  “那你是……”玉信一眼不眨地看着淑娟。

  “我到农资商店赊了四袋碳酸氢铵,今天上午我已经把两袋碳酸氢铵下到地里去了。可能是干得急了点,一回到家,我就感到头晕,吃了点药也不管用。”

  “可你也不能不要命啊。再说,也快到星期天了,我还不会干吗?”

   玉信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看见医生辛高民朝他摆手,他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下去,不再说什么。

   打完了点滴,辛高民又开了几样药。玉信装好药,一摸口袋,没带钱。他很惭愧地对辛高民说:“大叔,刚才走得急,没带钱,先记着帐,年底我和你一块结算吧。”

  “乡里乡亲的,低头不见抬头见,钱是小事,治好病是大事。玉信啊,不是我说你,学校的事再多,也不能耽搁老婆的病,地里的重活再也不能让狗蛋他娘干了。千万记住了,明天还要打针。”辛高民一边说着,一边把药费一项一项地记下了。

   玉信搀扶着淑娟慢慢地往家走去。

   回到家,天就黑了。蓝幽幽的夜色罩了下来,一缕缕的炊烟从一个个农家小院里升腾起来,浓浓的饭香开始向四面八方飘溢。

   辛玉信把淑娟扶到炕上,端来一杯温开水,让她吃了药。“淑娟,现在好受些了吗?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玉信坐在炕沿边,小声地问。

  “好点了。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你就做点和孩子们吃吧。”淑娟有气无力地说。

   吃完饭,玉信安顿好两个孩子睡了觉。他走出里屋,又来到灶房,放上小锅,点着火,做了一碗鸡蛋汤,端到淑娟身边。

  “淑娟,你就喝点鸡蛋汤吧。”玉信一边说,一边用嘴轻轻吹着碗里的热气。

   淑娟不想喝,怕玉信不高兴,就象征性地喝了几口。

  “你再坚持喝点吧。”玉信说。

  “我不想喝了,你忙活了一天,你就趁热喝了吧。” 淑娟把碗推给了玉信。

   猪圈里的猪使劲地叫起来,发疯地拱着栏门。玉信这才想起,猪还没喂呢。

   玉信又折回灶房,烧开水,烫好猪食。从瓮里舀出几瓢凉水,倒入猪食盆里,用勺子搅拌了一会儿。玉信刚把猪食倒进槽里,打开栏门,三头小猪就一涌而出,直奔食槽。

   等玉信再次回到屋里的时候,已是晚上十点钟了。看着淑娟也睡着了,玉信这才从桌子上拿起了代数课本,明天他还有课呢。

   在这所偏僻的乡村中学里,由于缺少老师,一个老师不得不同时教着几门课。身为后勤主任的辛玉信,除了管好学校后勤的那一大摊子事,还教着两个班的代数,两个班的美术。明天就要给学生讲授“因式分解”,今天晚上说什么也要把课备出来。否则,明天怎么能在课堂上向学生讲明白,不卡壳,出洋相才怪呢。去年,县教育局来听课,张立禹老师把“甲状腺”念成“甲状泉”,“肾小球”念成“贤小球”,闹得全县老师都知道了,多丢人啊!地误一季,人误一生,教学不能打哈哈,马虎不得。咱不能误人子弟,叫老少爷们在背后戳脊梁骨。想到这里,辛玉信打开教材,翻出备课本,认真地备起课来。教了这么多年代数,辛老师知道,因式分解是中学数学中最重要的恒等变形之一,是解决许多数学问题的有力工具,既是教学的重点,又是考试的重点。他对自己要求很严格,尽管自己对教材已经很熟了,可每一次教,他都要重写教案。他写的教案,重点突出,条理清晰,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他先把因式分解的常见方法一一列出来:运用公式法、提取公因式法、分组分解法、十字相乘法。在每一种方法后面,他又精心选了两道习题。

   别看他只是高中毕业,教学水平可不低。他曾多次参加成人高考,结果每次都以几分之差没有被成人高校录取。他没想到成人高考也这么不容易,拿个学历也这么难。后来,他就干脆不考了。要给学生一杯水,教师就得有一桶水,这是秦校长经常对老师们说的一句话。在教学之余,他并没有忘记学习。这些年来,他自学了《高等代数》、《微积分》等大学课程,并作了大量的读书笔记。课堂上,他除了把课本上的知识讲解透彻,还将知识向课外拓展。列完了因式分解的常见方法,他又列出了另外一些方法:拆项法、添项法、待定系数法、双十字相乘法,并从《代数每课一练》丛书上找了一些典型习题,他想把每道题都认真地做一遍。他知道,代数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逻辑性很强,来不得半点马虎。他清楚地记得,那次让学生做《代数每课一练》上的习题,由于时间紧,自己事先没有亲自做一做,只是照着后面的答案给学生说了说。不料,期中考试的试卷上出现了这道题,学生就这样答上了,结果全班同学都错了,气得自己一连几天饭吃不香,觉睡不好。后来,他才知道,这本《代数每课一练》是教管办李主任为全镇学生统一购买的盗版书,这本书里面不仅有缺页、倒页,所提供的答案也错误百出。李主任倒是挣了一大笔回扣,师生们可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从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敢轻易相信辅导资料上的答案了。

   做着,做着,最后一道题辛玉信怎么也做不出来了。他又重新检查了一下习题要求,重新对原题进行拆项,拆过来拆过去,拆了很长时间,他也没有把这道题做出来。这时,他的上眼皮就和下眼皮打起架来了,他实在是困倦极了,他真想好好地睡一觉。但他仍没有忘记,睡觉前在这道题的一边写上“还未演算”四个字。唉,等到明天上课前再做吧,他想。

   天还麻糊着眼的时候,辛玉信就下了炕,烫了猪食,喂了猪,嘱咐淑娟别忘了去卫生所打点滴,然后带上门,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全都乱响的破金鹿,直奔学校。

   辛玉信的家离学校有10多里地,路凹凸不平,尤其是雨雪天气,泥、雪粘住车链子,每走一步都很吃力。这条羊肠小路,辛玉信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它就像一盘录像带,一次又一次录下了他来去匆匆的身影。

   远山开始有了依稀可辨的轮廓,田野也由朦胧渐次清晰起来。慢慢地,天开始亮了。迷迷糊糊地听到操场上传来哨子声,我知道上早操的时间到了。于是,我赶紧起床,被子来不及叠,脸也顾不得洗,就急忙向操场跑去。

   学校的操场上,师生们正在跑步。秦校长站在操场中间,倒背着手,来回转悠着。跑完步,师生们又在体育老师刘正义“一、二、三、四”的喊声中认真地做着广播体操。

  “李老师,你过来。”教导主任秦义原说。

   我急忙走过去。

  “李老师,这几天你准备一堂课,学校组织有关老师听一听,这是教学常规。再说,这对提高你的教学水平很有好处。”秦主任说。

  “秦主任,我怕讲不好,让老师们笑话。”我说。

  “没关系,哪有天生就会的?讲不好可以再学嘛。你多听听钟英梅老师的课,让她给你作些指导。”秦主任说。

   钟英梅和我一样,也是一名代课教师,她在这所学校已经两年多了。人长得漂亮,一头乌黑的披肩秀发,月亮般美丽的脸庞上闪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身材窈窕,浑身上下透出青春四溢无拘无束的快活劲儿。

   吃了早饭,我来到办公室,只见钟英梅早就坐在那儿了,正在认真地看着一本书。我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说:“钟老师,有空吗?”

  “李老师,你有什么事?”钟英梅说着,放下了手中的书。

  “最近几天,学校准备听我的课。我刚来,教案不会写,课也不会上,我想请你给我指导一下。”

  “你太客气了。指导倒是谈不上,咱们互相切磋吧。”钟英梅眉毛一扬,笑着说。

  “钟老师,我来咱们学校都三天了,还没上过一节课。我不知道怎么开始第一节课,更不知道该怎么把课本上的知识教给学生。我想先听听你的课,跟着你学一学。”

  “今天下午第一节是我的课,你要是没课,你就去听听?”钟英梅爽快地说。

  “好啊。”我说。

   第二天、第三天,我又连续听了钟英梅的几节课。她的课讲得好极了,板书清晰美观,教学重点突出,课堂气氛活跃。如果把她讲的课记下来,我敢说,不用整理加工就是一篇有头有尾,层次分明,结构严谨,内容充实的好文章。

  “钟老师,你的课讲得真好!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怎样准备一节课的?”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要上好第一节课,关键是备课。第一次备课,备教材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备学生,一切的教学内容都是为学生而准备的。脱离了学生,再好的教学内容也显得没有意义。李老师,你最好先了解一下学生的学习状况、兴趣爱好,然后根据教学内容写出教案。这是我以前的教案,你可以拿去作些参考。”钟英梅说。

   一连几天,我深入到学生中间,按座次记下学生的名字,并把每个学生的学习成绩、爱好特长一一记录下来。接着,我根据教学内容写出了教案。

   刚走进办公室,我就把写好的教案交给了钟英梅。

   钟英梅把我的教案放在一边。笑着说:“李老师,你先把课文读一读。”

   读完了课文,钟英梅又让我讲讲对教材的理解、重难点的把握。听我说完后,她看了我的教案,在肯定我的教学思路的同时,又在细节方面作了一些修改,提出了很多教学上的建议。特别让我感动的是,她一再鼓励我上第一节课不必紧张,凡事都有第一次。

  “行,你就这样准备。李老师,你不妨先在一个班里试讲一次,也好发现问题,及时纠正。”钟英梅说。

   按照钟英梅说的,我先在一年级一班进行了试讲,并且请她来听我的课。

   上课了,我先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说了几句开场白。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我,我还真有点紧张,声音也有些颤抖。模模糊糊听到有学生在下面说“老师的脸红了。”可当我看到钟英梅那温柔的、带着鼓励的目光,我渐渐沉住了气,头脑里随即闪现“为什么脸红呢,不就是讲课嘛!”慢慢地,紧张情绪消失了。于是,接下来的教学思路,就完全清晰了,我根据备课的内容,一一讲授出来。虽然中间也适当作了一些调整,不过我认为处理得还比较顺利,学生们也比较配合。还剩下几分钟,我正想布置作业,突然,一个叫王明明的学生站起来,“老师,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当然能,什么问题?”我问。

  “老师,‘三味书屋’是什么意思?怎么不叫‘四味书屋’、‘五味书屋呢’?”

   王明明的话刚说完,全班学生就哄堂大笑起来。

   我用黑板擦敲了敲桌子:“同学们,静一静,王明明同学能提出问题,说明他读书很认真,善于动脑,同学们应该向他学习。不过,这个问题,现在老师我也不知道。王明明,你先坐下。等老师弄明白了再告诉你,好不好?”我把手一摆,示意王明明坐下。

   多亏钟老师让我试讲一次。要不,老师们来听课,学生提的问题我答不上来,那该多难堪!

   回到办公室,我请钟英梅评点一下我的这堂课。

  “李老师,在上课之前,我还担心你的声音小,没想到你上课的时候,声音却是如此响亮、清晰,在教学过程中你懂得随机应变,教学方法灵活多样。下一节课就这样上。”

   在我的一再要求下,钟英梅说出了这节课的不足之处:留给学生思考的时间少,缺少师生互动。我按照她的这些建议,重新修改了教案。

  “钟老师,学生提的那个问题,你知道答案吗?”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钟英梅说。

   回到办公室,我查阅了许多资料,也没有找到准确的答案。我又去问其他的语文老师,他们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怎么办呢?

   星期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坐车来到县一中,向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孙中升请教。

   还是在我上高二的时候,孙中升老师教我们语文课。孙老师不仅课讲得好,文学造诣也很深,尤其是他长期致力于鲁迅作品的研究,受到了不少大学文学院的关注。记得他给我们讲《祝福》的时候,曾经利用两节课给我们举行了“鲁迅和他的作品”的讲座,同学们听得如痴如醉,受益匪浅。他曾针对不少中学生读不懂鲁迅,不喜欢鲁迅,不少语文教师指责语文课本中鲁迅的作品过多的现状,在报刊上撰文,大声疾呼:鲁迅是中华民族的精魂,是20世纪文学史上的峰巅,是每一代人思想上、文学上永不枯竭的源泉。一个人,不懂得鲁迅就读不懂中国,读不懂现代,读不懂文学。他对国民劣根性的揭露、鞭挞让人触目惊心,但他对民族、人民——特别是底层的劳苦大众,又满怀理解、同情、挚爱之情。他是一个杰出的 、思想家、革命家,他又是一个正直、善良、真诚、直率,有能力又有责任心的好老师、好编辑、好儿子、好父亲、好朋友。在匮乏思想和文学的今天,鲁迅的作品不仅不能裁减,反而要适当增加。

   当我说明了来意,孙老师说:“现在的学生学语文有三怕,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学生对鲁迅的误读、偏见,一方面与他们的社会人生阅历有关,更主要的是语文教师治学不够严谨,没有对鲁迅的作品进行深入的研究,挖掘不出作品所蕴含的思想性、趣味性和文学性,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现在像你这样认真钻研鲁迅作品的老师是越来越少了,这是语文教学的悲哀,语文教师的悲哀啊。关于‘三味书屋’的含义,有多种说法,我这里有份资料,你不妨拿去参考。”

   除了谈鲁迅,孙老师还和我谈语文教学,谈人生。孙老师滔滔不绝地说,我仔仔细细地听。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已是下午四点多钟了,我赶紧起身告辞。

当我从孙老师家出来,挤上公共汽车时,黄昏微妙的暗紫色已挂上车窗。车厢里拥挤得像个鱼丁罐头盒,嘈杂,闷热,汽油味、汗臭味很呛人。可一想到终于搞清楚了“三味书屋”的含义,我的心里就有了说不出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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