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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我的16岁的小姑娘(3)

  8月21日星期六
  
  躺下的等待依然是痛苦的。因为只要躺下,就是想女儿。那挥之不去的想念。
  
  清晨我醒来。醒了才知道我曾经睡着。于是开始坐在电话边等那个11点的电话。什么也不做。从11点到12点又到12点半,却始终没有若若的声音。在那种焦虑中的等待是难以承受的。那是生命中最最难熬的一个半小时,不知道那个最亲的亲人这会儿到底在哪儿。我不敢想别的,又难免不去想别的。几次把电话打给南希,家中却一直没有人接……
  
  后来直到中午12点半,我们再度把电话打过去。在经过一个有点遥远的传送后,铃声响了,就听到了John的声音。
  
  “Hello!”那是John!
  
  远一点的地方是南希和女儿在说话。那是我在30多个小时后第一次听到女儿的声音。我顾不上再和John说什么了,只是不停地喊着若若!若若!
  
  若若很快走过来。用她特有的那低沉的声音说,嘿,妈妈。那平静就犹如她并没有漂洋过海。她说他们才刚到家。她说飞机晚点了。她说纽约下着雨。她说一下飞机就看见了南希和John来接她。然后他们就穿过海底隧道回到了诺维尔的家。她说家里的房子漂亮极了。她还说南希和John特别好。她说他们给她定了一本《十七岁》的杂志。她又说,他们还为她买了一个电话卡,让她能随时和家中联系……
  
  这样听着女儿说。
  
  然后不得不放下了电话。
  
  但无论如何听到了女儿的声音,这一点才是最最重要的,知道她安全落地心情就骤然好了一大半。
  
  那是我第一次和遥远的女儿通电话。接下来的几天中,我差不多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后来这样的电话在一年中我不知打了多少次。我一直觉得,那是我和女儿联系的最直接也是最真实的方式。我见不到她,更无法触摸她,唯有电话会让我觉得她是真实的,她和我很近。
  
  下午回家看爸爸妈妈。因为女儿一直是和他们住在一起的,所以女儿的走让他们格外伤心。他们爱若若。他们说若若是融在他们的生命中的。若若不在家,他们的生活也就失去了欢乐,甚至失去了意义。
  
  回去看他们,回若若一直生活的那个家。但是又怕回那里,怕看见那里的物是人非,怕去触摸若若留下来的那些东西……
  
  8月23日星期一
  
  在家里,想若若。这会儿是她的深夜,她可能已经睡了。
  
  若若一走,像走空了整个房间。到处空落落的,找不到她一天到晚跟着我的身影。心也是空的。从此没有人可以等待。这滋味真是太难受了。她才刚刚走了3天,还要等整整一年。不,一年365天实在是太长了。她穿过的裙子和T恤衫就在那里。好像还带着她的体温。看着她的衣服就想流泪。今后的日子不知道该怎么度过。
  
  收拾房间时发现女儿喜欢的那个朋友给她的云南的小包没带走,她一直说要带走的。还有她的手套。波士顿在美国的东海岸,冬天很冷,冷得很早。于是后悔,埋怨自己。唯一的补救方法是尽快把她喜欢的东西寄走。于是立刻跑到了邮局。这是我第一次给女儿寄东西,第一次寄走我的爱。买了那个小盒子,小心装进去女儿也许并不急需的物品。邮递员说航空的邮费是70元,12天左右就能到,但如果海运就将遥遥无期,他们问我准备选择怎样寄。我当然毫不犹豫就选择了航空。因为我寄的是心情,是对女儿的牵念,我怎么能让我的心情和牵念遥遥无期呢?当我把女儿的邮包寄出去时,心里就像是放下了什么。
  
  下午洗衣服。又想若若。想着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再给她洗衣服了。抱着她穿过的那些衣服,想着去洗,又舍不得。把它们搂在胸前,在心上,闻她的味儿。后来那些衣服就真的没有洗,为的是让她的气息永在,永远环绕着我。我真是太想太想她了。想得让人难以忍受。这是人生最痛苦的事,特别是对于母亲,这简直就是生的苦难。我无以解脱,总是想哭。现在家中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才能放声哭。若若在撕扯着我的心。怎样才能好一些呢?怎样才能不想她不难过呢?
  
  傍晚的窗外有学生下课路过。女儿从前也总是在这个时候回家。眼看着那些放学的孩子从窗外的小街穿过,却等不到若若来按门铃。等不到给她开门,接过她的书包,也看不见她总是喜欢站在门前照镜子……
  
  一个人留在思念中真可怕。想她,想女儿,想得熬不过去,给她打电话,让她在电话中安慰我。
  
  如此的情感经历,也是生命的经历。那么多的痛苦、焦虑、期盼、等待、思念和眼泪……
  
  8月24日星期二
  
  去附近的天马书店又买了一本《第二十二条军规》。原先的那本被女儿带走了,那是她最喜欢的书。她要我把它们读完。她还要我在信中和她讨论。
  
  又读《心灵捕手》的电影剧本,也是女儿留下的任务。那是一些波士顿大学区年轻人的故事,而波士顿现在是女儿的家。
  
  夜晚11点给女儿打电话。那时候总觉得只有听到了女儿的声音才放心。John来接电话。他用很慢的英语说,若若不在家。她和她的朋友们一道出去玩儿了。John还说他会很快发E-mail给我。
  
  很惊异我竟听懂了John的话。
  
  午夜1点果然收到了John的信。John说,你们有一个非常好的女儿,她将能和我们生活一年是我们的幸运。昨天我们带她去了波士顿。今天她和她的AFS朋友一起去参观PlimothPlantation。这是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地方。美国最早的移民就是乘着“五月花号”轮船在这里登陆的。
  
  John还给了我一个网址,说在那里就可以看到若若正在参观的这个地方。于是翻早些时候南希为若若寄来的那本介绍波士顿历史的画册。果然立刻就翻到了P.P的图片。这里离海很近。那些低矮古老的旧房子几乎就是在海边的沙滩上建造的。尖尖的茅草房顶,木头变成了黑色。那些用枝条修建的围墙,足见一百多年前的英国移民是怎样的贫穷。古老的居住地被保护了下来,后来成为了人们参观旅游和回忆历史的地方。两边的房子中间是一条沙土路,这条路一直通向移民者登陆的海岸。然后是海,深蓝而澄澈的,是大西洋。
  
  看着P.P的画面,就仿佛看到了正穿行在那些旧房子中的女儿。她又能看到海了。她一直喜欢海。她是个幸运的女孩儿,去了美国,去了波士顿,又去了对美国人来说古老的P.P。这样想,或许我就不再难过了。
  
  John又给了我们他的网址。他说他刚刚把一组若若的照片放在了网上。他要我们去看。“若若的到达”,他说他希望这些照片能让我们欢乐。
  
  如实写下我在那些日子里的心情。我这样写的时候依然很难过。所以那确实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而如今女儿已经回来,此刻就在隔壁的房间里读书。她是如此地贴近着我。而这一段文字还是把我带回了那个早已逝去的去年8月。
  
  女儿问我在干什么?我说在写那本关于你的书。
  
  女儿问我为什么总是流泪?就不能不写这本书吗?
  
  我说可能还是要写。出版社的阿姨希望我写。
  
  女儿又说,那么就写吧。也许能挣出往返美国的机票。
  
  所以就为了给女儿挣机票。我说我要求你每一年都回来。
  
  女儿说好吧,因为美国东部大学的假期总是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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