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娘“兴奋”地脸色煞白,浑身乱颤,黑眼珠向上一翻,过去了。
其余两个季节娘纷纷拜礼,“陛、陛下万福。”
我摆摆手,“平身,你们把春娘扶进屋里且养着吧。”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沈清浊的两个小娘临走时分别给了他一个“你保重”“好自为之”的眼神。
幸而她们的眼风没有扫到我,我试着直了下腰,却忽得钝痛了一下。
沈清浊元神依然没有归位,只见他呆傻地张开双唇:“陛下摔疼了?”
“不碍事。”尽管本王疼得都想驾崩了,但还是咧了咧嘴角,牵强的笑了。
可能笑容还是太恐怖,只见站着的沈清浊浑身又抖了一抖。
就算你今天抖成小儿麻痹,本王还是得要跟你说正事儿,我开口道:“沈爱卿身子抱恙,本王担心的紧呐。”
“劳、劳陛下挂念,其实微臣没病,只是在朝堂上与那些老臣政见不合,一时幼稚才慌……”
我打断他,“爱卿也太不坦诚了,与本王还说什么政见,政见这东西你也有吗?”
沈清浊:“……”
“本王这次出来很不容易,沈爱卿你知不知道?”
我的眼睛忧伤的望向远方,视线却被高墙所阻,但是,这并不妨碍本王面上的伤悲肆意。
我用余光观察他,沈清浊的脸莫名其妙的红了一下,然后又白了起来,这变化多端的面具还真有趣,他像是做了很大一番挣扎,然后开口说:“唉,难道这就是命中注定,陛下在少林的清修眼看还有几个月就过了,却因臣病了提早偷跑了出来,难道说,陛下的红鸾劫指的是——微臣?!”
我皱了皱眉,他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
沈清浊白着一张傻子般的小脸,继续说道:“本以为够藏拙了,没想到微臣骨子里的才华和这幅英俊潇洒的皮囊还是让陛下动了凡心。陛下,九千岁现在卯足了劲儿要斩您的红鸾劫,虽说微臣……啊……但是,一切都是虚的,远没有小命重要好吗?”
果然在意淫界,人人都是得道高僧,我恋上沈清浊?我恋上烟儿做的小烧鸡都不可能恋上他的好吧?!
不过我玩心起来了,倒是挺想耍一耍他。于是我嗔怒,“大胆,你敢如此揣摩圣意,说本王来虚的!”
“不是啊陛下,您且听臣细讲,臣当然是不怕死。清浊是一心归顺,里外都是陛下的人,臣这小命其实不重要,压根不在乎。重点是,在这宫里宫外陪您解闷的人实在是不多了。最最重点的是,每次上朝,那无聊的氛围,陛下不是就指着臣跟您眉目逗乐呢吗?如果陛下一旦把臣那样,这后宫不得干政,您这上朝就跟度时如年一般,陛下可得慎重啊,不要因为贪图一时的儿女情长而坏了虚度光阴的大事啊陛下!臣这样说真的不是畏惧摄政王,微臣绝不怕死。”
这么长的一段话夹杂了多少“我不怕死”这股强烈的怨念,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爱卿如此说来,倒好像是这么回事。”我托着脑袋,做思考状。
沈清浊擦了一下额角的汗,动动嘴,“可不是嘛,除了这事,微臣为陛下万死不辞,倘若今后陛下再有用得到微臣的地方,不用说话,陛下只用一个眼神——”
“哦,这么一说,本王还真是另有一件事要你办了。”
都说到这里,我抬起头,双眼直视他。不出两弹指的时间,他的眼角微微一抽,似乎是反应过来前面我的铺垫全部是为这事而说的。
沈清浊果然擅长眼神交战,别人一个眼神,他就能够心领神会。有这样一双慧眼,不用来调情实在是太可惜了。
他微眯着凤眼,后退了一小步说道:“陛下请讲。”
我太了解他了,每当他开动全身筋骨进入备战状态时,都是这副怂模样。
我轻咳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不过本王可以长话短说。我带回来了一个小男孩,现在就在大门外,以后就是你沈府的人了。他可得和你平起平坐,你有的他不能少。”
沈清浊当场就跪下了,表情震惊般地不可置信,“陛、陛下从少林寺带回来一个和尚??放在微臣府里养??养着等头发长出来再送进宫?陛下你可得三思啊,这事以后可就不仅仅是您的黑历史了,会动摇江山社稷啊!”
我抽了抽嘴角,他脑补的可真叫一个快活,“谁告诉你卿葵是和尚,谁告诉你将来要送他进宫?”
“卿葵?这个名字好生耳熟。”他抚了抚额,挖了挖思绪,然后忽的又反映了过来,“是、是那个青楼小倌?”
“咦,记性不错,赞一个。”
“陛下,如果这事摄政王知晓了——”
我打断他,拂袖冷哼道:“你堂堂四品奸臣,替本王保护个人而已,却推三阻四不情不愿,看来,我们君臣的缘分也就至此了吧。以后你就好生过着踏实日子,本王一人对付所有的妖魔鬼怪,这可行了吧。”
“不是不是,陛下您误会了,微臣府上忽然多出这么个人来,还要什么平起平坐,微臣是怕外面的人碎嘴,说臣养男宠什么的,这样对卿葵的名声多不好,也对不起陛下让臣保护他的初衷不是。其实微臣觉得,可以把他放在——”
我再次打断他,“正所谓‘龙有逆鳞,触者即死’,小浊子,你要是活腻了可以告诉本王,本王别的没有,白绫、砒霜、鹤顶红这些宝贝多的是,你也可以早点去地下服侍先帝……其实你说的事太好解决了,让卿葵认她们为娘,当你的弟弟,不就好了。”
听了我的话,清浊的脸色缓缓就如落日般黯淡了,从他的眼神中,我读出来“陛下这个主意真是烂毙了”的话,但我看向天空,就当我没有读出来。
————————沈清浊吐了一升血的分割线————————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光线照进沈府,但是却没照进沈府人的心里。
我坐在正座,露出如此甚好的微笑,看着卿葵给沈清浊的三个娘斟茶。
三位妇女坐成一排,脸上挂着令人难以揣测的心事。不过我想,她们多半是愿意的吧,老爷走了,再也产不了子,如今不用十月怀胎就能得到这么大一个水灵灵的儿子,简直是冒尖的喜事啊。
三位妇女都端好了卿葵倒的茶水,一齐喝进嘴里。
我点点头说:“卿葵,叫人。”
卿葵跪在地上,诺诺的开口:“主人。”
“噗———”
“噗———”
“噗———”
三口水同时喷了出来,中间的春娘还恰恰喷了卿葵一脸。
我高估了卿葵的情商,于是提醒他:“叫娘。”
他的长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一下都没擦,而是弯起了嘴角,叫了三声:“娘,娘,娘。”
三位妇女同时答应,围着扶起了卿葵,要带他去换衣裳。卿葵还稚嫩,年纪不大,肉呼呼的脸,是女人都会被他勾出母爱,这样的儿子,也太好了些。
沈清浊站在一旁,褐发被微风吹拂,神情看上去像是若无其事百毒不侵,可我知道,他内心的潮涌正一浪盖过一浪,老爹没了,还多出这么大个弟弟,而且这个弟弟的来头——也忒不靠谱了些。
估计是畏于我的君威,他并没有开口说出不满,只是用无语来抗议,但既然无语,我就当他放了个不带响的屁好了,挥挥手,什么影响就都没有了。
就这么一会儿,院子里又剩下我和沈清浊了,夕阳西下,断肠人肯定唯沈清浊莫属了,他的样子可真是比被姑娘甩了还要命。
“沈爱卿,你真该跳出来看看自己现在的表情,是有多不爽。”我吹吹指甲,然后展平手掌在绮丽的桔色夕阳下看手。
沈清浊摆摆手,一副“往事不要再提”的模样,然后问我:“陛下何时回宫?”
“本王问你个问题啊,如果,我是说假如,你有一门亲事,别人又从未见过你未过门的娘子,可正不巧,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不是你娘子的女子,从你屋里出去让人瞧见了,你会怎么办?”
沈清浊挑了挑眉,答道:“那这亲事估计得黄了吧。”
我拉下了脸,难不成真的破坏了人家一段姻缘?
沈清浊又道:“不过这事还不算悲摧?要是被人家误解这门婚事是假的,其实我是一枚纯正的断袖,我想,这时我才会去死一死吧。”
“……”
我的脸色也缓缓如落日般黯淡了,“爱卿,还有事吗,本王乏了,就睡你那儿,你自己找地歇了吧。”
沈清浊的房间规格肯定是府中最好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和纠结的老腰,就上了床。他的被子有一股清茶的味道,我抱着嗅了嗅,还挺好闻的,我在床上滚了滚,把被子全部缠在了身上,包成一个蛹状,心里这才找到了一点安全感。
我看着床幔,脑子里似乎有一双大手,将我的记忆缎带拉回又拉回,拉回到我八岁的那个夏天,模模糊糊的我和清浊在庭院里欢闹,还有,卫燎原。
八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沈清浊。
他爹是五位内阁大臣之一,时常下朝后商谈政事,那时候的我,唯一的玩伴就是卫燎原,倒也不能纯粹归结为玩伴,只能说我走哪他就会跟到哪,他是一个颇有姿态的跟屁虫。
我对一个比我大这么多岁,而且长得一点也不水嫩,而且看他得仰着脖子看的少年非常之不感兴趣,还有点打心眼儿里鄙视。
每次我练了字,他都会在旁边摇头道:“糟得不能再糟了。”
每次我上树下不来,他就会在树下翻书翻好久,直到我胳膊酸痛就要撑不住了,他才会把我救下来。
看,卫燎原的整个形象一点都不讨喜,随后本王的视线里就出现了比较讨喜的沈清浊。
那时候,一褐发小男孩蹲在御花园的角落看蚂蚁搬家,姿态认真像在膜拜神明。我觉得稀奇,就也蹲在他旁边,两人一起看了一下午。待蚂蚁差不多都搬完了家,沈清浊站了起来,然后悉悉索索开始解衣带,然后褪下裤子,然后当着我的面掏出了小沈清浊,然后对着蚂蚁新搬的家里,放了一股子“洪水”。
我当时张着嘴巴只剩震惊了。
通过蚂蚁搬家而懂得的那些大道理:什么天大地大,勤劳最大;什么洞悉风云,提早筹备,都是不对的。原来只有不按常理出牌的强人,才可以将生命玩弄于股掌间。
和沈清浊的第一次会面,当然也是和小沈清浊的第一次会面,他就叫我懂得了一个这么大的道理,实属难得。
沈清浊侧头非常骄傲地问我:“你要不要也来一泡。”
我羞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本王是女孩。”
“哦?你不会撒尿?”
“……”
一个早熟的八岁女帝,该怎样给同龄的他解释男女之间的差别,这让我非常惆怅。
我当时憋红了小脸,告诉他:“你、你回去多看看书本,男女那个是不同的。对了,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哦,我在等我爹,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小皇帝?”
“应该是。”
“会斗蟋蟀吗?会打弹弓吗?会挖陷阱吗?会画小王八吗?”沈清浊依旧一脸骄傲,说出的这些应该都是他所会的拿手玩意吧。
我摇摇头,说:“本王会爬树。”
“切,蛮荒人才爬高上低,你的修为太低了,自个儿玩去吧。”
“……”
本王当时又震惊了,实属首次啊,眼前这男孩真是奇人,会的那么多,还如此不畏皇权,真是一个忠烈良臣。我是说,他以后定会成为大离的栋梁之才的。
我觉得我应该亲自挑选一些能臣来辅佐我,于是就问他:“你长大以后想要做什么?”
沈清浊微眯着眼,弯起红唇稍显轻佻的一笑,“嘿嘿,我将来要振兴家门,做个名垂千古的贪官,并将这个崇高而伟大的理想进行到底。”
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高远伟大的志向与貌似二傻般的城府,实属不易,令人心惊。
“沈清浊!!”他爹在关键时刻杀了出来,把他夹在胳膊下,然后对我说,“吾王万岁,陛下,犬子清浊不懂事,您可别被他带坏了。”
“沈良大人,本王喜欢和他玩,下次你还带上他吧。”
“臣,遵命。”
我对沈清浊眨眨眼,他对我一咧嘴,脸上出现了两个酒窝,霎是好看。那就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有够浪漫吧。(您确定是浪漫?)
后来再见面,沈清浊悄悄地摊开一本书给我看,嘴里说着:“你上次说的男女差别我回去都看了,也带来给你看看,你瞧,这里,弄到这里——”他指着某页画上交缠的两个小人,头头是道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