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之后，谢天从九寨出发，又走了几个比较有代表性的合作点，了解了一些情况。这让他感觉银昊的做法多少有点儿雷声大雨点小的阵势。看来，没有想象中的严重。这么一想，谢天心情轻松了很多。

到县城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

贵人茶油在县城有一个分公司，负责人杨力是当地人，具有当地人通晓地方所有事务的必要的精明和当地人热情好客的爽快。谢老总莅临，自然要好好招待。但是谢天拒绝那种热闹的场合，决定到江边的侗菜馆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消磨。杨力带着两个姑娘，具有一般模特儿的高挑身材，据说是县里文工团的，因为现在是旅游淡季，周末才有演出任务，所以晚上能够出来。

这个县城是一个典型的少数民族县城。整个县城就是一个 4A 景区，进入县城的主要路口都有以当地民族建筑为蓝本建就的、高高的大门，其实就是一个售票点。全世界最高的鼓楼、最长的风雨桥、最大的木楼建筑、最长的长廊、最大的凉亭……都坐落在县城里，县城里不管老楼还是新楼，楼顶都是清一色的木楼覆盖，看起来仿佛就是一个大寨子；还有古色古香的民族建筑一条街 — 月光街。

月光街是典型的民族文化长廊，一边是滨江的吊脚楼，一边靠着山体，已经削成直壁的山体被打磨成一个个巨大的画面，上面雕刻着这个民族的历史、文化、习俗、生产、生活等内容，走一遍月光街，比较细心的人，基本上可以给这个民族写一套地方社会发展史和民族文化史了。

滨江的吊脚楼临街的一面都是店面，是各色不同的少数民族工艺品店和茶叶店，楼上是别具特色的民族旅馆，往下一层，靠近江边，有一个平台，一色的长廊，分成不同的餐饮店。他们落座的侗菜馆就是这里比较有特色的一家，经营的只有本土三种地方出产的鱼 — 河流、水田、鱼塘；佐料也全都是本土野生或者自家种植的，据说只用家畜的排泄物施肥。大概因为这个缘由，很是得到一些人的认可，稍微对饮食有点儿追求的人，基本上都以这里作为首选。

因为提前预约，也因为是老顾客，更因为杨力在当地也算是一号人物，所以他们能够在江边的一个小亭子里落座。这个小亭子距离别的亭子还有好几米的距离，开窗就是习习江风，拉上帘子就是私密空间，把灯光调暗，你哪怕就是在里面翻云覆雨也不担心被外面发觉。谢天很满意杨力的这种安排。

杨力在本土是号人物，从上到下，没有他不熟悉的人，这种资源对在这个世界混来说，是一种资本，而且是优势资本。因为不管你办什么事，没个人打招呼的话哪怕就是很简单的事情都会弄得很复杂，比如那个在北京漂的小伙子，为了办一个护照，居然来回六趟都没弄妥，最后还是拜托《焦点访谈》才能弄好，可见没有熟人的可怕！反之，即便再复杂的事情也可以简单化，这就是人脉的好处。每个人都知道这一点，但能够把这个做好的人就不多了。

正因为如此，所以即便全民经商，仍旧没法个个都成为李嘉诚。

杨力原先在国企工作，林业局的贸易公司，主要从事当地特产的贸易，以茶油和木材为主。

本来杨力是很有机会成为贸易公司的掌门人，因为当时的老上级是他的恩师，一路扶持他。很多人都以为，只要老领导一退，自然就是杨力顺位。

不曾想，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上面觉得茶油是这个县的支柱产业之一，必须进行跨越式发展，于是，上面在杨力的老领导退休之后马上就给贸易公司换了一位领头人。这位领头人有着新式的思维方式，觉得按照传统的老树茶籽和压榨方式很难取得突破，打算在县里推广种植一种新品种的大颗茶籽，同时推广一种新的榨油方式，也就是用新机器压榨。

崇尚传统生活方式的杨力在新领导面前自然就靠边，跟着杨力的那些人也觉得新领导的模式太过惊险，于是跟着杨力一起到了贵人茶油。

按照标准的饮食模式，女孩子一般上餐桌之前的动作就是到洗手间，至于她们到洗手间究竟是补妆还是遵循饭前洗手的良好习惯，这个就很少有男人能够知道究竟的。两位文工团的姑娘离开之后，谢天递过一支烟给杨力，并且帮点上，杨力一边半躬着腰说着真是折杀老夫啊，一边毫不客气地在谢天的火机上点烟。

杨力看谢天似乎情绪不高，可惜他没有谢天看穿人的眼力，不过作为地主，他要尽责：谢总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还是在我们这里艳遇上什么姑娘，到现在念念不忘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个话刚好说到谢天的心坎上。谢天自然不能直白，他看着杨力：杨总啊，你们这里的风俗确实比较特别，又是入门酒又是敬酒换酒什么的，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杨力哈哈大笑：更带劲的还不止这些呢！有没有姑娘带你睡她的闺房啊？

要是有这种机会，大概谢总您就要落户我们这里啦！

谢天心里一蹬，但是很快就平息了自己的心情：这是什么说法呢？还能睡姑娘的闺房吗？

杨力有一种秘密一般的表情在蔓延：确实这样，对待贵客，我们这里会让他睡未出嫁大姑娘的闺房。

谢天赶紧接上：那姑娘睡哪儿？

杨力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抖了一下，擦了一下嘴巴，好像自己刚从姑娘闺房里出来一样：要是姑娘对你有意思，她就会跟你一起睡，两个人自然就成了好事；要是对你没意思的话，可能去她的闺蜜那里，要不就跟她老娘睡。

谢天笑了笑：没想到你们这里这么开放啊！？然后把烟头摁在烟灰缸，继续对着杨力笑呵呵的，装作一点儿都不知道底细的傻样。其实他一点没有印象，那天晚上是不是把阿云给睡了。醉酒并非什么足够的理由，过夜无行为毕竟只针对那些在遣词造句上别有创意的官员，平头百姓怎么会有这种待遇呢？

刚好两个姑娘进来了，听到谢天后面的话，一个相对比较活泼的姑娘接了话头：这哪里是什么开不开放，这是我们的传统文化！

谢天一边继续装笑， 一边给姑娘把椅子摆放好，恭敬如仪：传统文化？哦，传统文化！哪怕就是传统文化，可是，这个传统文化确实也是比较开放嘛！杨力接道：我们这里的传统文化就是开放，不然我们民族早几百年就被同化了。然后站起来，对着谢天说：给谢总介绍一下我们这里的第四大特产，这边这位姑娘名字叫阿翠，你旁边那位叫阿英，两位美女都是我们文工团的台柱子，还希望谢总多多给予指导啊，您可是大城市来的，见过大阵仗！

谢天对着杨力说，边说边笑：我又不会唱歌跳舞，哪里敢指导？请教你们还差不多！他顺便瞄了一眼两个姑娘，果然都不简单，一眼就看得出来是那种混艺术界的美女。

混艺术界是一个比较模糊的概念，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意思，在这个世界上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总是自诩文化人或者艺术人士，并且能够摆出这么一种气势来，而且他们还组成圈子或坛子，一个抬举一个，大家相互捧场，把不同的伙伴推上这个花圈和祭坛，仿佛孔老二的学生做的那样。当然，他们总以为自己就是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艺术家，只等着世界性艺术组织给以正名和颁发证书了。只可惜，人家可能太忙，或者人家压根儿不承认这一撮人居然跟文化或艺术有关，所以迟迟都没有送来证书或聘书，弄得这些人仿佛嗷嗷待哺的娃娃，急切切地嚷着要给世界以榜样证明自己的能耐。幸好这个国家人口众多，自己关起门来玩，也能玩出很多花样，所以暂时也不必急着跟洋鬼子接轨，至少在这方面是这样。

谢天仍然没有忘记，刚才杨力做介绍的时候说过的话：杨总您刚才说什么四大特产来着？

杨力大笑：哈哈……哈哈，是这样的，外面人都说我们本地有三宝，来到这里之后发现不止三宝，应该是四宝才对，第四宝就是我们这里水灵灵的姑娘，您只要看一下阿翠和阿英，就应该有点儿感觉了吧？一边拍着阿翠的肩膀，一边示意阿翠给谢天一个微笑：你跟谢总说明一下睡闺房的风俗吧！

一听到这话，谢天心里一闪就是阿云曼妙的身影，忽然觉得身边的阿英似乎有阿云的影子，只不过个子比阿云高一点儿，显得更高挑。

阿翠赶忙解释：我们这里待客热情，对于贵客， 都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招待，没有出嫁的闺女也会敬酒，如果两个人对上眼，还会一起睡呢！她说得轻描淡写，谢天心里却七上八下。

阿英在一边做进一步说明：当然，如果没有对上，还是会让贵客睡闺女的房间，只不过不在一起睡罢了！

杨力猛然接上话：谢总是不是碰上了什么姑娘？是打算好好谈一把呢，还是想法子脱身啊？也不知道杨力究竟是江湖经验丰富还是机缘巧合，反正这话让谢天有点儿不知所措。谢天何许人也，即便这种情况，仍旧不慌不忙，微笑着扫了杨力一眼，然后看了看阿翠，意思是咨询一下是否还有下文。

阿翠笑看谢天：如果姑娘跟你睡了，就会跟你交换定情物，作为双方结交的信物，谢总要是感兴趣，可以问一下阿英是否打算跟你交换一点儿什么啊！？说完撇了一下小嘴转过头向着阿英，然后哈哈笑了起来。

一个竹匾上陈列着一块块的鱼片，都是片得很薄很薄，薄到几乎透明，三四公分宽、八九公分长，已经吸干了水分，排列得整齐如一；几个大碗里是本地的老坛酸菜、酸荞头、酸姜、酸辣椒，还有几小碗其他的佐料，大约是鱼腥草、香料、白芋苗、紫苏、辣椒、花生、大蒜和葱花等几种。

这是主菜，当地叫鱼生，也就是生鱼片。这些材料一定要上了桌才开始搅拌，这样才能维持鱼片的鲜味。几种料搅拌在一起，尤其是老坛酸菜的腌捞，这种生鱼片跟别的地方味道又不一样了。对于日式生鱼片，不习惯的人吃起来有一种海绵一般的口感，多加芥末就会都是芥末的味道，所以算不上什么稀奇。当地这种鱼生有一种清新的绵脆，酸、辣、香各种味道同时入口，感觉非同一般。

鱼干焖鲜笋，也是本地的一种特色，鱼干是风透水分的鱼肉，鲜笋是刚剥掉笋壳的嫩笋，这两种东西一起焖，确实是一种不简单的搭配。

接着是爆炒禾花鱼等，上来的几样全都是以当地的鱼为主料。主食是一锅粥，鱼肠、鱼卵等熬成的糯米粥。当地有一种说法，最鲜美不过草鱼肠胃，最舒服就是男女交配。话虽然很直白且略微粗糙，不过也由此可见，鱼肠在当地所受到的尊重以至敬重。

酒还是重阳酒。

带着一种阴影，谢天对重阳酒已经有那么一点儿细微的敏感。

杨力以主人的身份开腔：按照我们这里的规矩，入门三碗酒是没法子免掉的，谢总您可以不喝，三碗之后再请便。

阿翠也不含糊：谢总您要是不肯喝，那不是摆明了嫌阿英和我不够漂亮吗？要不我们先退下，杨总另外给您邀请几位国色天香？

阿英看到阿翠的眼神，观察了一会儿谢天，接着说：可能谢总前几天已经喝醉过，所以对这个酒有一点儿后怕，不过也没什么，喝的时候不会醉，醉了以后就不必喝了，怕什么啊？！

阿翠附和：就是嘛，怕什么啊？难不成怕我和阿英会吃了你不成？！

说着还撒娇似的摇着谢天的肩膀，仿佛多年的情人一般亲昵。

这已经不是在商量，而是一种霸道的热情和严肃的温柔了。

谢天即便泥鳅一样圆滑， 可是在这种江风习习的夜色、美人款款的场合中，那也是泥鳅遇上茶麸加雷公根了，即便不被药翻，至少已经够晕的了。茶麸碾碎之后加上雷公根一起捞，是当地药鱼的原料，药力了不得，往河里一放，各种鱼全都药晕了，不久水面上就会浮起一大片。每年秋天收割了糯米、谷子以后，寨子里都有这种药鱼的习惯，届时所有寨子的人都出动，河面上都是捞鱼的身影，煞是热闹。实在一幅动人的人文风景画。

酒过三巡，不知道因为江风熏陶还是美女撒娇，谢天居然还是清醒的。

夜色慢慢深了， 杨力看着谢天兴趣依旧，就对两位美女说：你们先回宿舍签到，我们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再喝，今晚不让谢总见识一下我们的水平，在这里还真不好混了！

两个姑娘道了一个小别，就出去了。

烟雾缭绕里，杨力对谢天解释：文工团的规矩，每天晚上 11 点必须签名，不然会受到处分。

谢天有点儿难以理解：签完名就可以出来啦？！

借着酒力，杨力笑得有点出格：当然，签了名就可以，整个晚上都行，只要您想。

谢天赶紧收心：银昊那边怎么回事？

毕竟是职场高手，虽然美女灌酒，谢天仍旧不失本色，没有忘记自己的本职。

银昊茶油现在的掌门人叫吴银昊，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