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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十六章

  (十六)
  
  “你还是收收心吧。对了,下午咱们班要上书法课,听说换了个书法老师!”老大说。
  
  提起书法课,我们都没有人愿意上的,自大一开设书法课以来,一直是个女老师在教我们,这个女老师上课什么也不讲,只知道让我们自己翻书看,她自己跟前排的两个女生聊天,一聊一节课。我们看见她都烦了,以致于谁也不想看见她来,她自己后来也知道了,就渐渐不来了。
  
  “又是从哪里请来的大仙?我真不想去。”我说。
  
  老大张淑贞瞪了我一眼说:“学校这回可是说了,书法课要列入必修课范围,必须过。”
  
  “好吧!”我拿出课本和毛笔进了教室。
  
  “听说换了个老头教咱们。”
  
  “老头子啊,是不是学校里没人教课了?”在同学们都在议论纷纷之时,从教室外进来一个老先生。只见他:一身整洁的中山装,一头的白发都拢到脑后,右胳膊下夹了个书本慢慢悠悠,但是有板有眼地走了进来。这样一副装束,活脱一副民国旧时的教书先生,原来学校请来这么一位老先生教我们。


  
  只见,这个老先生,什么也没说,站在讲台上双手托着书认真地放在讲桌中央,挽起右手的袖子,拿起一只蘸过水的大毛笔在黑板上写了一个:“男”字。
  
  然后问:“你们谁上来把这个字的笔画写一遍?”听老先生说这话,大家都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好笑:男字的笔画谁不会写啊。很快有两个同学上去写了两种男字的笔画,老先生指着两种笔顺对着我们问:“你们认为他们谁写的对?”同学们看后各执一词,答案不统一。老先生指着其中的一个字说:“这个同学展开的笔顺是正确的。男字象形的本意是一个人在田地旁边干活,后来演变成楷书的笔画就是先写完上面的田再写力。你们有的人什么也不知道,把田、力合起来写是不了解这个字的含义,所以那是错误的写法。”
  
  “一个男字还有什么含义?吓唬人!”
  
  “就是嘛!”我听见后排有几个女生在小声议论。
  
  这时候老先生又在黑板上写了鸟字、珏字。他指着珏字的偏旁问了一句:“这叫什么旁?”
  
  “王字旁!”
  
  “玉字旁!”同学们中的答案两边倒,有说王的,也有说玉的。
  
  “玉字旁是对的,王字旁是错的。王是玉的一种,写作偏旁部首时省去一点,但本意不变。”老先生说。
  
  “可是我们老师教的是王字旁。”
  
  “你们老师教你们的全是假学问,你还自以为是?真是可笑!”
  
  “本来以前的老师就是那么教的。”
  
  “哼!过去私塾学习大学、训诂、研修文字,像孔广森、王念孙和王引之父子的书是必读的。可你们现在看看,传统都丢到哪儿去了?”老先生此话一出口,在场的学生全愣住了。
  
  谁是孔广森?王念孙?王引之又是谁?谁也不知道。我听这个老先生的口气倒像个传统卫道士,不觉又想起孔子的那句话:“人能弘道,非道能弘人。”难道这位老师要弘道吗?
  
  直到书法课上完,我还在思索这节课的过程,孔广森,真学问?假学问?我不得不承认过去无论是家里、学校;老师、家长我从没有听到任何人讲过这些,连相似的话也没有。这世界上的学问还有真假之说?不是按照教学大纲上的教就行了吗?
  
  我越想越好奇,打电话问谷乐:“这不难理解,现在怀疑现实的人很多,每个人都能说出一大堆理论,有影的,没影的,我们年轻人里不就有个骂教育的韩寒吗?”谷乐说。


  
  “韩寒我知道,可是这个老师可是70多岁的人啦,这两个人说的会一样吗?”
  
  “倚老卖老呗。”我不能同意谷乐的话,我决定先打听一下关于这个书法老师的详细背景。
  
  “这老师叫张朴,字诚卿,有个别称叫简斋主人,太谷人。但是他说的话是一口祁县话,据说他还和民国四大家族之一的孔家沾亲呢!”
  
  “他已经70多岁了,可给人感觉仍然是风度翩翩的,看来年轻时一定是个美男子?他是建国前的北大中文系毕业生。听说特殊时期时挨整被关进监狱,一度精神失常,后来恢复健康,因为书法写得好,退休了又被返聘回学校任教……”
  
  听着几个同学的讲述,我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位张朴老先生是个经历曲折的老人,这样一位老人说出来的话应该都是人生至理。而谷乐说他倚老卖老,我想大概跟他以前曾经精神失常有关吧?
  
  我听说同学凌志琴、时茩敏、吴帆准备和他学习书法,于是,我自告奋勇加入她们的行列,我们相约星期日上午去拜访张朴。
  
  可我还没去,谷乐就跑来对我说:“这老头脾气太怪,谁去都会挨他骂,以前有人向他学习书法都被他骂了回来,你去了也非挨骂不可。”


  
  “我认为他是个有见识和有真知识的老师,所以无论如何我都想去拜访一下他。”
  
  “他骂起人来从不留情面,你们女生脸皮薄,要是被他骂哭,你怎么办?”
  
  “要求学问就不能畏惧任何阻碍,既然我认为张朴是个有学问的老先生,我以精诚之心向他求教,他不会不明白。”
  
  “我劝你还是别去。”谷乐急了。
  
  “你还不是我男朋友,请你注意分寸。”说完我离开了谷乐。
  
  星期天,我们四个人各自带上自己写的字,来到张朴的家门口。一抬头就看见他家门两侧一副对联赫然“爱文怎能不习武,位卑莫敢忘忧国。”横批:精忠报国。过去我也曾经练过几年书法,看得出来这几个字笔力方正、清瘦严谨,颇有欧阳询的风骨,我认为这是张朴本人的字,他写这种对联大概是为了激励自己吧?
  
  时茩敏按了一下门铃,里面出现一位老妇人,大约70多岁,我们猜这是张朴的老伴。我们说明来意:老人家很客气地把我们迎进里面,“你们先在书房里坐会儿,张老师正在写字,一会就好了。”
  
  “这个书房里的书真多啊!”凌志琴感叹道。可不是吗?四面除了门和窗相对,所有的空隙墙壁都安装了书柜,上面摆满了书。我们好奇地凑上去瞧,这里面有英文版、日文版;还有线装书、当代版的图书,其中有的线装书里面夹着许多小纸条,小纸条耷拉在书外,我们估计这是张朴做的读书记号。我们大致数了数,这个书房里大约放置了3000多册各种版本的图书。
  
  除此之外,在门脚还放置了一个一人来高的大青花瓷瓶,里面搁了许多卷着的绘画、书法作品,看起来这个老师还收藏书画啊。看到张朴这些藏书和书画,再不用多说就知道他是个学识渊博的老教授,不仅学贯古今,还兼通中外。
  
  我们在书房里静静地等了大约十几分钟,张朴才来到我们跟前。我们赶紧向他问好,说明来意,把自己的作品依次放在书桌一脚。张朴一言不发,来到书桌前铺开文房四宝,随手拿起一张审阅似地看起来。然后他表情严肃,皱着眉头说:“博尔济吉特是哪位?这么长的名字?”张朴盯着我们几个问。“这是谁的?”他厉声又问了一遍,把我们吓坏了。
  
  “是我的!”我站出来说。
  
  “你是汉人么?”
  
  “不是,我是蒙古族,来自科尔沁大草原。”我自报家门。
  
  “难怪呢!”他很随意地瞥了我一眼:“你们蛮族人也会写字吗?你见过毛笔吗?”这是什么话?太瞧不起人了,我真想一走了之以表示自己的愤怒。可是转念又一想我走了又算什么呢,只不过是气量小的表现而已。既然来了,没有结果我怎能罢休。
  
  我镇定一下自己的精神说:“呦!张老师您手里看的不正是我的字吗,我当然会写毛笔字了,张老师您以为我的字如何?”
  
  “我看你的字基础太薄弱了,不过你能够写出来已经不错了。”
  
  “张老师,我认为您太小瞧人了。”
  
  “噢?那你说说看?”
  
  “张先生,据我所知中国自唐代以来书法界一直有欧颜柳赵四大书家之称。欧体清瘦、颜体丰满、柳体则是骨肉相合,再加上赵体的流畅,他们的成就为后世人所公认,一般初学书法的人都以他们为师。但是也有一些独特风格的书法家,比如宋徽宗的瘦金体、文征明的蝇头小楷、郑板桥的‘乱石铺街’,可以说是各具特色,但是这些书法家必须经过时代的考验,否则就不能称为传世之作。从古至今,女书法家十分罕见,但是女皇帝武则天的飞白‘升仙太子碑’很有水平,为历代飞白中的精品。在今天的网络时代,作为传统的书法艺术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很多年轻人不仅不练习书法,连笔都懒得拿。因此,我认为今天年轻人的书法水平及其修养有所下降。这是不应该的,所以,我们几个久闻张朴教授的大名,今天特地来拜见您,跟随您学习书法……”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套,吴帆拉了拉我的衣角,示意我说得太多了。
  
  张朴坐在太师椅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你说的这些全是在书里看见的吧?”他上下打量着我,“你这个样子倒可以在外行面前卖弄一番。”卖弄?我一听十分不满,我平素是个很低调的女人,今天满怀希望和热情来到他这儿,这个老头怎么把热情当成卖弄?
  
  “张先生,您此话差矣!就算是我要卖弄,也要看对方是谁,如果这个人没有水平,我卖弄半天他听不懂,那有什么意思?”我反问张朴。
  
  “呵呵!你这个小姑娘倒有些个性。”张朴开始微笑着对我们说。“在您的面前,我们绝对都是后生小辈,只是我不肯人云亦云罢了。您是个有深度的教授,每一点都看得出来对不对?”我说这句话张朴却没搭理我,扭头瞧另外几个同学,“你们有没有话说?”
  
  “张老师,我的字写得不好看,想通过练习书法提高一下。”吴帆说了一句。
  
  “那你呢?”张朴盯着她们继续问。
  
  “我们也是慕名而来,因为书法协会要考我们三笔字,过不了还真的不行。”
  
  “哼哼!书法协会的人能有什么水平?”张朴说完,挽起袖子在铺开的宣纸上写了“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写完之后把笔一扔。“你们谁有兴趣,就把这个拿回去照写50张,一个星期之后再拿给我看。”说完他走出书房回到卧室里去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四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四个傻傻地站在张朴的书房里等待张朴到来,可眼看表已经10点半了,张朴还没有出现,凌志琴忍不住了,“我看他不会出来了,这是故意作给咱们看的!”
  
  “这是待客之道吗?就算我们是晚辈吧,可到他家也是客啊,他把客人扔下不管这太过分啦!”时茩敏说。
  
  “我看啊!我们下次不用来了,这老头脾气个性太怪了,我们几个没有必要碰他这个钉子,我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吴帆说。
  
  她们三个人满肚子怨气,谁也没有拿张朴书案上的字。既然她们不拿,我拿上好了,我把他的字卷好,跟着她们几个出来了。临走时也没有人送我们,我们也没有向张朴道别,就这么出了他家的门。
  
  “苏日娜,你还拿着他的字干什么?扔了得了!”凌志琴对我说。
  
  “这老头以为他写得字有多好看呢,我看就那样!”时茩敏盯着我手里的纸说。
  
  “倚老卖老!”吴帆跟着时茩敏来了一句。
  
  对于她们给张朴的评价我不能认同,我只是奇怪曾经声名显赫、经历丰富且博学多闻的张朴,难道真的是名不副实?他是个老教授,故意刁难我们这些年轻人有什么用?他不会就这么浅薄吧?于是,我认为他也许是在考验我们,又或者是由于过去的经历而性情大变了?
  
  但是话到嘴边留三分,我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可是凌志琴她们三个却一致认为张朴是个名副其实的怪老头,还故意侮辱了她们,而我则认为张朴对我们这点“侮辱”比起过去我所受到的侮辱算不了什么,可是之后的日子里这件事还是在校园里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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