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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有几个人能成为世界冠军

 

  桑兰一直把胳膊支在桌上,否则低头吃饭时,头会控制不住地扎进面前的碗里。一次公益活动上,韩乔生对她说:你真不容易啊,像我们,腿儿着地就来了。
  1986年,5岁的桑兰在幼儿园卷起裤管,等待宁波少体校体操队教练的检验。教练告诉她体操队有比滑梯还好玩的东西,看着那里的很多小朋友神奇地翻腾,想着长大了可以去比赛,为国争光,桑兰踏进了体操房。
  宁波的冬天,湿冷彻骨,家里用木炭取暖。父亲桑史盛晚上早早就睡下了,桑兰除了一整天在体校学习、训练,晚上回到家做完功课还要和母亲下下跳棋,听她讲讲故事。她尤其喜欢听神话故事,常常是父亲的鼾声伴随母亲的故事陪桑兰度过了一个个夜晚。
  春夏秋冬,桑兰的体操天赋逐渐显现出来,很快在同龄孩子中成了“尖子”。父亲却说:“如果你不是那块料,学习又耽误掉,你会赶不上周围的小朋友,你没有他们知识多,今后怎么办?练体操的有几个人能成为真正的世界冠军?”
  桑兰接连在浙江省的少儿比赛中挂上奖牌,进入省体工队,获得省冠军,一直到蝉联全省所有女子体操项目的金牌。她总是告诉别人,自己“要像杨波姐姐那样成为世界冠军”。
  1991年,国家女子体操队教练陆善真来到浙江队,一下被速度、爆发力、腾空高度和动作俱佳的桑兰吸引住了。由于跳马一直是中国女队的弱项,桑兰的出现让陆善真有了新的想法。
  进入国家队,然后是城运会冠军、锦标赛冠军,但偏项始终让桑兰离世界冠军的梦想有一段距离。
  进入国家队后第一次世界锦标赛桑兰没有被选派参加。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在等待,一度萌生退出国家队的念头。常年的高强度训练让人失去兴奋点,随之而来的伤病也直接困扰着她。一次例行体检,桑兰被查出了腰部骨裂,虽然不算严重,但按照队中的惯例她应直接退回省队。
  陆善真留下了她。
  伤病加上治疗,让桑兰在训练中感觉有劲使不上,人也变得异常烦躁。一次动作不到位后,陆善真示意性地打了桑兰,她一下子喊起来:“陆导你再敢打我呐,你再敢打……”因为没能按照计划进军世界顶级大赛,桑兰几乎不敢面对教练。1998年的一天,她在训练局大院里练习骑单车,陆善真和爱人骑着车迎面而来,桑兰连人带车摔在路边的草坪上。
  八运会的金牌让桑兰成为跳马项目的亮点,甚至被称为“跳马王”。她每天都渴望进体操房,渴望比赛,渴望不久后的天津体操世界锦标赛。
  为了取得这个资格和机会,队中决定派桑兰、孟菲、凌洁参加在纽约举行的世界友好运动会。一切似乎都在有序推进,机会仿佛触手可及,命运却在不远处悄悄撕开了一个口子。
  “对桑兰的支持应该适可而止”
  受伤之后,桑兰回国就办了退役,算是跟体育划清了界限。作为社会人,她依然是样样要靠自己争取。她准备为自己12年前的“事故”搜集证据时,经纪人黄健给远在美国的刘国生、谢晓虹夫妇发去了邮件——他们当时是桑兰的监护人——得到的答复是:我们当年只负责桑兰的生活和医疗,其他跟我们没关系。
  谢晓虹是中国体操协会副主席,她与刘国生后来回忆:当时国家体委主任伍绍祖和体操管理中心主任张健都全力支持我们在美国对桑兰的监护工作,我们也随时向他们报告情况。国家体委对外联络司主任屠铭德则持另一种态度,主张我们对桑兰的支持应该适可而止,不要过头,否则将来体委对其他受伤运动员难以处理。
  无论如何,桑兰在美国很受华人团体关注。回到国内,北京博爱医院接收了她,为她做康复治疗。桑兰将自己受捐的价值100万元的医疗康复器械捐给了医院,但现在她再也不愿意去那里接受康复训练,因为医院总会在人多时让她在大厅里或马路上做锻炼。
  桑兰开始关注残障人士权益。她连续发博客责问航空公司对残障人士的服务。2009年9月,她曾在博客中谴责自己的保姆小杜,批评家政服务行业,然后又批评自家小区的无障碍通道被占用、首都机场的无障碍停车位管理失当……人们惊讶她的变化,说她“耍大牌”,想当然地认为她标志性微笑的后面就应该是隐忍。
  桑兰在运动界则代表赛场意外。2008年10月18日,青岛举行的体操冠军赛上,广西选手梁明声在跳马比赛中坠马,“再现桑兰一幕”;2007年6月10日,全国体操锦标赛女子资格赛上,浙江队队员王燕从高低杠上摔落,颈椎骨折,“恐成桑兰第二”。桑兰不忌讳媒体和记者如此使用标题,因为这是对大家的一种警醒。现代体育竞争激烈,不再是简单的强身健体,而更多是较量和竞技,正如“飙车”和“暴走”,难免不发生意外。
  作为前运动员,桑兰深知运动医疗是个庞大的保障工程,靠政府支持和补贴远远不够。北京奥运会的51块金牌背后还有庞大的体育人口,“而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都是默默无闻,其实他们应该得到的是社会的关注和支持”。
  1996年,患有帕金森症的拳王阿里颤抖着手点燃亚特兰大奥运会主火炬,全世界为之动容。2008年,有网友猜测,北京奥运会的主火炬会由桑兰点燃:她突然站了起来,点火。
  桑兰2004年就希望能成为北京奥运会的主火炬手,“我的身份跟阿里一样,我们虽然身体上受到一些障碍,但是奥林匹克精神,我们永远不会忘记”。
  “以后我的孩子如果喜欢体育、喜欢体操的话,我依然会支持他去练。”桑兰说。
  No Country For Old Man
  1999年,《体坛周报》采访桑兰时问她接下来想做什么,桑兰说:“我不想以后,我想以后干什么呢?等过五六年再想吧,等我学了本领,在社会上能生存以后再说吧。也许我可以嫁给一个盲人,我们两个可以互相帮助……”
  2007年,她从北大新闻与传播学院毕业,想继续做主持,做奥委会官网的特约记者,养活自己。她没坐奔驰而是坐的捷达(还是别人的),住在8平米的北大宿舍,又热又闷,连个空调都舍不得装。
  友好运动会为她投保所得1000万美元的医疗保障金其实只能用于医疗,并且在中国境内不生效,她每年还要从美国购买一定数量的药品才能换取保险的延续。
  生活中困扰更多。出租车司机不会因为是桑兰拦车就停下,照样拒载;饭店里,醉汉会因为是桑兰在一旁吃饭,就端着酒杯摇晃过来敬酒。
  “桑兰是名人,可她的名是虚名,没什么用。”经纪人黄健说。更多的是琐碎事:每天要导尿3次,准备好尿管、尿片、无菌手套、垫布,一次导尿要花半个小时到1个小时。大便是3天一次,还要用开塞露、润滑油。
  第一次遇见桑兰时,黄健觉得她就是一个很开朗的邻家女孩。最近,为了有个更安静的环境,他把桑兰接到了自己家。这套2004年买下的房子装修时就把各种开关降低了半米。
  房门上贴着一句话:“No Country For Old Man”(老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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