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我的16岁的小姑娘(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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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20日星期五
凌晨5点。他来。送女儿去北京机场的汽车来。
就要离开家了。爸妈下楼送若若,送他们最最宝贝的外孙女。他们拥抱,拥抱着告别。那是从小将她带大的外公和外婆。他们爱她如生命。浅浅淡淡。但他们相互扶助着回到楼上后,却是拥抱着痛哭。那是他们漫长的生活中最最难熬的时刻。他们不习惯长达一年中没有外孙女的生活。从此他们只能彼此安慰和鼓励。
一路上很顺利。空气清新。在高速公路上,看太阳升起,是那种很美的晨曦,那种迷蒙的红色。女儿就是在这样的清晨这样的红色中来到人间的。16年前,我生下了她。她就降临在那个美丽冬日早晨的阳光里。多么好。那种早晨的阳光的明媚和温暖,那种红。我们在红色中从黑夜驶向天明。
机场里熙熙攘攘,很多人。那时候首都机场使用的还是显得破旧的候机大厅。偶尔若若会看见将和她乘坐同一个航班同去美国的AFS小孩。他们不像若若,和家人兴奋异常地拍着各种离别的照片。而若若却只是有点落寞地坐在那里,无语,眼睛还是肿的。
他去找机场的朋友,拿到了两个能一直把女儿送到国际航班登机口的出入境卡。这样我们就能帮助她托运好那两个显然超重的大箱子。一切在匆忙中。在办理登机前各种繁复的手续时,我们就顾不上那将要到来的分别的伤痛与悲哀了。我们已经很幸运,能和女儿一道通过那所有的关卡,直到最后坐在登机口前的椅子上。我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等待着美国联合航空公司的852航班检票。
我抓着女儿的手。
在最后的时刻好像已经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只要在一起。
只要能抓住她的手。
希望这一刻无限的长。
但终于,还是开始检票了。我们站起来和女儿一道排队。队伍一点一点地往前走……
再有五六个人,我们就真的要离别了……
在最后的时刻,女儿给外公外婆打了电话,向他们告别。
在最后的时刻,若若和我们拥抱。
记得在那一刻,她在我的耳边轻轻说,妈妈别哭。
我这样做了。
我抱紧她,不放开。
我在再也不能拉住她的手的时刻才松开了她。
就那样送她走。
然后她就和一个同去美国的女孩一道检票走出了候机大厅。
然后她就出现在了那扇巨大的玻璃窗外的甬道上。
我飞快地冲向那玻璃,以为并没有那透明的障碍。但那看不见的物体还是阻隔了我。我隔着玻璃窗拼命地喊着若若。一开始她没有看到我。她以为检票的大门就是我们分手的最后关口。但很快她还是看见了我。她便离开队伍朝我跑了过来伸出了她的手。我们的手就那样隔着玻璃贴在了一起。在我们之间只隔着那薄薄的透明的几公分。女儿不停地向我做着飞吻的动作。那是她隔着玻璃所能表示爱的唯一的方式了。我离她那么近。我看见她强忍着眼睛里的泪,她甚至在笑。她这样做仅仅是为了不让我哭。
女儿一步一回头地登上了机场的登机车。她始终看着我,直到,那汽车启动,越行越远,我再也看不见她了。
我是目送着她的背影飞向她未来的新生活的。
就从这一刻开始。从分别开始。
我知道和女儿终有一别。那是所有父母最终都摆脱不掉的。飞机立刻起飞。带着她飞往美利坚,飞往那个她向往的陌生的国度。
我的16岁的小姑娘。
然后是想念,无边无尽的。留下我独自一人。依然是8月20日这一天。直到那一刻我才觉出有他在我的身边多重要。他知道我对女儿的感情有多深。他不提我的痛苦,并总是说一些玩笑的话来宽慰我,逗我笑。有时候我会说,我想若若。我说着,眼泪就会不知不觉地流下来。我说真的,我还是想她,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这时候他就会把我抱在怀中。他什么也不说,只是让我尽情地哭。
但无论怎样都不能缓解我思念女儿的痛苦。我真是太想太想她了,以至于在最初的几天里我根本不能接触这个可怕的话题。我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了。但是我就是不能躺在床上。我一躺下就会想她,眼泪也会顺着脸颊不停地流下来。我甚至不能提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就是我的不尽的伤痛。
上午刚刚送走她,下午我就开始给她写信。我的信写得很长。长长的思念。傍晚,他就陪我把给女儿的信发了出去。我以为写过信后心情就会好些,但是到了晚上,躺在床上,却还是不能入睡,家里又从来没有安眠药。
于是我只能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写。对我来说,大概只有不停地写才是我排遣苦痛的唯一方式。我用文字想着女儿,用文字去描述她并且抚摸她。
女儿走的时候脸色不好,那是因为她两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后来她穿上了南希为她寄来的那件绣着她的新家“诺维尔”字样的蓝色T恤衫,因为夏末的候机大厅里有点冷,她的嗓子又开始疼。想此次旅行,从天津到波士顿,从20日凌晨5点,到21日上午11点(南希在电话中说,若若在美国时间晚上11点左右就能到美国的家,波士顿和天津的时差是12个小时),算一算她在路上要长途跋涉整整30个小时。独自一人。天津——北京——东京——纽约——波士顿——诺维尔。如此的迁徙辗转,还要不停地转飞机,不知道她能否经得起这上上下下起起落落的折腾。她是那么瘦弱,真怕她会生病。也不知她能不能在飞机上睡一觉……现在是午夜2点,女儿已经走过了她漫长行程的大半;再有几个小时,她就能到达纽约的肯尼迪国际机场;再再过几个小时,女儿就能如约走进她诺维尔的新家了。但愿未来的几个小时能快一点过去,但愿我的女儿能早到家。只是这会儿她还在路上、天上。所以我依然无法入睡,焦虑不安。我想与其如此被折磨,也许当初真不该让这个16岁的小姑娘早早离开我。
又写了这些。或许我能够睡着了?但是,不。我躺着,醒着,睁大着眼睛。她答应一到家就立刻给我打电话。那我就等她的电话。期盼着每一次铃声。我躺下,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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