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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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星期三,我刚从宿舍出来。“今天怎样?张朴没有给你难堪吧?”我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谷乐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
“吓死我了!”我说。
“我是说,张朴没给你们难堪吧?”谷乐还问。
“还好吧,他叫我写他让我们写的字,写五十张,一个星期之后拿给他看。”
“哼!你别听他的。今天我去你们系里找你,你们同学说你不在,今天的文学史课,你没上吗?”
“没有,那个老师就会照本宣科,别的讲不出来。”
“你不能这么说,据我所知文学史的王老师讲的都是考试上的内容,你要认真听她讲,这样,文学史就不挂课。”
“考试考试,你从小考到大,还没有考糊啊?”
“不考试,你上学为了什么呀?我还记得王老师讲鲁迅时:说鲁迅是伟大的思想家、文学家……”
“革命家,对不对?你嘴里就没有点新鲜词?”我听得不耐烦了,把他甩在后边,一个人独自往前走。
刚到老师的家属楼门口,突然一个女生拦住去路,“站住!苏日娜,我有话跟你说。”只见,一个扎着马尾辫,戴着眼镜的女生站在我面前,拦住去路。她的眼睛瞪得溜圆,皱着眉头死死地盯着我:“你这个贱女人,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你勾引我的男朋友?”我一听,这位看来是来者不善,话说得这么难听?
“美女,放尊重点,首先我不认识你。你刚才的话没头没尾,我搞不清楚你在说什么?你找错人了吧?”我绕开这个女生欲走,该女生一拽我衣角:“想走?你别装蒜了。谷乐是我男朋友整个农大都知道,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抢我的男朋友?”这回我算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个女生是谷乐的女朋友。这样一个没有风度的女生真叫我大吃一惊,我跟谷乐只不过是简单的交往而已,就算是我喜欢他,可也没有到要追他的地步呀!
“美女,我跟谷乐不是你想得那么回事,你最好搞清楚怎么回事,再来质问我。”我这样告诉她。
“我搞得够清楚了,你是不是喜欢他?”
“是!我就是喜欢他,他也承认喜欢我。”
“你这不是抢别人男朋友是什么?你就那么缺爱吗?”
“可喜欢归喜欢,我可没说跟他做男女朋友,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请你搞清楚了再说。”
“你怎么可以喜欢他?”
“呵!美女,谁规定我不能喜欢他?我自己的感情你管得着吗?我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自己的感情行止有度,我不侵犯别人,你管得着吗?”
“你简直无耻!”
“美女,我还有事,不陪你了,我还要告诉你,本来我没打算跟他发展男女朋友关系,但今天你的话把我激怒了,明天我就倒追谷乐,要他做我的男朋友,你看着!”
“你敢?”
“哼哼!我为什么不敢?我苏日娜相貌、人品、才气哪一点不如你?不行咱们就比比试试?”这时谷乐突然追了上来,一见我跟这个女生在一起,停住脚步拉着这个女生说:“婷婷,你在这儿干什么?”“你说,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我还是不是你女朋友?”
“你当然是我的女朋友。”面对两个女人谷乐尴尬地说。
“谷乐,我本来没打算跟你处朋友,但是今天你的女朋友出言不逊地骂我,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明天我就追你,而且我非追到手不可。”我指着谷乐说。
“苏日娜,你说什么?你要追我?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我苏日娜一言既出,不办到就决不罢休。”我头也不回地走开了。边走边想:太可恶了,把我看成什么人了,难道我就不能去追一个男生?我就追给你们看看?
我很气愤地回到宿舍里,午饭也不想吃,摊开毛毡子开始练习毛笔,我极尽疯狂地写完了张朴要求的五十张大字:天道酬勤。可兴致依然在涨,我兴奋地在心里说,“张朴,你让我写50张,我给你写100张。”
“苏日娜,你干什么呢?写那么多不累吗?”老大张淑贞站在我面前,端着饭对我说。
“老大,你说我长得好看吗?”我所问非所答地问老大。
“不错啊!你有身条、有长相的,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和别人拼啊,我要追我喜欢的男生了。”
“你是说谷乐?你要追他?”
“对啦!我就要追他,你说我该怎么追?”
“苏日娜,女生追男生在咱们学校可少见啊!”我没理睬。
就这么着,苏日娜很不服气,她想:我凭什么认输?她拿出信纸开始写信:“亲爱的谷乐同学:我的名字叫苏日娜,是太谷农大中文系汉语言文学班的学生,今年19岁,我喜欢你……”
“太肉麻了!”苏日娜大叫。这是她平生第一次主动追求一个男生,想获得一场所谓的爱情。因此做起来显得那么笨拙而令她自己也感到滑稽和啼笑皆非,她把写给谷乐的情书放在宿舍里,又开始用毛笔写大字。她摊开厚厚的一沓毛边纸,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写的字足有100张了。
“对了,去见张朴,看他对我说什么?”苏日娜拿着一百张作品来到张朴家,向张朴展示了自己这些天的成果。张朴面露惊讶,没想到这个叫苏日娜的女孩子能写这么多。他不客气地拿起笔勾勒半天:“你写的前半段工整,后半段潦草,显然,你有心事。”
“张老师,您让我写这么多到底有什么意义吗?”
“练习书法,不是为了练你的字形,让你的字写得多么花哨。那样的话一千个人有一千种字体,没有高下之分,书法练的是内功。”
“内功?”
“不错,你内心的定力,欲练字先练心。”
“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说:柳公权规劝唐穆宗时也说:‘必先正心。’”
“那不一样,柳公权说那句话是带有政治目的,要规劝唐穆宗制止游戏。”
“不都说的是正心吗?有什么不一样的?”
“书法讲求的境界,不是技术。正心是基础,还有养心的功夫,那才是涵养,我说的涵养不是端正态度就能办到的事。”
“那是?”
“诚如写文章的人有了文学个性,才会形成自己的文章笔法、笔势。”
“据我所知,文学个性的养成需要阅读很多文学类书籍才能做到,那书法……”
“也要遍览各家名帖,游历名山大川才能有境界、有涵养!”
“哦!”我点点头。
“以前,似乎在过去的电影里我看到过这样的情节:有个叫笔中情的电影,里面的人学习书法还从观看舞剑中顿悟出许多道理。”
“这是我们古人总结出来的经验,那边有本书,你拿过来!”
我顺着张朴所指从他的书柜最顶上取下一本线装书,书已经有些落尘了。我翻到正面一看,封面赫然写着《曾文正公家书》。“这不是曾国藩的书吗?”我对张朴说。“你打开第五张纸条夹的那页,念其中的一段。”我按照张朴的指示:打开一段。我这才发现这本线装书里的文字没有标点,幸亏自己高中时古文句读功夫还算不错,我提高嗓门开始念:“尔近来写字总失之薄弱,骨力不坚劲,墨气不丰腴,与尔身体向来轻薄正是一路毛病,尔当用油纸摹颜字之《郭家庙》、柳字之《琅邪碑》、《玄秘塔》以药其病,日日留心专从厚重二字上用工,否则字质太薄,即体质以因之更轻矣。”
“你知道这段文字的意思吧?”张朴问道。
“这段话大概是建议某人在练字时多练习颜字的《郭家庙》和柳字的《琅邪碑》……还说对他本人有好处。”
“你只说出了一层,这里面还有更深刻的用意你没看出来!”
“更深刻的用意?是什么呀?”
“我问你,这封信里为什么要叮嘱对方多练习颜柳啊?”
“颜柳是中国公认的书法家啊,他们的作品全是经典嘛,多练习经典当然有好处了。”
“你说的也对,可是几人能识其妙?你说的都是人云亦云之语啊!”
“那依您之见应该是怎样的?”
“你看这封信里面的几个字,骨力不坚劲,墨气不丰腴,与尔身体向来轻薄正是一路毛病,这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说的练习书法能治疗他的这个病?”张朴满意地点着头:“你说得不错。练习书法还有一个要义:锻炼气质,诚如曾国藩所言厚重、坚韧。”
“这也是内心修为的内容之一吧?”我问道。
“也可以这么说。”“学毛笔字正是内心世界的流露。”我点头表示同意,因为这是过去我所没有听过的。我问张老先生:“张先生,我小时候老师根本没有讲过这些,我学过庞中华的钢笔字帖,您觉得他的字怎么样?”
张朴眉毛往上一扬,说:“庞中华的字也是脱胎于书法,只不过他后来搞起了硬笔,其实万变不离其宗,若论书道修为他并没什么高明之处。”我虽然料到张老看不上庞中华,不过还是在心中划了个问号“难道凡事都厚古薄今就对吗?
于是我问他“您一直都是厚古薄今的吗?”
“呵呵!可以这么说吧,我们国家传统的学问讲求的是继承和发展,所谓:‘闻先王或先人之言’。”
“您的意思是?”
“你读古书难道没发现不少书里都写着:‘先王曰’,我们这一代出生于民国时代的人受到传统教育的影响,重视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
“您这代人这种情结很重吗?”
“不错!”张朴肯定地回答我。
“难道?您认为我们这代人也需要具备您一样的情结吗?”我问张朴老先生。
“当然有必要,传统文化精神的传承是一代接一代的,我的学识也是从我长辈那里继承来的,你们这代人必须学会继承,否则?”
“否则怎样?”我迫不及待地打断老先生的话问。
“否则你们这一代人就会衰落得很快,用不了多久就会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我吃惊地听完这句话,感觉他说得既悠远又意味深长,好似在他这里有什么重任要交给我似的?
“张先生,这个厚古薄今的态度……我……”
“怎么?难道你不是吗?”张朴反问我一句。
“这,我,我也不知道!”
“那天你们四个一起来我家,其他三个人我一看便知其不过是浅薄的小女子而已,不足成大器,所以我故意对她们冷淡了一下。至于你,我早已料到第二次来我家的准是你,不想果然不出我所料。”张朴的话语之中带着亢奋情绪,似乎很高兴见到我,而我心里却不知道怎样回答。张朴是个感情真挚又强烈的人物,他的意思我当然明白,他这是叫我做选择:如果你认同厚古薄今的学问态度,再谈其他。如果你不同意那么一切免谈,而他又分明是期待我认同他的学问态度。
“您让我回去想想吧,已经快中午了,我先走了。”我起身告辞。
“好吧!期待下次再见!”于是,我从老先生家告辞出来。
我是上午九点到的张老师家,此刻一看表,不知不觉过去三个小时了。时间过得太快了,我也该吃饭了。
“你学习的是书法,为什么还要问是厚古薄今还是厚今薄古?”许维忻问道。
“这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张朴先生深具学问和思想,对人要求也严格,他是要求我在学习某种东西之前必须具备与之相对应的学问心理。他对人不勉强,但对于有素质的人才,他从心里爱惜,现在想想他的要求很合理。”
“为什么?”
“书法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如果你想学好它,不了解或者少了解传统文化那是不行的啊。而在张朴看来,既然要学习书法,这个学习的态度、心理,必须是厚古薄今才能入道,才能学好。”
“听起来这简单的写字学问还挺深的?”
“是啊!我倒认为有道理,当代书法水平整体在凋零,想学好它只能学习前人的书法作品,前人都是一些把传统精神气质修养于一身的人,你不抱着厚古薄今的态度学习,你在临帖时又怎能领会其中的深意呢?”
“我看他对你的要求不止于学习书法的态度那么简单,他是要求你的人生态度也要厚古薄今吧?”我点点头:“也许吧,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从张朴家回来,我刚回到宿舍,同舍的管丽说有人找我。已经在宿舍门口等了我一个小时了,我一听什么人找我有这么大耐性?
“怎么又是你?”我见有一个带着眼镜扎着马尾的女生站在我面前,这不是那个女孩吗?
“请你离开谷乐远远的,不要再碰她。”
“不好意思,我不能,而且我也不想再陪你说话。”我转身回去,不再理会这个女人。
“苏日娜,你怎么啦?”管丽道。
“我陷入三角恋爱里了,难道我就这么命苦?非要跟别人抢一个男生吗?真是无聊啊!”
“那有什么,只要你喜欢他,他喜欢你,你就去追,去表白、去拥有啊。”
“那你说我该怎么做呢?”
“我教你,这么做……”管丽趴在我耳朵边如此如此地说了起来……
“这么做?要花钱啊?”
“只要你追得上花钱怕什么?”
“好吧!我试试看。”
不久之后,太谷农大广播站里每天都有一首歌点给谷乐,留名全是博尔济吉特。长此以往,这首歌连着一个月不停止地播放,于是,中文系的博尔济吉特喜欢谷乐,并且在追求他的事在校园里传得沸沸扬扬。
对于谷乐来说被这样一个女生追逐是以前没有遇到过的,这个女生对于他来说是可以供自己欣赏的艺术品、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他看得出来这位博尔济吉特•苏日娜虽然外表冷酷,但内心却充满柔情,而且还拥有一种罕见的母爱。他也早就知道如果能够开启她身上的母性,不知道有多少男人会羡慕自己……
可他毕竟是有女朋友的,“我该怎么办”,古乐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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