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节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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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建筑使塔拉兰的街道显得阴暗而扭曲。这座城市虽然拥挤，却不能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人群过往，不是行色匆匆，就是迷茫冷漠。就算在主街道上，也四处可见王城贫民区那种充斥着呻吟的暗角。伊莲恩似乎很不习惯在这样的街道上行走，左右躲闪着那些向她伸出手的乞讨者。
为了避开人群，他们拐入狭窄的背街。没走几步，伊莲恩的裙角忽然被人拽住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从阴暗处抬起头，一双浮肿昏黄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孩子，你是要去寻找天之阶梯吗？”
在伊莲恩发出低声尖叫前，克雷修就已闪身挡在老妇人和两个女孩儿之间。
老妇人松开骷髅一样的手，缓缓后退：
“你这样蒙着眼睛前行，只会铸成不可挽回的错误。其实你的内心也在恐惧和动摇中挣扎。跟我来吧，这是你寻得真相的最后机会……”
“陷阱。”缇夏低声说。然而伊莲恩却盯着老妇人，看她像鬼魅一样退向街角。
克雷修握住伊莲恩的手腕，伊莲恩却挣开了：
“如果这真是陷阱，我们也已经落入其中。”
佝偻的领路人带着他们穿过数条交错的小巷，直至一处无人的废弃棚区。
路的尽头，一个高大的男子像一堵阴暗的墙壁般默然伫立，似乎在等待他们的到来。老妇人凑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接过一枚银币，讨好地退开去。
高大的男人转向他们，一只手握着手杖，另一只手缓缓脱下风帽。一张布满白斑的脸露了出来。
“洛林！？”
三人大吃一惊，在伸手握住武器的同时，宰相抬手阻止了他们。
“不用紧张。这里只有我一个人。而我，也不是来阻止你们的。”洛林还不忘向缇夏点头致意，“很高兴你也毫发无伤，塔罗洛特家的客人。很抱歉让你卷入王家的私事中。请放心，我知道你的举动并不是出于恶意。”
“你派来的追兵想要我的命，而你现在引我们过来，居然说不是来阻止我们的？”伊莲恩对他怒目而视。
“那不是我的军队。”洛林正色道，“您也明白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想让您活下去，乡村、市井、朝廷中都一样。这样的状况从您登基前就开始了，只是现在暗箭变得更加明目张胆了而已。事实上，如果不是我暗中阻拦，您在半路就会被寻找您的士兵‘意外’地杀死。”
“是你召回了搜寻的军队？”缇夏惊讶道。
“准确地说，是将能召回的召回，能调遣的调遣，其余的则肃清。”
“你的意思是，我们能到达这里，全靠你一路来的帮忙？”伊莲恩冷笑。
“或者您认为，在发生了七年前的事件后，你们还能在全国通缉下到达塔拉兰？对于这一点，前侍卫队长大人应该比谁都清楚。”
青发剑士的手指搭在剑柄上：“你到底想怎么样？”
远处传来的机器轰鸣回荡在空中，钢铁的色泽使夜晚更早降临。
洛林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想给她自由。”说出这样言语的宰相，眼中冷漠如冰。“身为芙罗奈王族血脉，竟然为一己之私出逃，放弃自己的国家和责任，仅凭这一点，她已经是叛国的罪人。”
他直视着伊莲恩，直到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本来，劫持事件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以叛国罪处死她、另立旁系血脉为王的声音在朝野就没有停息过。但是，我动用 了所有力量，保护她至今。就在她此次出走的那晚，我还在策划肃清上次毒蜘蛛事件的幕后者。可惜被他们觉察，赶在我前面灭口了共犯。”
那天晚上的士兵并非犯了急病，而是被人下了毒！缇夏这才明白过来。洛林一定是对幕后者的身份心中有数，才那么干脆地结束了那个士兵的痛苦。
伊莲恩脸色苍白，但依然努力露出鄙夷的神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只是为了转移人们对你施政的反感而已。”
“如果您知道我被各种暗杀袭击的次数，也许就不会得出这个结论了。保护一无所知的您可比保护我自己难得多。不过，花费这么多资源，可并不是为了你。”宰相淡淡地一笑，望向青发剑士，“而是为了牵制他。”
没有理会伊莲恩惊讶的表情，他接着说道：“准确地说，是利用他牵制他的新主人——铁幕国。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铁幕国一直觊觎芙罗奈，伺机而动。我相信， 只要您在位，鉴于保护您的安全，他也会极力阻止铁幕国的正面进攻。不知道是否正因如此，芙罗奈在强敌环伺中安然度过了最关键的七年时光。而现在的芙罗奈已 经做好准备。她，已经不再需要您了。”
芙罗奈已经做好了准备……缇夏恐惧地想，是已经做好了开启战争的准备。
身后的城市仿佛一只忽然现出原型的巨兽，蜷缩在暗处磨砺着爪牙——这座被称为神罚的城市，就是她的力量。
“如果你真想给伊莲恩自由，在暗中看着伊莲恩离开就可以了，为什么专程来告诉我们这些？为了道别，还是期望她相信你的话之后回心转意？”青发剑士握住剑柄的手没有丝毫的放松。
“回心转意？”两鬓斑白的洛林淡然一笑，“我不认为这次短暂的道别与七年无望的等待相比，更有可能让她回心转意。”有那么一瞬，缇夏觉得铁血宰相挺直的背脊矮下去了一些，现出岁月的痕迹。“作为她七年来安全的看护人，我只是想索取一点小小的回报。”
“你想要什么？”
“天之阶梯。”
说出这个词的时候，宰相隐藏在城府之后的眼睛几乎变得澄明。
“她可以走，但是，国境防线的盲点必须消除。如果它有碍芙罗奈的安全，作为一国的宰相，我必须亲眼看到它，并永远封闭它。”
“……你真的只为了保护芙罗奈？”伊莲恩疑惑道。
“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您的责任，陛下。”洛林转过头，用近似乎苛责的眼光凝视克雷修，“我希望你还承认，这也是你的责任，前侍卫队长大人。”
克雷修的双眉紧蹙，仿佛被利箭刺中，在踌躇片刻后，他也垂目点点头：
“你说的对。这个秘密应该被永远封存。”
缇夏稍稍松了口气。在她弯腰拾起行李的一刻，看到远方流动的人群中兀立着一个身影。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却发现他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刺客！”
在她喊出来的那一刻，一枚袖箭已划破虚空，向伊莲恩迎面袭来。
青发男子闪身上前，袖箭在剑身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猛然弹开去。然而，另一枚袖箭从伊莲恩身旁的建筑物顶潜行而来，悄无声息地直袭她的颈项。
伊莲恩忽然感到身侧骤起一阵风，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在她惊讶之际，挡在她身前的宰相后退了一步，几乎撞到她身上，袖箭的锋刃深深扎入他的肩头。
“洛林？！”伊莲恩不可置信地叫道，扶住他踉跄的身躯。再抬起头时，暗杀者已经消失了。
宰相握住箭身，向外一拔，箭头带着血滴叮然坠地。
“箭没上毒。”他的面色镇静，“看来我对那些残党的肃清还不够彻底。跟我来，这是我一手建立的城市，我知道哪里最安全。”
他带着众人穿越街巷，从一个隐秘的入口进入地下水道。
“这里的一条支道可以一直通向神殿之山的半山，而且很安全。”洛林从水道边的工具柜里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火把。
“你的肩膀有伤。”青发剑士从他手中接过火把，向暗道的深处走去。
伊莲恩将一枚绢帕递给洛林，示意他捂住伤口止血。她犹豫了一会儿，问道：“既然我已经没有价值，为什么还要保护我？”
不知是因为她的问题，还是她的表情，年长的宰相稍稍一愣，答道：
“……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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