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裁员定律:先拿试用期员工开刀
窗外雾霭缭绕,几栋洋房若隐若现,但天色委实明亮了许多。
陈青白从丁一佳办公室出来,下楼见前台阿娟冻得缩手缩脚,坐在凳子上用电暖器烤火,走上前叮嘱她注意安全,“天气再冷,基本的姿势还是应该有,是吧?不然像什么话?”阿娟慌忙站起身,抬头挺胸收腹。阿娟来公司5个月了,年轻、漂亮,待人热情、做事细心。想到如此可亲可爱的女子即将被自己残忍地开掉,陈青白于心不忍,转身往办公室而去。
“我认真看了,方案我没有意见,你现在就发给佟总吧。”
刚在凳子上坐稳,丁一佳的电话就追来了。想不到丁一佳如此配合和支持,陈青白有些感动,当即在电脑上将文件找出来,一字一句又审了一遍,才给佟雪雪发过去。邮件一飞走,她的心就空了,欲喝水,茶已凉,茫然若失地盯着电脑屏幕发呆。
一叠发票伸到眼前,吓了陈青白一跳,罗艾嘉白痴似地站在桌前。
“上周买的办公用品,请老大你签个字”。
“死女娃子,吓我一跳。”陈青白瞪一眼罗艾嘉,提起笔,瞥了一眼发票金额,说道:“非常时期,注意节约。”
字签完了,罗艾嘉没有立即走开,而是绕到陈青白身后,将双手放在她肩部,轻轻按摩起来。
“小姐,请注意影响,这是上班时间。”陈青白望了眼玻璃隔板后陈美的背影,拍了下罗艾嘉的手。
“没事儿,就两下,昨晚才学的,借你肩练练手。”
还别说,几上几下捏揉片刻,肩头果然轻松了许多。陈青白笑她:“打算开个美容院?行呀,到时候我和陈美、阿娟都去给你捧场。”
陈美听到经理叫她的名字转过头来,不屑地讥讽道:“就她,想开美容院?开个洗脚房我倒是觉得没有问题。”
说完,端着茶杯出了办公室。
陈青白发现近段时间陈美情绪反常,成天病恹恹的,经常对着电脑出神,问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她摇头苦笑说没有的事;说话很冲,三两句话不对路就跟人急,特别是对罗艾嘉,惹得艾嘉大为不满,说“我借你的稻子还你的糠了?”陈美心里有事,而且不是小事,她担心会不会是陈美与男友的关系出现了问题。
“这个臭八婆,说什么呢,我怎么就不能开美容院?”没了吵架对象,罗艾嘉气得直蹬脚。
陈青白安慰她:“陈美跟你开玩笑说着玩的,你别理她!”
“在人力资源部,就我资历最浅、学历最低、能力最差,我知道但凡裁员我们部门非我莫属,”罗艾嘉期期艾嘉地说,“这大半年,我天天脑子里都在想,哪天真的丢了工作我能干什么,还站前台?前台吃的是青春饭,学不到真本事,我不乐意。再说年纪也大了,你想站前台人家未必愿意让你站。做行政吧,我又没学历。不瞒你说,我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干过不少兼职,卖过化妆品、开过网店、帮人手机贴膜、跑过直销、当过水军,这几天经人介绍开始学美容……我就想找到一个适合我,又体面又轻松,能挣钱还能学本事的职业……”
陈青白诧异地扭头望着罗艾嘉,打断她的话惊叫道:“当真呀,我怎么没有瞧出来,看来我们艾嘉是真的长大了,知道想事情了。”
“再不长大咋办?回家啃老呀,我才不呢。”
“美容学得怎样了?”
“你看呢。”罗艾嘉反问,陈青白点头笑道:“不错,你当真想从事美容行业?”
“要是没有更好的职业可选,我就开美容院。把我们女人都打扮得仙女似的,老大你说是不是?”
“那……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离职?”
“离职?谁说我要离职?”
“你不是说要开美容院吗?”
“老大我说的是万一被你开了,万一……”
罗艾嘉见陈青白低头无语,松手蹲下身拉着她的手臂轻轻摇摆,说:“老大,你当真狠得下心来撵我走吗?我知道你不会是吧?我现在不想走,还想留在你身边多学点本事,我喜欢行政这份工作。”
“真的假的?”陈青白侧头凝视着罗艾嘉,柔情似水。
“真的,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说过假话?求你老人家手下留情,不要让我回家好不好?我今后一定好好努力,不让你失望。”
陈青白正色道:“谁说要你回家啦?正事不干,成天捕风捉影,我都不知道,你知道?你都听到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罗艾嘉撅嘴低头,情绪有些低落。“大家都在说马上要裁员了,怎么是我捕风捉影?”
陈美出现在门口,显然是听到“裁员”二字了,一边往格子间走一边刻薄地冷笑:“裁员就裁员呗,你随便从脸上刮一层粉下来卖了,也饿不死!”
刚才的气还没消,现在又上来了。罗艾嘉愤愤地站起身,耸了耸美丽的翘鼻子,指着陈美鼻子嚷道:“你算老几,你管得着吗?我把钱花在脸上,我甘愿,怎么的?我可不像有些人,黄脸婆似的,扔在马路上,牛都不愿踩一脚。”
陈美似乎被罗艾嘉刺中了要害,气得满脸通红,冲过来气势汹汹地骂:“我是黄脸婆,我是被人要,没人要怎么地?没人要我一样活得精彩。我不像有的人,成天为男人而活,狗屎猫尿抹一脸,难怪那么骚,难怪有那么多苍蝇蚊子屎壳螂往上扑……”
两个8090后掐起来,互不相让,该陈青白出场了。
“好了,还有没完了?再这样胡闹,两个都回家,反了你们!”陈青白拉下脸吼了一声,罗艾嘉和陈美都不出声了,“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没听你们说过几句好听的话,我都替你们脸红。”
见两人不说话,陈青白抓起笔记本就往外走。
品质例会是品质、技术、生产、采购四个部门争执扯皮的会议。按理说,作为人力资源部经理,是没必要参加的,品质经理非得让她参加。陈青白坐在角落里,心不在焉地听着相互推诿的争辩,心思早飞了起来,鸟儿般在天上不安地聒噪。
一想到方案被佟总批准后马上就要实施,她就紧张、焦虑:减员20人,对于一个只有180人的工厂来说,可不是个小数目,是一次性裁还是分期分批裁?
一次性裁员,干净利落,速度快、时间短,生产受影响小,但按规定必须向工会或员工代表大会进行说明,报政府部门审批。凤凰电子收购嘉华电子是国家同意的,机构、人员调整合理合法,但裁员过程中不能有丝毫闪失,否则问题就大了。分期分批隔三差五裁减一个,不声不响,各个击破,风险小,不惊动政府,但是长麻掉线、拖拖拉拉的,员工不清楚到底要裁多少人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整天提心吊胆、人心惶惶,哪还有心思上班?
陈青白焦头烂额,手机响了,是以前的同事上官若兰打来的。
她和上官若兰在上家公司共事了三年,一个做培训一个做招聘,姐妹关系不错。陈青白应聘到嘉华电子做人事主管,上官若兰跟着也辞职了。遗憾的是,若兰没有她运气不佳,换了三家公司也没找到满意的,上个月听说她去了一家美资半导体企业。她气若兰找到好工作也不告她一声,正要打电话讨伐她,这死女娃子主动找上门来了。
陈青白收起烦恼,溜出会议室,不等上官若兰开口,就抢先骂道:“你个老妖婆,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见财忘义、鬼迷心窍、小鸡肚肠,看我怎么收拾你!”
“别提了,我现在快成街头弃儿了,唉——”
手机里传来沉重的叹息声,而不是清脆、爽朗的笑声。若兰向来心态乐观,不管工作还是生活多么不如意,她每天都是乐乐呵呵的,似乎从来就没有遇到过不开心的事。
“你今天怎么啦?好像不开心耶,”倘不是遇到特别不开心的事,若兰是不会唉声叹息的。陈青白不敢再开玩笑,问道:“好好的,叹什么气呀?告诉老姐子给你化解化解。”
“我下课了,部长刚才通知我,让我马上办手续。”
“什么?下课?你那么优秀的人,就算你们人力资源部都下课了也轮不到你,你们部长是不是眼睛瞎了?”陈青白转念一想,觉得若兰的话不可信,该不会是她有意捉弄我吧。“说实话,若兰你是不是在逗我玩?”
“千真万确,是真的,我这两年运气太背了,像挑老公似的挑来拈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满意的公司吧,人家又不要我。”若兰哭哭哀哀地撒起娇来,“我可怎么办呀,我可怎么办呀……”
“他们凭什么不要你啦?”
“公司效益差,减员!”
“你那么优秀,就算减员也减不到你头上呀!”
“谁管你优秀不优秀?裁减我们这些还在试用期的人,不需要给补偿,随便找个理由就打发了,唉,气死人!我怎么这么倒霉。”
一个念头在陈青白脑子里一闪。
东拉西扯地聊了会儿,约好周末到玉林鬼佬火锅店吃火锅,吃完火锅到川大南门通宵K歌。送走若兰,回到办公室,陈青白见陈美无精打采地在翻阅一本新买的《ELLE》,就吩咐道:“没事的话你帮我查一下,有多少员工还在试用期?”
陈美白了陈青白一眼,说:“你要拿试用期员工开刀?”
这个死女娃子,反应倒是蛮快的。陈青白一把抓了陈美的杂志,“啪”地砸在办公桌上。“少废话,忙你的活去!”
陈美懒洋洋地把杂志收进抽屉,哼哼唧唧地打开电脑,点开一个EXCELL文件,筛选出一个名单,打印出来递给陈青白。
“到今天为止,还有5个人在试用期,3个工人,上周才进来,都在生产部;2个职员,一个在生产部一个在采购部,都是上个月来的。”
陈青白瞟了一眼,对陈美说道:“你这张臭嘴,最好给我闭紧点!”
她将名单夹进笔记本,起身出门,上楼找丁一佳。办公室门开着却没人,她转身朝采购部走去。
就在陈青白赶往采购部的当儿,陈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低声对着话筒叽咕了两句,慌慌张张地挂了。
丁一佳就在采购部,正好。
“哟,丁总在这儿呀,害得我到处找。”陈青白闪着妩媚的眼睛四下里扫视一圈,办公室里就丁一佳和采购部经理何李佳在,她放下心来。
丁一佳与何李佳正谈事,抬头见是陈青白,随口问道:“你找我?”
陈青白答道:“准确地说,是找你们两位,你们……谈完了吗?”
丁一佳疑惑地说:“哦,什么事你找我们两个?”说着,瞥了何李佳一眼,“这事就这么定了,好吗?”
见何李佳点头,丁一佳转过脸对陈青白说:“什么事儿你说吧。”
陈青白如此这般地将想法一说,丁一佳不高兴了:“就这事?我以为是多大个事儿呢,你看着办。”
得了令箭的陈青白喜不自禁:“我这不就是来找何经理商量吗?”
何李佳笑得很勉强,技术出身的他从来都是谨言慎行:“我就说嘛,陈经理这个时候找我,一定没有好事。”
陈青白闻言就笑:“我也是没得办法,丁总,你说是不是?”
丁一佳马上心领神会,满脸堆笑地拍了拍何李佳的肩,说:“是呀,人事无小事,老何你多理解多支持。”说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夹出一只递给何李佳。陈青白奇怪,丁一佳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她还从来没见过。
何李佳右手把玩着香烟,没抽的打算。
“陈经理你指的是小丁吧?这个小伙子上月15日来的,刚刚一个月,能力嘛还看不出来,不过人倒是蛮机灵的,”说着取下眼镜,揉了揉睛明穴,复又戴上。“我现在人手紧张,你看……”
眼睛望向丁一佳。
丁一佳没接何李佳的话,也没接他的目光,掏出打火机,打燃火递给他。何李佳摇手拒绝,他给自己点了,并未放嘴上抽,而是看着烟头燃烧,喃喃自语道:“老何呀,特殊时期,你多担待,新人嘛才来几天,难帮你多少,你说是不是?”
何李佳摇头叹了一口气,向丁一佳要了火机将手中的香烟点燃,插在嘴上猛吸一口,把烟狠狠地吐在地上,对陈青白说:“……好吧,这事就交给我,我来搞定。”
看来,香烟真是个好东西!
初战告捷,陈青白如释重负地笑了,临走不忘提醒何李佳:“最好让他今天就把手续办了。”
何李佳低头无语。
2.关键时候掉链子
生产部在E24栋洋房背后,与办公区连成一体。到生产部,得出行政楼,绕过自行车库,左转步行十米。经理办公室在二楼,站在二楼就能将整个车间一览无余。在平常,没有紧要事情,陈青白一般不去生产部。只要她步入这栋楼,工人立即紧张,开初她很不理解,我又不是老虎,你们怕什么?后来一次与董人闲聊才得知,原来前任人事主管动不动就下车间,抓迟到的、打手机的、不戴工牌的、没穿工装的、闲聊睡觉的……久而久之,大家就怕了。
收到佟雪雪同意的批复已是中午。陈青白吃过午餐,急着往董经理办公室走。正值午间休息时间,车间里人影稀少。董经理在办公室和几个工程师在下中国象棋,见陈青白来了,工程师们知趣地放下棋子,撤离战场。
陈青白笑着对董人说:“没耽搁你休息吧?”
董经理开玩笑道:“瞧你说的,陈经理你都没休息,我哪敢擅自休息?”说着,自个儿哈哈笑起来。董人是个典型的老好人,满面春风、八面玲珑,跟谁都能相处,谁都不得罪,颇得工人拥戴。与董人交往,陈青白特放松。
董人笑着拉过来一条凳子,请陈青白坐,问道:“陈经理急急地来找我,是想跟我PK一盘还是……”
陈青白就笑:“我倒是想呀,不过现在不行,改天吧。”
董人左右望望,低声问陈青白:“都在谣传公司要裁人了,不会是真的吧?不过,我把话说在前头,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多余的人。要说多余,就董人我一个,要减就把我给干掉算了。”说完,右手作手枪状,对着脑袋就是一枪,白眼黑脸欲倒地。
陈青白被董人的滑稽像逗乐了:“你董经理是谁呀,就算把我毙了也毙不到你头上。”
董人指着茶几上的棋盘说道:“陈经理你既然不想干掉我,我们就来杀一盘?”
陈青白皮笑肉不笑地盯着董人的眼睛说:“我不能干掉你,但可以干掉你的兵。”说着,抓起红色的帅,“吧”地将过河的一个兵杀掉。
董人低头盯着棋盘,傻眼了。
陈青白得意洋洋:“你看我厉不厉害?”
董经理抬起头,脸胀得通红,愣愣地望着陈青白:“你当真要吃我的兵?”
陈青白点头。
董人不安起来,结结巴巴地说:“没兵了,订单谁来做?你?我?不不不,不能不能,那还得了,生产受……受影响,订单完不成,张总怪罪下来,谁……谁来负责?”
董人越说越气,声音提高20分贝。
陈青白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制止董人:“董经理你嚷什么嚷,你怕工人们听不到?”
她把董人拉到凳子上坐下,安慰他说:“你放心,不会全给你干掉。我计算过了,生产部100多人,少它三五个,问题不大。”
董经理总算缓过气来,急问道:“三五个嘛,按现在的产量,倒是可以挤出来的,你说到底是三个还是五个?”
陈青白把她的想法说了,董经理闭嘴半天不说话。
陈青白瞧出董人的顾虑来:“你刚才不是说三五个没有问题吗?怎么……”
“辞掉3个还在试用期员工,我没啥意见,就是……就是……” 董经理面有难色地望着陈青白,“就是那个欧阳端……”
“欧阳端怎么啦?”陈青白从董人眼里察觉出异样来。
“不是你们人事部安排过来的吗?说是杨飘飘的什么关系,你看这事……”杨飘飘是前任生产经理,颇受张和平赏识,去年调苏州总部作他的助手,负责集团营运计划。
“人事部安排过来的?杨飘飘的关系?我怎么没听人说起过?他是杨飘飘的什么关系?”陈青白错愕不已,脸色刷变,“竟有这样的事?”
“你最好问问陈美,她跟杨飘飘关系不错,你应该晓得。”
恰在这个时候,董人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下号码,神眉秘眼地对陈青白说:“说曹操曹操就到,杨飘飘的电话,你说我接还是不接?接了咋说不接又咋说?……现在杨飘飘红得发紫,干掉欧阳端,弄不好会……”
杨飘飘怎么可能知道她要辞退欧阳端?陈青白立即想到陈美,准是她给杨飘飘通风报信了。这个死女娃子!竟然背叛我!我非撕烂你这张臭嘴不可。
“这样吧,我先去了解一下,把情况弄清楚再说。” 陈青白气得咬牙切齿,黑着脸气冲冲夺门而去。
陈青白挂着冷脸冲进人力资源部办公室,直奔陈美。
罗艾嘉眼尖,一看情形不对,撒腿就往外跑。陈美手里举着一颗苹果,一边啃一边在悠闲地翻阅《ELLE》,没注意上司冷脸而来。陈青白抓起杂志,用力砸在桌上,吓得陈美“妈呀~~”一声跳起来。
接着一巴掌拍在办公桌上。
“陈美,你翅膀长硬了是不是?简直反了你!欧阳端是怎么回事?杨飘飘又是怎么回事?给我老实交代!”
陈美被陈青白一吓,一块苹果呛进气管,欲吞不能欲吐不得,憋得仰着头直翻白眼,脸红得跟猪肝似的,眼泪如潮水般外涌。
“怎么搞的你?快,快勾下腰!”陈青白见状,赶紧将陈美的头往下压,对着脖子、后背一阵猛拍,陈美干呕起来。终于吐出来了,抬起头,满脸满眼的眼泪鼻涕。陈青白掏出纸巾递过去,陈美擤着鼻子、捂着脸呜呜大哭起来。
“哭,你就晓得哭,哭能解决问题?好好给我反省,我等会儿找你算帐!”
陈青白甩门而去。
她去了丁一佳办公室。
丁一佳听到汇报,拍桌子对陈青白狂吼:“好哇,陈青白,真有你的啊,你今天批这个明天骂那个,任人避亲,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说这个欧阳端是怎么进来的?人力资源部不是专把进人关的吗?你们都干什么去了?打瞌睡去了抢干饭去了?”
丁一佳终于逮着机会了,不痛痛快快地骂一顿才怪。陈青白窝火且懊恼,却不敢还嘴,她自知理亏,说话声音像蚊子叫:“欧阳端入职的时候我在休假,不在班。”
丁一佳大手一挥,昂首挺胸地在办公室踱着方步。
“少给我找理由,我才不管你休没休假呢,再说,你那时候在休假,现在在休吗?欧阳端为什么今天还在公司?你说,为什么?你甭来找我,这种破事我懒得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青白发现自己愚蠢到了极点。她来找丁一佳干嘛?自取其辱!丁一佳能给你好果子吃?
再见到陈美,满腔的怒火直往头顶涌。她竭力控制自己,怒火从眼里迸发,射出一束束利箭,刺得陈美魂飞魄散。
“陈美,你过来!”
陈美畏畏缩缩地移步过来,负罪地勾下腰、夹紧双腿,心惊肉跳。“陈姐,我……”陈姐?这是第一次来公司面试时陈美对陈青白的称呼,进公司后再没这样叫过。陈青白瞪了她一眼,放低音量说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上个月,生产部提出要招聘一位设备工程师。你当时在休假。刚好飘飘找我说什么事,我无意中提到招人的事儿,飘飘说她手里正好有份简历,别人推荐的,条件蛮不错。我让她把简历发给我瞧瞧,欧阳端条件的确不错。我当时不知道飘飘和欧阳端是什么关系,从简历上也看不出有什么关系。我推荐给董经理,他面谈后也觉得难得,就留用了……”
陈青白插话问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陈美嘴角颤了下,嗫嚅道“我也是上周才听说的……欧阳端是飘飘的弟弟,我……”
陈美欲辩解被陈青白制止了:“你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怒火如喷发前藏于地下的火山岩浆,汹涌澎湃,一触即发。陈青白竭力克制自己不要发作。
“我……我……”
陈青白语重心长地讲:“我知道,你跟杨飘飘关系铁,这个没错,可是陈美你别忘了,关系再好,起码的原则还是要讲的,是不是?为什么说人事重要呢?因为是人就容易生事。昨天丁一佳把舅子安排进来,今天杨飘飘把弟弟安排进来,后天董人再把老婆安排进来……长此以往还得了?成都工厂岂不成了关系企业了?”
陈美忸怩应道:“陈姐,我错了。”
“按理说,厂里进人必须我要签字的。我当时没在,你让谁批准入职的?”陈青白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来。
“丁总!我去找他签字,说了下情况,他说他要亲自面试,见过欧阳端,他也说欧阳端很优秀,就签字了。”
这个丁一佳!奶奶的,骂起人来多威风多带劲,居然不多问几句就签字了,不害臊!
“你去把欧阳端的简历给我翻出来。”
陈青白不想再骂陈美了,骂也没用,事情不出也出了,关键是接下来如何处理这事儿:既不能欧阳端留下来又不能得罪了杨飘飘。
3.总裁震怒了
果然是个不错的人才!
陈青白将欧阳端的简历粗略地扫了一眼就看出来了。她没有半点惊喜,手里捧着的,远非几页纸那么简单,它是一块被烤得火红滚烫的方砖,扔出去打脚,放掌上烫手。
唯一的办法是硬着头皮向佟雪雪求助。杨飘飘不是她能够对付得了的,必须借助总监的力量。
佟雪雪一改谆谆善诱的家长风范,气得连声大骂“SHIT”。佟雪雪学英文出身,气极了,常脱口而出用英文骂脏话。陈青白眼前立即浮现出佟雪雪面红耳赤、大喘粗气的样子。遇到这种情况,通常意味着狂风暴雨就在眼前。
她竖耳等待,大气不敢出一口。
然而,佟雪雪没有痛骂陈青白。她沉默了两分钟,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很快,恢复平常的语气埋怨道:“青白呀青白,你让我咋说你才好呢?唉——,你这个人力资源部经理是怎么当的?刚刚处理了丁一佳舅子,你板着手指算算,这才过去几天?现在又来了个杨飘飘的弟弟,你可真会生事儿。你给我把的什么关?杨飘飘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干嘛非得自己抓把虱子在身上爬呢?现在好了,欧阳端不处理不好处理也不好,你说咋办?你还有脸皮来找我,找我能有什么用?一个名叫青白的人,偏把自己弄得不清不白的,讨不到好不说,还把各色人等都给得罪完了。你呀,真得好好反思。”
佟雪雪是不听任何借口的。她清楚陈青白的做事为人,埋怨归埋怨,该帮的还得帮。陈青白唯有不住地道歉,唯有深刻地检讨自己。
佟雪雪继续念叨:“唉,青白呀你还是太嫩了,有些事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丁一佳来凤凰电子时间短,地皮还没有踩熟,不至于太嚣张,容易搞定他。但杨飘飘就不同了,她可不是一般的人。这个女人,别看年纪轻轻的,厉害着呢。她是张总的心肝宝贝,掌控着整个集团的生产运营,三个工厂哪个不看她脸色行事?这事儿要是搞不好,会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样吧,你写一个详细报告,直接发邮件给张总,就说你很为难,问他怎么处理?”
“我怎么好问张总的意见呢?不是……他……”
见陈青白困惑,佟雪雪点拨道:“我的小傻瓜,这你就不懂啦,张总是谁呀?他的思想境界显然要比其他人高得多。杨飘飘是他的下属,下属触犯纪律,按理说他这个上司是要承担连带责任的。张总出面处理自己的下属是家事,如果我出面就成公事了,公事就得公办,你说是不是?太强硬不好,还是让他自己解决吧,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撒手不管的。”
果然是高招!姜还是老的辣,不得不佩服。
陈青白让陈美把事情前后经过拟稿发邮件给她。她结合对事情的了解,再稍加修改润色,直接发邮件给了张和平,同时抄送佟雪雪。
做完这一切,陈青白如释重负,端起茶杯出门倒水,视线越过玻璃隔断,见陈美傻坐着发呆,走过去敲了敲玻璃,指示道:“陈美,这事儿你我都不用操心了,自有上面的领导来管。我可告诉你,千万别再自作聪明。凡事多动脑想想好不好?你现在没事做是吧?马上给我仔细再查查,到底有多少个员工是别人推荐给你的?”
见陈美杵着没动,陈青白提高音量吼道:“快去呀,愣着干嘛?”
陈美身体猛颤了一下,醒悟过来,惶惶然,跑到档案柜里东翻翻西找找。“还用得着翻吗?谁是谁介绍来的,你应该心里有数。”
陈青白叹了一口气,摇头而去。
陈美痴傻的样子,让陈青白心里隐隐升起些许愧疚。然而,这些许的愧疚转瞬间消失,代之而起是久久难以平伏的愤懑与不满:陈美是她手把手教出来,她是那么信任她、器重她、放心她,她竟然为了所谓的友情背叛她,置她和部门的声誉而不顾。
陈青白失望之极,也失落之极。
“我用人格担保,除了欧元端端,没有谁是员工推荐来的。”
陈美此时的话陈青白信,但是为了慎重起见,她让陈美到各个部门找经理再核实核实。陈美一走,她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捧起一杯茶悠闲地品茗。
世上就有这么怪的事,就在这个时候,一封匿名邮件跳进总裁邱亦可的邮箱。
这封邮件太普通了,静悄悄地混入所有未读邮件中,没有扯人眼球的题目,也没有炫眼的颜色。邱贻可出差刚回公司,邮箱里堆积了大堆待处理邮件。他阅了一个多小时,看得两眼昏花。他有些累了,上厕所洗了个手,在办公区转转,返回来继续处理。鼠标随手一点,就点到这封不具姓名的陌生邮件,他好奇地伸过头去,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一枚极具威力的炸弹在总裁办公室炸开了!邱贻可飞出座位,对着秘书又喊又叫:“把张和平和佟雪雪叫到我办公室来!”
此时,张和平和佟雪雪正在办公室商谈欧阳端的事呢。
张和平不愧为公司高层领导。佟雪雪一走进办公室,还未开口他就旗帜鲜明地表明了态度:“这种事儿还没什么好说的?直接拿下!”
佟雪雪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委婉地说:“你看,嘉华留下来的干部越来越少了。”
佟雪雪的心思很简单,她不想因此小事失去一个嘉华骨干。杨飘飘做事招摇、强势,从内心讲她并不喜欢她。但杨飘飘有她的优势,做事招摇、强势说明她能力强、有主见,这种干部是容易在美国企业存活下来的。多一个嘉华人总比少一个强,毕竟她是嘉华的种子。所以佟雪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欧阳端悄悄走人了事。
张和平茫然地望着佟雪雪,不明白她的意思。
“有的事,你说了就是个事,你不说就没有事。”佟雪雪继续说。张和平还是没反应过来,两眼盯着她不动:“佟总,你是什么意见?”
佟雪雪刚要说话,邱贻可的秘书就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二位都在,正好,邱总有请。”接着低声叮嘱他们“小心呀,老板正在火头上。”
“邱总找我们什么事?”佟雪雪和张和平面面相觑。秘书摇头,说:“这个……我哪知道,你们去了不就清楚了?”
读者别以为看到邱贻可这个名字就认为他是个中国人。错了,邱贻可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只是他喜欢打乒乓球,喜欢中国的乒乓球运动员邱贻可,所以把中文名字取为邱贻可,他真实的名字叫James hanmilton,地道的美国人肤色、美国人性格,直截了当、喜怒无常,有种天然的白人优越感,对中国员工表明上亲和有加,实际上骨子里满是傲慢的因子。
佟雪雪还没进总裁办公室就闻到了火药味。
邱贻可拉长着马脸在房间摆着方步,一见两位总监到来,眼睛立马就圆了、绿了:“你们是怎么当领导的?简直是愚蠢!”
佟雪雪、张和平四眼茫然地相互对望,然后转向邱贻可:“发生了什么事吗?”
邱贻可阴沉着脸,手指在佟雪雪、张和平额头上点来点去,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嚷道:“呕,我的天,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居然有脸来问我。一个人力资源总监一个营运总监,你们是怎么教育指导员工的?你们是怎么管理下属的?凤凰文化在美国有近百年的历史,没有一个员工违背它的先例,难道到了中国就变吗?”
邱贻可来中国内地工作三个月,也开始学着东方人的委婉言辞了。佟、张二人还是不明白老板说的是什么?或者说他们心里猜到是什么,但表面上都不愿相信。
“还能有什么事?杨飘飘……”
邱贻可嘴里刚说出杨飘飘三个字,佟雪雪的大脑瞬间变成了真空,张和平也傻眼了。邱贻可在面前唧唧哇哇地说了些什么,两人都没有听进去。
大脑停摆当然不可能太长,两位总监醒悟过来,争先恐后地表态要严加处理杨飘飘、要严格管理下属、要把凤凰文化变成血浆注射到每一个员工身上。
“邱总,这事儿就交给我和张总处理好了。”
“不,”邱贻可拒绝的佟雪雪的提议,手指在空中摇了摇,弄玄虚地笑着,望了望张和平又望了望佟雪雪,“不,我要亲自处理!”
佟雪雪、张和平大惊失色:“你……”
“没错,是我本人,”邱贻可得意地昂起头,点了点天空,说道,“我要抓个典型!中国有句俗话叫‘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中国还有句俗话叫‘杀鸡给猴看’,我就是要杀个人给全体员工瞧瞧,违者严惩不贷!”
佟雪雪、张和平呆若木鸡。
邱贻可走到办公桌前,按了一下话机键,对秘书说道:“通知杨飘飘到我办公室,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