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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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子墨不做声,倚着门摊开手里的报纸岿然不动。
发出去的信号被弹了回来,我颓然叹气,恨恨去卫生间刷牙洗脸。
一同锻炼的大妈已经跟我混得很熟,看到我和齐子墨下楼,热情地打了个招呼:“小宋,怎么才下来?”
说到这里打量了一下我的黑眼圈,诡异一笑:“哎哟,你们年轻人也不知道节制节制。”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侧过头去看齐子墨,他笑着点点头:“您说的是,以后……节制。”
我反应过来,一时间羞愤难当,扯住他的袖子:“话可不能乱说!”
齐子墨挥开我的手,向前走去,回头丢下一句话:“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的有碍风化。”
“谁有碍风化啊?”我气不打一处来,追上去,手有拽住了他的袖子,“你跟大妈解释清楚,快点!”
齐子墨忽然站定,我一时没控制住力道,鼻子撞到了他的肩膀上。
“终于不叫我‘您’了?”齐子墨任凭我拽着袖子,侧着身子看着我。
“唉——”我揉揉鼻子觑着他,“那是敬称,这体现了我对一个学者的深度敬仰。”
他叹了口气,对我笑笑:“我已经很老了,你这个敬称把我叫得更老,往往让我有一种日薄西山的错觉。”
晨光在他的身上罩了一层金色,似乎有光从他的耳垂上透过来,浅浅的黄,有些透明。我瞅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嗯哼!”
我向声源处看了看,十七握着车钥匙,斜着眼睛打量我们,大概病情又有些反复,脸色比昨天我见他的时候还不好。
我松开齐子墨的衣袖,向十七打了个招呼:“早!”眼睛紧紧盯着他的嘴巴,生怕他提起来礼服的事情。
十七越过我看向齐子墨,脸上凝了一层寒霜:“齐老师还真是锲而不舍。”
齐子墨整好衣袖,微微颔首。
我大略知道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私下里设想俩人见面的时候必定是刀光剑影,目光伤人于无形,但实际情况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
“我们都退一步吧,”十七的目光在我身上一触掠过,神色黯然,“你也不想再发生五年前的事情。”
“十七……”一直沉默的齐子墨终于开口,“如果不是你步步紧逼,我又怎能退无可退?”
十七抱着肩膀,阴郁中夹了几分苦涩,垂下头,目光落在斜前方的草地上,握着车钥匙的左手收紧:“就算我错了。”
“你是错了。”齐子墨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凌厉,“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十七“嗤”的一笑,目光中阴云密布:“齐老师,敬酒不吃吃罚酒可不好。”
“你还是以前的样子。”齐子墨嘴角挑挑,凌厉替换成悲悯,“你觉得威胁对我有用吗?”
大概是被这种怜悯的目光刺激了,十七走上前几步,和齐子墨对视。
一个下巴高抬,高傲冷漠,一个面上含笑,疏淡平和,但我总觉得气流中充斥着火药的味道,似乎我一个闪神,这俩人就会倒下去一个。
十七又向前迈进了一步,齐子墨不进不退,微笑迎视。
我自动将背景换成了《十面埋伏》的竹林,剑拔弩张的两个人替换成了金城武和刘德华。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大喝传了过来:“小齐,你买不买桃?小区门口来了一车桃子,一块八一斤。”
我扭头一看,大妈拎了一大塑料兜的桃子,抹了抹额头的汗,笑呵呵地看着我:“快去,晚了就没了。”
“走吧。”齐子墨向我挥挥手,“晚上给你做桃罐头吃。”
十七:“……”
吃早饭的时候接了两个电话,第一个电话是天源考研机构的工作人员,她用极其甜美的声音恭喜我:“你很荣幸地被我们公司录取了。”
我一面相当荣幸,一面很不放心:“您确定是我?”
小姐顿了一下:“您不叫宋冷夏?”
没错,是我。
“我能不能问问,你们招了几个?”我觉得昨天那种情况,除非所有面试人员都通过了,否则我绝无可能通过。
小姐又顿了一下:“就您一个。”
我决定出门买张彩票。
在我考虑是买福彩还是体彩的时候,爸爸很兴奋地打电话告诉我,给昀昀和朗朗买的儿童牛奶中了一等奖,获得了九寨沟五天双人游。
“可是……我和你妈妈要照顾两个小鬼脱不开身啊……”爸爸在电话那边犹豫。
“哥不在吗,早上送他们去幼儿园,晚上接回来呗。”
“你哥去韩国出差了,一个礼拜能回来,关键是这个双人游的截止日期要到了,我和你妈要是去,只能这个礼拜。”
我明白他什么意思了,但是我也很为难,于是只能在电话里:“呃……”
“夏夏,”妈抢过电话,“你是请假一个星期的假也好,将他们带到乔晓玲家可好,总之,那两个小鬼就归你照顾了。”
电话吧嗒挂断了。
再拨回去就是忙音,我给乔晓玲发短信发牢骚,乔晓玲只用一句话就让我打消了抱怨的心思:别忘了,你是这俩娃的亲妈!
这句话太强大了,虽然目前还是“疑似”。
我长叹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磨牙,齐子墨不紧不慢搅动着汤匙,目光一直锁定在左手处的报纸上,我特别期待他开口问我怎么了,这样我好顺势做可怜状提出将这俩小鬼寄养五天的无耻要求,奈何他就是不说,任凭我将手里的馒头戳成了马蜂窝。
“齐老师……”我纠结着咽了一口馒头。
“嗯?”齐子墨停止了搅动汤匙的动作,挟了一筷子橄榄菜。
“我想把……把我的小侄子小侄女接过来住两天,你看方便不?”知道他怕被我叫老后,我特意将“您”替换成“你”。
“两天?”齐子墨强调了一下。
“这是一种文学的修饰方法……其实是五天。”我艰难地憋出这几个字。
“嗯。”齐子墨不置可否。
“还有,这两个小朋友要上幼儿园,有点远……”我又纠结了一会儿再次开口。
“嗯。”
“在城东,开车得一个小时左右。”
“嗯?”
“你能不能,能不能……早晨开车给他们送过去?”
“然后?”
“晚上再开车把他们接回来?”说这话的时候我心惊胆战,虽然齐老师人脾气不错,大部分时间有求必应,但是这段时间他很忙,很忙……
齐子墨放下筷子,抬头看向我:“宋冷夏,你能再无耻一点吗?”
“不能了不能了,就无耻到这种程度。”
齐子墨:“……”
“朗朗、昀昀,姑姑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我将昀昀的小书包整理了一下,目光在昀昀和朗朗的脸上扫过,“这个地方呢,昀昀和朗朗要保守秘密,不能跟舅舅说,也不能跟爷爷奶奶说。”
昀昀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朗朗却一副不买账的样子:“故弄玄虚!”
我掐掐朗朗的小脸蛋:“小朋友,不要这么愤青。”回头给不远处的齐子墨使了个眼色,齐子墨走过来在朗朗的跟前蹲下,向朗朗伸出一只手。
朗朗咂吧着嘴打量着齐子墨,大概看出眼前的人不具有危险性,伸出小爪子跟齐子墨握了握,郑重其事地介绍自己:“我叫宋朗朗,不是琅琅上口的琅琅,是帅气俊朗的朗。我爷爷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帅气俊朗。”
我拍了他的后脑勺一把:“宋暖冬教你的吧,不害臊。”
齐子墨握着朗朗的手,同样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你好,我叫齐子墨,子是孔子的子,墨是墨子的墨,我妈妈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能像孔子和墨子一样教书育人。”
朗朗抬头看着我:“姑姑,孔子和墨子是谁呀?”
“俩老头,古代脱口秀专家。”
朗朗和昀昀肯快和齐子墨打成一片,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下车的时候,齐子墨一手抱一个,我跟在后面拎包。
小区大妈长大了嘴巴:“小宋,真没看出来啊,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我瞅着这俩娃娃有点怅然,平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在生孩子上我终于先人一步。于是我娇羞笑笑,正打算开口解释,昀昀抢先一步说道:“这是我姑姑。”
我亲了昀昀一口借以表达对她帮我解围的感激,昀昀伸出小手用手背抹了抹脸蛋指指齐子墨:“这是我姑父。”
我深度觉得我和齐子墨的状态不太好,再这样发展下去大有难以收拾的趋势,坐公交上班的时候我跟乔晓玲在QQ上探讨了一下。
我向她表示,我与齐老师,绝对是纯洁的男女房客的关系。乔晓玲提取了主干,直接变成了纯洁的男女关系,顺便又问了一句,都男女关系了,还纯洁呢!
我盯着手机QQ上乔晓玲的这几句话,怅然地下了公交车走进了天源考研机构。
接见我的是副总的助理,齐耳短发,齐膝的黑色套裙,看起来相当干练。她从上到下把我打量了一番,笑容十分亲切:“你好,我叫宋倩倩。欢迎你加入天源的大家庭,天源是你成就梦想的舞台,天源是你扬帆起航的港湾。”
我深度怀疑她以前的职业,后来辗转多方打听出来,她以前做过一段时间的安利。
从她这段激情洋溢的发言中,我简单概括出了我的工作——总经理助理。
这个职位听起来有几分美好,但是我想不通为什么要一个兼职。
“啊,总经理几乎不过来。”宋倩倩跟我解释了一句。
总经理助理是兼职,总经理也是兼职。
虽然电视剧告诉我们,总经理只要打打高尔夫球,品品183X年出产的红酒,再顺道泡泡妞就可以了,但是实际生活中的总经理能过得这么惬意的话,我只能私下猜测,他要么是不想干了,要么就有一个顶牛的老爹。
宋倩倩带我到了办公的地方,总经理办公室的外间,平时的工作就是帮助总经理接接电话,端端咖啡,送送文件。
当然,这些都是总经理在的时候的工作,总经理不在,我顺理成章被各个部门借调来借调去,整理考勤表、排课,和各大院校的校园代理联系好宣讲,然后继续整理考勤表、排课,无限循环。
我在枯燥疲惫中度过了一个下午,下班前乔晓玲给我打电话,盛情邀请我和她共进晚餐。
乔晓玲自从找了男朋友之后,请我吃饭的次数一个手指头能数过来,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我觉得她绝对没安好心。
她约我吃饭的地方是非常高档的西餐厅,平时我只在广告上听过,抱着独长见识不如众长见识的心理,我特意去幼儿园将昀昀和朗朗一起接了过来。
昀昀很少见识这么大的阵仗,怯怯地牵着我的衣角,仰着脖子问我:“姑父呢?”
齐子墨对两个孩子的耐心程度简直让人瞠目,我深度怀疑他以前有做父亲的经验,否则绝无可能把这两个娃娃弄得服服帖帖,而且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就和这两个小朋友建立起深厚的感情。
今天早上送他俩上幼儿园的时候,朗朗悄悄跟我表示,长大了也要做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家;昀昀也悄悄跟我表示,长大了一定要找个像姑父这样的人嫁了。
朗朗相当兴奋,背着小书包在大厅里乱跑,侍者微笑着牵起他的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朗朗支着耳朵探头往大厅内的钢琴处看了看,扭头招呼我:“姑姑,姑姑,看钢琴!”
这一声稚嫩的童音在悠扬的钢琴曲中显得十分不和谐,侍者冲着我和谐地笑了笑,将朗朗这个不和谐的因子交给了我。
钢琴台比周围稍高,奶白色的钢琴烤漆泛着柔和的光泽,纤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跃动,弹琴的人沉浸在音乐里,肩膀随着音乐起伏而动。
我停住脚步,听着如水的琴音流泻在指尖,在那一刻我忽然有个错觉,仿佛我也有一架钢琴,曾经在某个午后坐在钢琴前弹过一曲。半晌回过神来,我瞅瞅手指摇摇头,还弹钢琴呢,弹棉花还差不多。
一曲终了,弹琴的人站起来微微欠身,黑瞋瞋的瞳彩,上好的曜石也及不上他眼中的神采,眉修目朗,容貌极是出挑。
这人有点眼熟……钢琴声再次响了起来,走了几步我才想起来,好像是著名钢琴家,叫什么来着?等会儿问问乔晓玲。
乔晓玲火急火燎地从拐角处奔出来,一把勾住我的胳膊:“少年,我等你半天了。”
我透过桌上那枝盛开的玫瑰打量了一下乔晓玲的新男友,在这个雌雄莫辨的年代里,如此有男子气概的长相十分难得,换做往常我定然有些惊艳,但是有大厅那个弹钢琴的人珠玉在前,我有点打不起精神惊艳。
“舒磊,叫人啊!”乔晓玲推了推新男友,顺道向我挤了挤眼睛,目光中充满了得意。我接受到她的暗示,自动把惊艳替换成了艳羡。
舒磊局促地搓搓手,向我点了点头。
这一低头的温柔,恰似徐志摩笔下那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两个小朋友很给面子配合我跟乔晓玲的男友咧嘴一笑,舒磊欲回笑,小朋友已经把注意力转移到牛排上了,我一叉子拍开朗朗的小手,将小南瓜饼递给了他。
“我们家舒磊啊,特别喜欢表演。”乔晓玲顿了一下,我知道这停顿是示意我看她,但是我正和盘子里的牛排作斗争,没工夫答理她。
暗示没得到回应,我知道乔晓玲必定很愤怒,果然她在桌子底下踹了我一脚,我茫然抬头:“啊?”
乔晓玲深情凝望了舒磊一眼,娇羞说道:“就是一直找不到让他崭露头角的机会。”
娇滴滴的乔晓玲让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两个自小就看透她彪悍本质的娃娃相当诧异,两道目光一会儿落到乔晓玲的脸上,一会儿落到我的脸上,在我目光的威逼下,终于落到了沙拉上。
舒磊羞涩一笑,小麦色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握住了乔晓玲的左手。
乔晓玲和他深情对视了一眼,声音柔得像一潭水:“我的毕生理想就是让舒磊能够扬名立万。”
我尊重她的毕生理想,但保留我觉得不大靠谱的想法。
“冷夏……”乔晓玲的目光终于落到了我的身上,那样曲折迂回的声调让我忍不住抖了抖,手里的叉子撞击到骨瓷餐具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你痛快点吧!”我艰难地将嘴里的牛排咽下去,被她憋得有些胃疼。
“你那话剧让舒磊演吧!”乔晓玲期期艾艾半天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痛快话,憋完之后向我眨了眨眼睛。
我是这么理解的,她一定不希望我马上答应,我马上答应了实在是看低了她这样郑重其事邀请的阵仗,于是我沉吟了一会儿:“不好办哪……”
乔晓玲给我一记赞赏的眼神,继续做哀求状:“你就通融通融,我知道金钱帅哥都不能腐化你的意志,但当年你可是信誓旦旦许诺我‘苟富贵,勿相忘’的。”
“姑姑……”昀昀摇摇我的手臂,“‘苟富贵,勿相忘’是什么意思啊?”
“狗富贵了都不相互忘记,更何况人呢。”得到了授业解惑的机会,舒磊终于抛却了羞涩悉心跟昀昀解释。
这个解释太强大了,让我深度怀疑他初中语文不及格。
我只是在心中暗暗猜测,乔晓玲却问了出来,舒磊的脸色像霓虹灯一样变幻了几次,终于忍不住抓起钥匙起身而去
这场变故太出乎我的意料,昀昀和朗朗长大了嘴巴看着舒磊的背影,直到他出了门我们才终于确定他不是上厕所,而是真的愤然离席。
“走就走!”乔晓玲将叉子拍得山响,停了几秒忽然说道,“他是跟昀昀开玩笑的吧?”
“有可能。”有一种幽默叫做冷幽默,我们没觉得幽默,恐怕是因为我们不够冷。
乔晓玲一把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带倒了桌上的花瓶,任我在后面喊哑了嗓子,愣是装作没有听到飞奔而去。
“走就走!”我也将叉子拍得山响。
朗朗抬起他那蹭了一嘴巴沙拉的小脑袋瞅了瞅我:“姑姑,你有钱买单吗?”
我:“……”
这件事教育我们,便宜是不能白占的,白占了别人的便宜,早晚有一天会被别人占了便宜,这从另一个方向证明了能量守恒定律的正确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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