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你离开以后,我变成一个心思不再缜密的男子。
做着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做的事,爱着一个曾说一辈子都会陪在身边的人,听一场又一场关于北极熊与企鹅的冷笑话。
北极熊孤单地待在冰上发呆,实在无聊就开始拔自己的毛玩,一根,两根,三根。最后拔得一根不剩,它突然大叫:“好冷啊!”然后一只企鹅也开始一根根拔自己的毛,最后拔得一根不剩,它对着北极熊说:“果然很冷!”
可我从不许说笑话的人提起“北极熊”与“企鹅”这两个名词,因为我怕想起你,我怕想起炽烈阳光下,你明明眼泪都快掉下来,却固执地上扬起嘴角对我说笑话的样子。
像那句老套的“失去后才懂得珍惜”,像你一直钟爱的洒狗血的偶像剧情。
你不见了,我才这样想你。
而我颠覆世界,只为摆正你的倒影。
——顾西凉
阮恩偶尔会想,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过那样的时刻?无意间选择了一种陌生的饮料,却一口就上了瘾,或许因为它口感好,或许因为包装上面一句经典的广告语,又或许没有任何原因,单单是喜欢。好像她对顾西凉的一瞥,就从此盲了心眼,认定他是自己的命中注定,并对此深信不疑。
注视着镜子里那张稍显圆润的脸,阮恩别扭极了。一直习惯素面朝天,现在却被上了薄薄的一层莹白,平常未曾怎样修剪的眉毛,也被塑成细细的柳叶。额际是由九颗小而饱满的珍珠组成的发冠,项链与发冠同属一个系列。
至于衣裳。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稍显得松垮的婚纱,微微皱了眉。
陆成的声音突兀地在头顶响起。
“阮小姐,仪式马上开始,少爷问您准备好了吗。”
她回过头,轻咬了下唇,半晌才小声道:“可以走了。”
却无意瞥见陆成眼里一闪而过的怜悯,是错觉吗?
很盛大的露天婚礼,红地毯两旁的迎花是成片深蓝紫的德国鸢尾,阮恩曾在植物频道上见过,喻意神圣。她抬眼就看见了顾西凉,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三件套西装,正侧身站在神父教台下,在所有嘉宾的注视中对她伸出手。阮恩的心里突然溢满了幸福感,原本那些不安和忐忑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个男人,是真的很好看,她小小地暗叹。本想用帅字来形容,却觉得不够贴切。眼波流转,眉目生花这些词又太过夸张,想来想去,最后还是单纯地选择了“好看”这个词来下定义。
仿佛任何衣裳,都是为了他而量身定做,任何事物,都是为了被他征服而生。明天的新闻头条,大概又会是“麻雀成凤”之类的了吧。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阮恩想,外界的眼光怎么能让她放弃与他厮守终身的机会,纵然后来的她才了解,那不过是自己一相情愿饰演的独角戏。
她记得很清楚,与顾西凉的遇见,不过是三个月前的事情。
好友禾雪二十一岁生日,两人又刚刚大学毕业,心疼女儿的禾父只要求禾雪务必出席全家为她举办的生日聚会,然后便送了信用卡,任她们三朋四友一起去疯。禾雪性子闹,从小安逸的生活毫无疑问地培养出了她标准的小姐脾气,所以朋友并不多,交心的只有一个。也许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原因,阮恩在待人方面总有些和气忍让,正好跟禾雪的性格互补,于是二人相处并不困难。所以最后,阮恩就被禾雪硬拉着去了酒吧,更确切地说,是一家叫“柏联“的私人俱乐部,没有普通舞厅的喧嚣热闹,全场却充斥着难以言表的奢靡气息。
阮恩小心翼翼地拉着禾雪的手,深怕自己在这迷宫一样的环境下走丢。找了偏远的位置坐下,训练有素的服务生立刻态度友好地上前,询问二人需要什么饮品。阮恩点了两杯红茶,禾雪却不乐意了。
“别,好不容易出来奢侈一回,怎么也要对得起我今天这身装扮啊!”
禾雪将外套脱下,阮恩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连衣短裙,居然从背部的中间开了衩,露出凹凸有致的背脊骨,透出一种不符合年龄的妩媚。
阮恩瞪大了眼,嘴唇微张。
禾雪显然很乐于见她这副表情,没有多说什么,只将自己的红茶要求服务生换成低浓度的rainbow,然后告知阮恩她去趟洗手间。阮恩一个人有些无所适从,本想和她一起去,却被拒绝,对方吐了下舌头。
“我也不知道厕所在哪里,还得慢慢找呢,你就坐这儿,拉着你东转西转的我也不放心。”
好像觉得有道理,阮恩便又重新坐下身,打量起四周的一切。
真的不属于同个世界,光是那入场费就吓了阮恩一大跳,连一向大手大脚惯了的禾雪都微微咂舌。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社会两极分化尤其严重,有钱的,就有得要上天摘蟠桃喝玉浆一样,穷的,就穷得可以践踏自尊只为三餐温饱。
本来还沉浸在自己思想里的阮恩,突然被一声尖叫将眼光吸引过去,转头就看见禾雪整个上身被喝醉的中年男人压制在临近吧台的走廊墙角。禾大小姐怎么受过这种待遇?她眼见挣扎不掉,便侧腰脱下右脚的高跟鞋就往男人的头顶招呼,打完却见几个人围了上来,才深知惹下大祸。
男人终于清醒了点,意识到刚刚发生的事,满脸横肉被气得抖个不停,一手拽过吧台上的啤酒瓶就要朝禾雪掷,阮恩却条件反射地冲了上去。啤酒瓶应声而落,阮恩只感觉头顶有温热黏湿的液体混合着啤酒流下,她想去问禾雪有没有事,刚张嘴,脑门却一阵发晕,直直地软了身体倒下去。周围惊呼了一刻,又重新恢复平静,大家都在冷眼旁观,似乎发生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阮恩听见禾雪叫自己的名字,还有背后男人的骂骂咧咧。模糊地感觉到有一行人从自己身前经过,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就准确地抓住了其中一个的裤腿。对方的脚步只停顿了一下,又稍微用了力企图挣开,阮恩看不清楚眼前的人,却察觉到对方拒绝的姿势,她于是两只手都抱了上去,一副死不松手的模样。阮恩怕了,怕极了,像遭遇一场风暴,那就是她唯一的避风港,走出去,就生死未卜。
“求你。”
她拼了最后一口气,然后昏死过去。
顾西凉冷眼看着自己脚下的不明人士,这女人都昏过去了,还依然箍住自己的脚不放。挽着他手臂的女伴略微不满地嘟了嘴,却在一旁不敢作声,倒是同行的漠北开了口:“啧啧,顾少果然刀子心。”
顾西凉撇唇,不以为然。他不是侠客,也没有兴趣当英雄,多管闲事也从来不是他的作风。走廊上的亮度不够,只有昏黄的灯光打在周围,暧昧又暗示。他弯下腰,试图去将那双手扳开,离得近了,才终于看清阮恩的模样。
他见过千万人,像某人的发,像某人的眼,却没有一个比得上眼前的人神似。如果不是她眼角那颗细小的痣,那几乎就是同一张脸。
漠北的视线转上去,也惊得“呀”了一声。
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青涩恋人。无论你是谁,多低下或高贵。那个她始终就站在那里,生成一根刺。大水排山倒海,大火千锤百炼,也不能将之淹没烧毁。
然后顾西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有了动作,他甩开挂在自己身上的女人,一把将阮恩打横抱起往门外走。途中遇见俱乐部的经理孟凡,也是一个会看神色的主儿,见顾西凉阴沉下来的脸,立马上前询问需不需要备车送医院,顾西凉点头,便脚步匆匆地离开。漠北傻眼了,禾雪的呼唤尖叫声才将之拉回现实。
他用食指淡淡地点了点惹事的中年男人后背,却惹来对方一句:“娘的,滚开!”
漠北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忽然隐掉。他好像很久没有疏通筋骨,眯了眼睛要出手,却有另一群人率先涌了上来,看穿着是俱乐部的保安,个个五大三粗的,对着男人和同伙就是一阵暴打。
孟凡也随后赶上来,送了一脚:“漠公子也是你惹得起的?瞎了你的狗眼。”
风波平息下来,漠北见女生吓得一屁股就坐在地上没有起来的意思,突然热心泛滥去搀了一把,谁知却被对方一把打开了手。漠北闷了,哪个女人不是巴着抢着等着他青睐?
“懂不懂知恩图报?本少爷不是流氓,我救了你。”
谁知禾雪却自己用手扶着一旁的吧台柜挣扎着站起来,对着漠北“呸”一声。她记得刚刚他在阮恩昏倒的时候,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对着那个抱走阮恩的男人开玩笑。
“要真想救早都救了,在我眼中你跟那群流氓没什么两样。”
漠北突然就开不了口。他没想到禾雪个子不大,骂起人来却彪悍异常。禾雪趁对方未来得及反应,迅速瞪了他两眼,就一阵风似的跑走了,甚至顾不上整理狼狈不堪的衣着。她奔出来,正好有人在门口下出租车,二话不说打开门坐上去报了自家的地址。准备摸手机给阮恩打电话,才发现皮包掉在了俱乐部。
阮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左右,她感到太阳穴一阵揪心的痛,三三两两的片段凑齐,才记起发生了什么事,打量周围,应该是在医院,没见到禾雪,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慌忙地掀开被子下地。顾西凉推门进来就正好看见这一幕,两人眼神碰到一起,目不转睛地对视。
顾西凉沉默。怎会有如此的巧合,连惊讶的表情都一致。
阮恩微讶。怎会有气场如此强大的人,只是往自己面前一站,就仿若神祇般,唯我独尊。
阮恩感到有什么东西在心口处蠢蠢欲动。她知道自己长得不算丑,也不是没有男生喜欢,只是她对那些所谓的攻势追求从来就有抵抗力,在她的计划中,最好先有稳定的工作,再考虑成家的问题,骨子里是传统的女生,有自己的小执着。而此刻,眼前的男人什么都没有做,仅仅只是与她对望了十几秒,阮恩就刹那有了沦陷的感觉。
就像小时候被院长带去逛公园,看见门口老伯稻草把上那红得鲜艳的糖葫芦,第一次对着偏爱自己的院长撒娇。
“文姨,我要一串,就要一串,下次不吃了好不好?”
可是下次经过那里依然抵不住诱惑,却忘不了自己的誓言,只能兀自舔着干涩的嘴皮偷偷回想那酸中带甜的滋味。
那是阮恩怎样抗拒都无法割舍的感觉,就像此刻面对顾西凉,心底突生起的喜欢。
顾西凉将视线收回,没有忽略掉女生眼里闪闪发光的惊喜,和逐渐泛红的脸庞。他踱步进来,把陆成刚买来的粥放在病床旁的柜子上,然后一手将还处在原地的阮恩往病床上拉,只使了一点力,怕弄伤了她。阮恩完全没意识到拉着自己的是一个陌生人,她甚至还很顺从地躺回原位,任他动作缓慢地一口一口往自己嘴里喂粥,听他充满磁性的声音说话。
“顾西凉,照顾,西方,凉薄。”
这男人是在介绍自己?未免也太惜字如金了点吧。
顾西凉?怪不得阮恩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原来他就是那个连续上了一个星期商业周刊头版的商界神话——顾西凉?可是,谁会用凉薄两个字来介绍自己埃阮恩就笑了,立马有样学样地说:“阮恩,阮玲玉,恩惠。”
顾西凉一怔,手停下来盯着她的脸看,久久没有动作。阮恩以为对方是认为自己的行为很唐突,就不再说话了,气氛开始奇怪。最后她才想起禾雪,欲开口问:“我……”
“外伤,不严重。不过医生说你轻微脑震荡,最好留院观察一天。”
“她……”
“你朋友很安全的到家了。”
“你……”
“我们交往好不好?”
本来就没什么心机,再加上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情绪,阮恩在顾西凉面前相当于是完全透明,一个表情动作就能泄漏玄机,尤其还是面对顾西凉这样善于洞悉一切、心思缜密的人。阮恩最后是想说谢谢的,未出口的话却被顾西凉的抢白吓得哽在喉咙。
我们交往好不好?
当然好。
“所谓一见钟情,大抵就是这样。”阮恩在日记里写道,并画下一个大大的笑脸。
婚礼现场,大多到的是顾西凉生意上的朋友和伙伴。阮恩没有嫡亲的亲人,只邀请了禾雪当自己的伴娘。禾雪没有想过好友在一毕业就匆匆地踏入了婚姻的坟墓,尤其踏进坟墓的这个人还是当初打着独身主义的阮恩,更特别的是她还一脸心甘情愿。禾雪就万分不理解,却被阮恩一番话酸掉了牙。
“原来爱上一个人,真的可以是瞬间的事。”
本来想要孤儿院里的小朋友和阿姨都来,阮恩却怕顾西凉不同意就一直忍着没提。结果在婚礼现场,却看见为自己拖婚纱后摆的金童玉女,居然就是孤儿院的童童和阿白,院长在一旁,满脸慈爱地将她的手慎重地交到顾西凉掌心,阮恩瞬间湿了眼眶。
主持婚礼的神父遵照仪式问那个没有新意却神圣无比的问题。
“顾先生,您是否愿意娶阮恩小姐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述与她同住,在神面前和她结为一体。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她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她,直到离开世界?”
顾西凉犹豫了几秒,才回答:“Yes,I do.”
“阮小姐,你是否愿意嫁顾西凉先生为妻,按照《圣经》的教述与他同住,在神面前和他结为一体,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你爱自己一样。不论他生病或是健康、富有或贫穷,始终忠于他,直到离开世界?”
阮恩差点将手里的捧花掐断,稍稍止住激动的情绪,才底气十足地连答了几遍:“我愿意,I do.I do.”
惹来全场祝福的掌声和善意的微笑。
整个饭店包了场,闪光灯陆陆续续不断,看起来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