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节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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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汉默默地点点头,似乎找不到一句恰当的话来回应他,唯有用点头和沉默来表达内心的感慨和赞同。
老赵拿出自己的手机,翻来覆去地瞅着,就像瞅着自己的传家宝。他接着刚才的话说:这个手机呢,是我多年前买的一个旧货,一直和我形影不离,它现在就像我的另一个孩子,与其说还能凑合用,不如说我舍不得它。就算有一天它不出声了,完全不能用了,我也不会扔了它的……我就是这么个人哪,大爷,让您见笑了。
老赵说得自自然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老者倾诉心声?也许压抑在他内心的对生活的感受太多,而身边又没有一个懂他、或者合适的交流对象?也许这个老者与众不同,脸上充满了慈祥与关切,眼里还透着睿智和见识?其实用不着那么多也许,平时在车站码头,在街头巷尾,遇上一个八竿子打不着却感觉对路的陌生人,我们不也是滔滔不绝地说出自己最想说的心里话吗?
老汉稳重如常,却显然已经放弃了赠与手机的初衷。他接过老赵的破手机,像端详一件突然发现的贵重物品,然后轻轻地将它放进老赵的衣兜里,神情显得既庄重,又神圣。末了,他说了句稀松平常,却充满哲理的大实话。
他说:校长啊,手机差点儿,没有关系,只要人不差。你可是一点不差呀!老弟,多多保重……
老汉说完转身走了。
望着老汉渐行渐远的红马甲背影,老赵久久不愿离去。他刚才的一番掏心窝子话让老汉深受感动,而老汉的最后几句话,却比他要送的小手机更能打动他的心。他想到,人与人之间之所以形同陌路,冷漠生疏,全是因为缺乏或没有真诚的交流和沟通。一个人一个世界,一个人一块天地,心不打开,愈离愈远。误会、误解和不解,组成了一个又一个错误的人生,甚至错误的世界……而当老赵像个哲人似的发现这一点时,他已人到中年。
是啊,活在一个相互理解,有情有义的人世间,生活的艰辛是不算什么的。老赵恨不能立马把这个发现,告诉所有人,告诉整个世界。
今天,老赵是为怀旧,也是为理解,为感恩,来赴一个非同寻常的约会而光临这座城市。他是一个细心的人,一直以来,不是在干事,就是在想事,每天都过得很不轻松。但他的精神并不委靡,腿脚也十分有力,平时走路总是“噔、噔、噔”的一阵风。也许,在生活中,那些大事要务或繁杂琐事排满了日程的人,都会是这样。
而今天是个例外,他不得不放慢脚步,像个闲人似的,继续在大街上寻找他的目标。这时,他仰着头把搜索路边商号招牌的眼睛,慢慢地朝天空瞟去……
蓝天盈盈,白云悠悠,无论何时何地望着它们,它们都是满含柔情地与你相望,亲切欲语,从来不管你是谁。
天空让人想起远方的家乡,漂亮的街景不时叠印出简陋的校舍。人有时会触景生情,有时却会因情生景。全看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一颗怎样的心。
老赵想起了山里的那些孩子。那些不会说话,缺胳膊少腿,傻得连吃喝都不会的孩子;那些笨得总是学不进功课、调皮得没有学校愿意收留的没有出息的孩子;还有,那些无依无靠,活着就是等死的老人……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出身之故,抑或是特殊的经历所致,这些年来,老赵的白天黑夜,吃饭睡觉,只要不死,他心里就装着他们。他们的吃喝拉撒,他们的孤苦无依,他们的点点滴滴……这么说吧,他的整个身心,整个生命,时时刻刻,都负载着那些被命运弃在一角的三十多个残次生灵。
不知天底下的其他校长是不是都这样?其实,老赵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校长,算不算个校长,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老赵终于站到了这座气派非凡,简直称得上金碧辉煌的豪华酒楼前。这里是个繁华的十字街口,大酒楼顺街势转拐而建,大门几乎朝向四条街面,路段好得无与伦比。
这座酒楼是他的两个中学同班同学——王子明和秦秀芬夫妇,经过多年打拼苦心经营创建起来的。按说以老赵的身份,还有他这身装束,是不适合进这种场合的。但老赵心里有底。虽然当时全班同学几乎都有点瞧不起他,把他当个丢人现眼的乡巴佬,而这两个同学,却一直比较明显地从不嫌弃他。他们能成为两口子,正应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句老话。何况现在一别三十年,大家都已人到中年。世事沧桑,沙里淘金,若要嫌弃他,他们就不会费老大的劲儿打听他,并专门约请他了。
他们知道,老赵虽然不起眼,自尊心却是特别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