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极高的评价了，赵倚楼还是少年的身量，因长期饥饿，再加上正在抽条长高，看起来十分瘦削，但好在他的长相不是柔弱型。

赵倚楼被她灼灼目光看得有些窘迫，转身走到石壁下，钻进草堆里，背对着宋初一，不再理会她。

“少年，咱们商量点事儿。”宋初一抄手立于他身后，笑吟吟地道。

“莫要如此唤我，你分明也不比我大。”赵倚楼硬邦邦地道。

宋初一在看见赵倚楼容貌的时候便冒出一个想法，原本并不打算与他商量，但想到免不了需要他配合，便道：“此事关乎我二人性命。”

赵倚楼闻言才从草堆里坐起来，靠在石壁上盯着她，等着聆听下文。

宋初一怔了一下，他若还是原本的模样，做出这样的动作，旁人只会觉得他是个孤僻的孩子，然而眼下这等模样，竟隐隐有些气势。

“你可知我们在哪国？如今是哪年？”赵倚楼无意间露出的气质，让宋初一临时改变了主意。

她问这话时并未抱多大希望，时下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取暖基本靠抖,这样闭塞落后的情形下，各国之间大战小战不断，土地一会儿被这国占领，没几天又被那国打下，能知道自己是哪国人，国家的国君是谁，已经是很有见识的人了。

但赵倚楼显然算是一个比较有见识的人，“这里是齐赵两国之间，如今是齐威王某年。”

宋初一听着，猜测赵倚楼大约也就只知道这么多了，便道：“我们去宋国。”

“你不是要嫁到赵国……”赵倚楼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露了，立刻吞声。

贯穿这几日赵倚楼的表现，分明与她并不相识，宋初一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了干草上，懒懒地道：“让我猜猜……”

赵倚楼紧张地盯着她，仿佛生怕被她知道真相。

“看你扒人衣服那么顺手，不是第一次了吧？”宋初一压低声音道。

她故意说得有歧义，其实心里很清楚，赵倚楼定然是靠扒尸体上的随葬物件来换取食物。他许是无意间遇见送嫁的车队，发现新娘奄奄一息，便一路跟随。

这个年头到处都是死人，能有一方席子卷了入土已经是比较高级的待遇了。而这身体的原主嫁的地方可能比较远，没有十天半个月到不了，为了防止尸体腐败得不堪入目，便找个清静安全的地方把尸骨葬了，等过段时间与新娘夫家商议之后，再带着棺材前来接尸骨回去。那么，她身边的那几个坟包很可能就是殉葬之人。

赵倚楼面色有些发白，他七八岁便流落在外，不敢与旁人抢食，为了活命只能做这种事。

人们敬畏鬼神，即便赵倚楼也不过是胆子稍大一些，更何况他刨的是士族坟，倘若被那些规矩多的士族知道，赵倚楼必定会被挫骨扬灰。

宋初一见好就收，就如同赵倚楼不信任她一样，她也不信任他，谁知道把他逼急了，会不会做出杀人灭口之事。

“点火堆，把头发烤干再睡。”宋初一轻轻踹了他一脚。

赵倚楼从善如流，起身去点火。

宋初一钻进草堆里，打了个哆嗦，翻身看向赵倚楼。火光的映照下，他的眼熠熠生辉，真正是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便是千斛明珠也抵不上明眸的一寸秋波吧。宋初一觉得昨晚实在有些亏得慌，纵然她也没什么兴趣去猥亵他，但旁边躺着一个美少年和躺着一个浑身臭味的泥人，睡眠质量显然不一样。

画面美好，宋初一看着看着，渐渐觉得困意袭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不知道睡到什么时辰，听见赵倚楼在唤她：“喂！喂！起来。”

宋初一意识朦胧之中想起了昨日似乎答应和他一起出去狩猎，便半睁着眼起来，拥着干草坐了一会儿。

赵倚楼丢给她半块干硬如石的饼，“吃完这个就出发。”

宋初一睁开眼，身子微微一动，那半块饼便从腿上滑了下去。“哈？”宋初一赶紧趴在草丛里找。

赵倚楼烧好了水，端着瓦罐蹲在一块大石上，蘸着水将饼子泡得松软些，一边看着宋初一撅着屁股趴在草丛里找饼子，一边啃得欢快。

天才蒙蒙亮，光线不好，亏得两人睡觉时把下面的草压平了些，宋初一好不容易找到那块鸡蛋大小的饼子，一转脸便瞧见赵倚楼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不禁恨恨地骂了一句：“小王八蛋！”

两人根本就没有什么衣服，只有身上遮体的一件，因此只简单清理了一下，享用完饼子，便匆匆上山。

现在是秋末，很多动物都开始冬眠，猎物不好找，而且找到了也不见得能幸运地猎获，他们甚至连工具都是在山上现找的木棍，上山也纯属撞大运。

不过虽然动物难找，但山上还有一些残留的果子、草药之类的东西，宋初一和赵倚楼都没有放过。

昨日捉到一只山鸡，今日便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两人从早上到傍晚，别说打猎，甚至连一个猎物的影子都不曾看见。倘若非说有的话，便是曾经从眼前飞过一只鸡蛋大小的鸟，而且动作快如闪电，几乎一眨眼的工夫便不见了影子。

“还好有些收获，这附近麻黄很多，到了人多的地方能换到不少好东西呢！”宋初一也只能画饼充饥，这方圆五里有没有人聚居的地方都难说。

赵倚楼张口方欲答话，便听得一阵地动山摇，以及冲天而起犹如雷震的呐喊声，这是成千上万人的声音汇集起来才有的阵势。

“打仗了！”赵倚楼一惊，拽着宋初一便准备跑。

宋初一扯住他，“跑什么呀，远着呢，打不到这边儿！看看！”

赵倚楼定了定心神，仔细听声音好像真的不近，便随着宋初一走到山顶，才发现这座山是一个峭壁，另一半塌陷下去，十分陡峭。

宋初一鄙视地看了赵倚楼一眼，“你早就知道这里的地形吧？那还吓得屁滚尿流？”

“胡说，我何曾屁滚尿流！”赵倚楼脸色发黑。

宋初一也不理他，兀自拢着袖子在山头上坐了下来。

秋日干燥，因此放眼望去，远处的平地上到处都是被激起的烟尘，滚滚如浪，弥漫在天地之间，只能隐隐看出是两军厮杀在一起，也分不清谁是谁。

战鼓震天而起，两方都不甘示弱地为军士鼓气。

“太脓包了！”宋初一不禁咂嘴，“明明比对方多了一半人马。”

宋初一骂的自然是领军，大概看起来，两边兵卒实力差距应该不大，怎么能让他们发挥最大的作用，还是要看领军之人的水平。

赵倚楼心下惊奇，他只看见烟尘滚滚，人潮如浪，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便也学着宋初一眯起眼睛去瞧。

看了半晌，却还是什么头绪都没有，赵倚楼怀疑地看着她，“分明是刚开打，你便能瞧出胜败来？”

“看见没。”宋初一从旁边拔起一根草，指着那一片混乱之中。

赵倚楼心里压根不信她还懂战事，但出于好奇心，还是凑近，顺着她手中的草指出的位置一看，着褐色盔甲的那一方隐隐连成一个尖头的三角形。

“这个叫作雁行阵，此阵法两翼相近，倘若为了凸出弓箭射击，能取得奇佳效果。不过包角太小，根本无法包抄敌人，只能做弓箭射击，而且平地移动速度不快，若非特殊情况，不太适合平地作战。这种地形，这种兵力悬殊……”宋初一看着阵型左翼有些被攻陷的迹象，嘶了一声，扶额道，“他日一定要见见这位‘奇人’，脓包成这样，也实在……有些逆天。”

作战讲究的是一个阵法，而不是打群架一样，一声令下，两帮人就扭打在一起。从上古时期，由于人力相对比较弱小，所以去狩猎猛兽时就必须合作，从而有了最基础的防御阵型和伏击队形，后来的行军作战便是以此为本演化而来。

所以选择合适阵型，是取胜的一大关键。

主战场地形相对平坦，秋日烟尘很大，一跑动起来，到处都是乌烟瘴气，不仅仅可视条件差，兵卒还很容易便被沙尘迷了眼睛，这个雁行阵在此等情形下，到处都是弱点。

而褐色盔甲这边的兵力占据很大的优势，居然使用这种阵型，宋初一最终下了一个结论：“这主将若非是个逆天脓包，就是内奸！”

“那赵军输了？”赵倚楼问道。

宋初一看了他一眼，道：“大约是惨胜吧，比人家多了那么多人，要是还能输……”

宋初一又看了下面惨不忍睹的战场一眼，呻吟一声，咕哝道：“不吉啊！睁眼便瞧见这么让人绝望的一场战，这是上苍预示我宋初一这辈子也是操蛋的一辈子吗？”

赵倚楼无语地望向宋初一，士族女啊！有这么出口成“脏”的士族女吗？倘若不是他一路跟踪送嫁车队，曾经无意看见过她一眼，此刻必须怀疑她说自己是士族女，是否骗人。

“走，回去。”宋初一扯起赵倚楼，疾步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