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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少年默不作声地将宋初一从地上拽了起来,轻而易举地扛上肩膀。

“你这细胳膊细腿的,看不出还挺有力气!”宋初一被颠得呛咳起来。

少年也不理会她,闷头穿梭在草丛里。他似乎对附近的环境很熟,穿过一片小树林,又不知绕了多少路,宋初一才听见哗啦啦的流水声。此时她已经被颠得视线模糊。

少年将她丢在一堆干草上,转身离开。

宋初一刚想开口唤他,便看见前面的水潭附近有一片小菜圃,四周用木棍做了篱笆围起来,很可能是少年生活的地方,所以便住了口。

宋初一方才吃了麻黄,此刻躺在干燥的草堆里晒着太阳,不一会儿便昏昏欲睡,睡梦中仿佛闻见浓郁的谷香。

宋初一睁开眼睛四处张望了一番,瞧见少年正蹲在潭水边捧着一只破口的陶罐喝着糜子粥。宋初一咽了咽口水,干咳了一声道:“小兄弟,与你商量个事儿。”

少年转头戒备地看着她,仿佛是一只护食的小兽。

宋初一翻了个白眼,躺在枯草上懒洋洋地用齐语道:“你把我扛回来不会就是为了埋尸吧?我看你也挺聪明,定能猜出我是出身士族。在出嫁的途中染疾,送嫁之人许是以为我死了,途中也只能草草入葬。倘若你救活了我,随我回家,必有重谢……至少能吃上白米。”

这些偏僻的地方都还是以物易物,连钱币都见不着,更别提金了!宋初一很清楚,白米对于百姓的吸引力远远大过于钱币金银。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宋初一看着要凉掉的糜子粥,心里着急,你他娘的倒是放个屁啊!

良久,少年终于蹦出一句话来:“你如何会讲齐语?”

宋初一心中暗惊,难道这少年竟是认识自己的?不禁反问了一句:“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讲齐语?”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将剩下的半碗糜子粥递到了宋初一面前。

污黑的手,瓦罐上也是油黑发亮,糜子的香味混合着一种奇怪的馊味,瓦罐沿上还有少年方才喝粥时留下的痕迹。倘若宋初一真是士族女子,对着这样的场面也许会食不下咽,但比这样更难的日子她也经历过,自然不会在意。

“听说士族一诺都是千金不易。”少年看宋初一吃得忘乎所以,禁不住提醒了一句。

宋初一心想,这小子还有些见识,竟知道千金不易这句话。她嘴里咽着粥,含糊地应了一声,三两口便将粥喝得快见了底。少年一见立刻急了,伸手抢过瓦罐,冷冰冰地道:“这是两天的饭!”

宋初一老脸一红,干笑道:“我身子虚,多吃两口才撑得住。”

瓦罐边缘还沾了一点儿,少年伸舌头舔了舔,用布包上钻进树丛里藏了起来。

宋初一吃饱喝足,躺在干草上想着方才的事情。她说自己是在出嫁途中染疾,不过是根据那件嫁衣编的,倘若嫁衣不是从她身上扒下来,少年必然不会信这个说辞,可是他信了。

宋初一怎么也想不明白,头有些发晕,她不禁伸手抚了抚眉心。指尖触到一片光洁的皮肤,她动作微一顿,连忙仔细摸了摸。

当年她第一次出使秦国,为了劝退秦军,孤身入秦军营地,秦军主将为了试探她,一剑挥至面门,她没有躲,剑尖稳稳地指在了眉心,血立时顺着鼻梁流了下来。

其实只是破了一点儿皮,伤口愈合之后,倘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疤痕,只是她这些年来习惯用指腹去摩挲那个伤口,所以能清晰地感觉到,可现在居然没有了?!

宋初一扶着旁边的石壁站了起来,往水潭边走去。吃过药和糜子粥之后,身上有了些力气,足够支撑她走到潭边。

潭水清碧,宛如一面镜子,宋初一清晰地看见了里面那个倒影。

纤瘦的身子,巴掌大的脸,墨发如瀑,身上脏乱不堪的中衣还隐隐能看出是白色。宋初一仔细端详,水中映出的那张脸,额头比常人要稍微饱满些,鼻梁比一般的女子要笔挺,看起来不似平常女子那样纤柔,还是那么没有风情,不过这张年轻的脸,却是她十五岁时的模样!

秋风乍起,吹皱了一潭湖水,倒影晃得有些模糊。

宋初一不禁弯腰轻轻触碰水中那张脸,尚未等她理出点儿头绪,腰上忽然一紧,连挣扎都未曾来得及,便被人扑倒在地,坚硬的石块硌得她浑身要散架。

“小王八犊子,你闹哪样!”宋初一龇牙咧嘴地冲少年咆哮道。

少年死死盯着她不说话。

宋初一也隐约感受到他的情绪,少年许是以为方才她是骗了吃食,吃饱了好做个饱死鬼。

“我看看自己的仪容,你捣什么乱!”宋初一挥了挥手,“别木头似的,过来扶我一把!”

仿佛是想探究她话的真假,半晌,少年才动了动身子,将她从地上搀起。

他受了伤,之前是浑身戒备,所以不曾受到太大影响,现在似乎是到了他自己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浑身一放松,疼痛就明显多了,行动不大稳便,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宋初一送回原处。

“喂,你叫什么名字?”宋初一坐到干草堆上问。等了片刻,见少年没有半点儿要回答的意思,便道,“姓名乃是长辈所赠厚礼,倘若有姓名便说来,堂堂丈夫,何故遮掩如贼!”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人人都可以有姓名,姓名代表身份,是有一定的身份地位之人才有资格拥有。这少年既然见识不俗,定非野居于陌的寻常百姓。

“赵。”少年从怀里摸出几个野果,在干草上蹭蹭,丢了一个给宋初一。

“氏?”宋初一问道。

先秦时期,姓和氏并不代表同一个意思,女生者为姓,姓原本由母系氏族而定,后沿用下来,不能更改。而氏,是家族的标志,根据家族变迁可以改变,氏没有一定的规则,有的因出于公室,就称公孙氏,有些以所居官职为氏,如司马氏、司空氏,有些以封地为氏,如韩、赵……

总而言之,贱者有姓无氏,只有贵者才有姓、氏之说。宋初一这么问,只是想确定这少年的出身。

“不知。”少年啃了口果子,酸的汁液浸泡到嘴上的伤口,痛得他龇牙。

他这等模样,触动了宋初一心湖深处仅存的一抹温暖,曾几何时,她的处境与这少年如此相似,“可有名?”

秋末的果实十分珍贵,虽然或酸涩或熟烂,但因为快要入冬,即将会有一个冬天和一个春天采摘不到野果。少年专心地啃食野果,只微微摇了摇头。

宋初一将手里的果子递还给他,“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少年的视线是先看见了她递过来的野果,诧异之下,才抬头望向宋初一。所有的人都为了争一口食而互相攻击,倘若不是他力气大一些,早就死在荒野,从来没有人会把得到手的食物送出来的道理。

“倚楼听风雨,看淡江湖路。赵倚楼?”宋初一保持这个动作,笑问他。

少年许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根本没有听懂这一句话的意思,只是觉得当时她还回果子的举动很好,在秋日阳光下,那张并不美丽的脸上,释放的善意,他很喜欢。

“好。”他飞快地伸手抓过宋初一手里的果子,生怕她改变心意。

倚楼听风雨,看淡江湖路。宋初一躺在干草堆里,叹息一声闭上眼睛,继续休息。

倚楼听着风雨声,心里觉得世事如此平淡。这是宋初一此时此刻的心境。

她方才在湖面上看见自己的倒影,再结合昨晚发生的事情,便是服毒的时候把脑子毒坏了,她此时也应该能猜出发生了何事。

有一刹的震惊,但天道往复,自有因果,有些不会有结果的事情,还是不要白费脑力去追究。

宋初一翻了个身,揉了揉被摔痛的腰,迷迷糊糊睡了起来。

朦胧中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少年正在往她身上堆干草,她心中微微一暖,在这样的声音里睡去。

梦中,看见了战火纷飞的一座阳城。

狂风暴雪之中,所有人的行动都显得十分笨拙。城头上站的这个人,身材修长,灰色的宽袖袍服,一袭黑色大氅,眉眼依旧,就连眉头也是如平素那样习惯性地皱起。

宋初一踏着雪,缓步走到那人身旁,与他并肩看着城下的厮杀,看了一会儿,忽然扑哧笑出了声音。

闵迟像是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满眼的落雪,片刻便又将注意力都放在城下的战场上。

毫无意义的梦……

一觉睡醒来,天色已经漆黑。

宋初一睁开眼睛,只能看见满眼的干草,以及零碎漏下来的如银的月光。回想方才梦见的画面,她略一想,秦军急急赶来,未必会有出色的谋士或良将,秦国随后有援军,魏国未必就没有,所以胜负各占五成。

这是她死后的情形?宋初一有些气闷,这他娘的算什么交代,就是不看战场,她也能猜出来这个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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