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我要上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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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业内有种说法:不想上春晚的相声演员,就不是好相声演员。上了春晚的相声演员,肯定是好相声演员。
现在呢?又有了一种说法:不想上春晚的相声演员,也可能是好相声演员。上了春晚的相声演员,也可能不是好相声演员。
初入“春晚专用宾馆”
大概在2000年开春儿,我跟廉春明老师合作写了个相声叫《新夜行记》,在北京电视台播出,反响不错。十月份的某一天,廉老师给我打来了电话,用低沉的声音郑重地通知我,“春晚想用咱们这个节目。”
放下电话,我心潮澎湃。那个时候,上春晚是很多演员、编剧的梦想。我当演员的时候,对于上春晚连想都不敢想,知道自己这两下子离那儿太远。当了编剧之后,敢想了,但是这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我还是激动不已。
约好下午两点在“春晚专用宾馆”念稿子,我一点就到了宾馆楼下,生怕去晚了,给人留下坏印象。太早上去怕没人搭理,先围着宾馆转悠了一圈儿,考察了一遍周边的环境,顺便胡思乱想了一通,想象着除夕之夜,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电视屏幕的左下方的情景,提前体验一下儿胜利的喜悦。
到了一点半,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进入“春晚专用宾馆”一楼大厅。大厅挺简陋,类似办公楼的一层,但那是我心中的殿堂。想着每年亿万人瞩目的春晚作品就是在这个地方创作出炉的,我的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忐忑。想着自己也能作为一名春晚的人员步入这个大厅,我的自豪感又油然而生。
是的,在这儿我还是孙子,但出去我就是爷爷啦。因为我是春晚的编剧!那个年代的人就是这个想法,上了春晚就一步登天。跟人家说我给春晚写过某某作品,吃饭都能打个九五折,上歌厅唱歌人家能送个果盘儿。
差十分钟两点的时候,我步入了春晚会议室。有几位老作者已经提前就座了,我规规矩矩地向众人鞠躬,坐到了角落的位置。讨论开始,我一念段子,现场笑声不断。念完段子,一片叫好声。
走出“春晚专用宾馆”,我有些飘飘然了。我感觉这个节目上春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而且肯定是今年春晚最成功的一段相声。我沿着公路走了很久,一直没有打车。我怕的哥没完没了地聊天,打破我的遐想。
后来才知道,我太乐观啦。导演组提出修改意见,要把二十五分钟的段子改到十分钟之内。演员不同意用删改稿,坚持用原来的稿子。想上春晚,不接受剧组的意见,那怎么可能呢?第一次冲击春晚,以失败告终。
后来多次参加春晚才知道,春晚有多少作品,念稿子的时候都是一片叫好声,经过不断地修改、删减、排练,再到直播大厅彩排,已经没一个人给它叫好儿啦。怪谁呢?谁都不怪。上春晚就跟到西天取经一样,要想修成正果,就得经历九九八十一难。
现在春晚的做法挺好,觉着一个作品可以了,就让演员和作者自己磨炼去了,不经过那么多次修改和审查。
春晚的魔力
到了二零零四年,我跟廉春明老师创作了一段相声《让一让,生活多美好》,被冯巩老师看中,我又一次来到春晚剧组。
这回跟上回的情况迥然不同。冯巩老师是春晚必上的演员之一,所以冯巩老师的编剧就是春晚的主创,有资格住到“春晚专用宾馆”。
您别瞧这家宾馆设施挺陈旧,服务员挺冷淡,伙食挺一般,但那是“春晚专用宾馆”。除了港台的演员,大陆的赵本山、冯巩、郭冬临这些春晚明星都在这里下榻,排练春晚作品。所以能入住这里,对于一个编剧来说,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可以跟别人炫耀的资本。
有几位春晚笑星的御用作者,每年的十月份刚过,就住到这家不大的宾馆里,每天按时到会议室开会,讨论作品,听取意见。然后回到自己那间不大的房间里,反复地修改。
有可能改来改去,改得脑袋都大了,最后这个作品被枪毙了。几个编剧在屋子里彻夜讨论,重新构思,再弄出一个新作品,接着听取意见,反复修改,直到三十那天,修改才宣告结束。
开作品研讨会的时候,编剧都在场。导演让相互提意见,但是说真话的少。一方面,别人辛辛苦苦创作出来的作品,我要说不好,人家能不恨我吗?另一方面,有好点子,我自己还留着呢,凭什么告诉别人呀?
春晚的编剧之间,见面客客气气,但是一提到作品,往往说话非常谨慎,对自己的节目守口如瓶。春晚作者还签署了保密协议,不许把春晚的情况告诉记者和外人。看着对编剧挺苛刻,其实更增加了编剧的神圣感,因为我们是知道绝密的人!
春晚最有特色的是饭菜,多少年保持品种不变,味道不变。这就意味着每天都要吃相同的几样菜,连着吃几个月。对于年年去春晚的编剧来讲,意味着每年都有几个月吃相同的菜。再好的菜也吃恶心了,何况不算多好那。
就这样还不是每个人都有在春晚吃饭的资格。除了像我们这样,御用的编剧持有春晚饭票儿,临时来的编剧要想在春晚吃饭,必须经过制片部门严格的审核,看你有没有在春晚吃饭的资格,怕你是来蹭饭吃的。
先开始是吃自助餐,有个制片部门的人在现场盯着,生怕有人盛多了饭菜浪费。你刚盛一勺子菜,他马上过去用铲子把菜恢复原样儿,怕影响菜品的卖相。
谁要是想打回去点儿当夜宵,那是绝对不可以的。想喝两口儿的,自己掏钱买酒。有谁不掏钱买,走的时候签单,那可非同小可,会遭到剧组的严厉批评,“占春晚剧组的便宜,你还想不想在这儿待啦?”
后来改成点餐了,每个人每顿饭几十块钱的标准。吃不了作废,吃多了自己掏钱。餐厅服务员保持着国营餐馆职工的优良传统,绝不看人下菜碟儿。您是平民百姓也好,您是大腕儿也好,绝对一视同仁,都没笑脸儿。
就这样一直熬到直播。按说作品通过了,作者就可以回家准备过年了,但是春晚的编剧不是这样。他们要跟着参加直播,为自己的作品鼓掌叫好。
上场的演员也会跟摄像师托付,直播的时候,给编剧一个镜头。在亿万电视观众面前露一小脸儿,也算是对这几个月辛苦工作的回报。
您别瞧露这一小脸儿,回家之后,有可能成为整个春节期间的话题。全国就一个央视,全世界就一家春晚,所有人都看。亲戚朋友见着您头一句话就是,“春晚上看见您啦!”
辛苦这么长时间,能挣多少钱呢?那时候一个作品的创作费大概五千块钱,可每个作品有好几个编剧呢。
一个编剧要想面对那么多提意见的人,应付那么多次修改,简直太辛苦了,所以只能使用人海战术。我们给冯巩老师创作的那个小品有五六个编剧,最后得了个春晚一等奖。上台领奖的时候,五六个编剧加上四五个演员,快把舞台站满啦。
这五六个编剧分五千块钱,一个人才分几百块钱。冯巩老师体会编剧的辛苦,自己的劳务也让编剧分,就这样一个人也就分几千块钱。
折腾几个月挣几千块钱,值吗?太值啦!只要上了春晚,各地电视台举办大型活动,都会慕名找你创作,那可就不是一段儿几千了。要是外地的编剧,上了春晚就是当地的名人啦,评级、分房都会优先考虑。我在南京前线歌舞团的时候,有一位编剧就因为跟几个人合作了一段春晚相声,享受了军级待遇,分了小楼。
这还是春晚的编剧那,要是春晚的演员回到当地,那就更了不得啦。虽说没有净水泼街、黄土垫道,反正我听说过,外地的演员大年初一回到当地,领导捧着鲜花在火车站迎接,站台上还铺了好几米的红地毯。
那年我除了参与冯巩老师这个作品,还参与了一段群口相声的创作,叫《十二生肖过大年》,是侯耀文、石富宽等十二个演员合说的。每个演员代表一个生肖,排练室的墙上贴着演员名单,写着:
猪——某某某
狗——某某某
鸡——某某某
……
节目的负责人是我们广播艺术团的相声演员刘全刚。他知道编剧的辛苦,带着我们出去喝酒。这时候接到导演组电话,“刚接到一个电话,说你们几个人嫖娼,让警察给抓住了。”
刘全刚当时就急了,“这是谁造的谣呀?”
我们一分析,肯定是其他春晚语言类节目的人干的。一台春晚就能上那么几个语言节目,把我们搅和下去,他的机会就多了一点儿!
当然了,这是我们胡乱分析的,也可能就是某个跟春晚没关系的人的恶作剧。
那年春晚还有两位相声演员,从建组就泡在宾馆,一遍遍地接受审查,一遍遍地修改作品。这期间推掉了所有的演出,经济损失可想而知。暂时的损失是为了以后身价倍增,经济上是绝对合算的。
一直到了腊月三十的上午,这两位演员被告知,“你们这个节目被毙啦!”两个演员都疯啦,家乡所有人都等着三十晚上看电视那,这时候回家,有何面目去见江东父老?
那位演员一怒之下,在房间的浴池里来了个“黛玉焚稿”,发誓永远不上春晚。
春晚才不怕这个呢,你不上,有得是人上!
辛苦地折腾
2004年之后连着好几年,我也成了春晚的常客。每年按时到“春晚专用宾馆”关几个月禁闭,吃几个月剧组饭。
这期间除了有一次是给姜昆老师创作节目,其他时间都是给冯巩老师写作。
冯巩老师对编剧非常好,知道我爱喝酒,春晚剧组又不提供酒,特意让司机搬一箱酒放到我的房间。怕我们总吃同一口味的饭菜反胃,隔三岔五地组织编剧出去吃回涮羊肉,换换口味。
冯巩老师是个对作品非常认真的人,我粗略地统计了一下儿,他的每个作品都要修改上百次。除了导演组提了意见要修改,冯巩老师会带着作品四处演出,看现场效果。每次演出回来都找出不足,连夜修改,熬到三四点钟是常事。
他的脑子里随时想着作品,有时候在家睡到半夜,突然想起什么,马上给编剧打电话,“这块儿应该这么这么改……”
他的作品都是逐字逐句反复推敲,就连一个感叹词,用“啊”还是用“嗨”,他都要揣摩很多遍才最终敲定。
这个节目其他演员的词儿,冯巩老师全都倒背如流。有一次跟导演讨论作品,冯老师在我的房间内,一个人演几个角色,把整个小品演了一遍,一句词儿都不带错的,一个磕巴都没打。
要不人家成名那,确实付出了心血。
久在春晚混,难免被折腾。有可能费挺大劲弄出一个作品来,结果给毙了,让你再换一个。点灯熬油地重新写了一个,人家一瞧,“还不如第一个那,还用原来那个吧!”
慢慢地我也摸索出门道儿来了,对春晚导演说的话,千万别当真。人家会跟你说,“你写这个节目非常好,是春晚必保的节目。”这就是为了鼓励你,让你好好修改,兴许过两天告诉你,“这个作品不行,还得换。”
您谁也别埋怨,因为谁说了都不算。也可能语言类导演觉着这节目不错,总导演说不行。还可能总导演说不错,电视台领导看了不喜欢。又有可能电视台领导说挺好,上面的领导提出问题。
那外地的演员初到春晚,听导演说“这个节目必保”,恨不得连老家的单位都辞了,憋着上完春晚就能调到北京来。第二天被告知,“某某主任看了您这作品,说不行。”那就赶紧打铺盖卷儿回家吧,节目被毙了,剧组马上让您腾房,想多在宾馆住一天都不行。
上春晚
2010年参加相声大奖赛获得了二等奖,正赶上马东当春晚导演。我跟他合作过几回,帮他写晚会撰稿。他对我挺欣赏,对我发出了邀请,让我上个单口小段儿。
我也算是老在春晚混的人了,但是当事者迷,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还是糊涂。推掉了不少演出,就等着上春晚啦!结果那?没上去。
马东老师是好心,但是他一个人说了不算呀!唱歌的大美女比我名气大多了,都是几个人唱小合唱。我一个大老爷们,想在春晚上来段单口相声,根本不可能!按理说我应该早就想到这个问题,可我就愣没想到。
虽说没上去,但是我感谢马东老师,感谢他对我的信任。
真正上春晚是2013年,我过去的战友孙涛排了个小品《你摊上事儿了》,里面缺个角色,孙涛想到了我。这次我等于是搭着孙涛的顺风车,所以没费什么劲,就在三十晚上让亿万人瞩目了一把。
我对孙涛是既感谢又愧疚。感谢他为这个小品付出了那么大的心血,愧疚的是,让他没少跟着我着急。我一个人说单口相声习惯了,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台词不固定。而春晚的小品时间精确到分钟,节奏很快,台词必须固定。
最后一次彩排的时候,我还记不住词儿那,不该说的时候插话,该说的时候不说。我不说话就空场,我瞪着俩眼睛看着孙涛,孙涛知道我想不起来了,赶紧接上。观众一瞧,以为是孙涛忘词儿啦那!
到了直播那天,我还笑场啦!那天孙涛妆化得挺浓,他的皮肤又特别好,一个褶子都没有。我上台跟他一对脸儿,感觉他是个蜡人,我“扑哧”就笑出来了,赶紧把头扭向一旁。
好不容易上了回春晚,还是戴着头套上去的,很多人都没认出我来。蔡明老师的母亲非常喜欢我的节目,跟蔡明老师说,“今年春晚应该让方清平上。”蔡明老师说,“孙涛那个小品里就有方清平。”老太太琢磨了半天,“我说看着眼熟那,是方清平呀!”
大年初一,网上还出现了不少帖子,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上春晚啦!”他们觉着我戴头套的形象特别像莫言!
大年初五,四川泸州请我过去演出。舞台设在露天广场,大条幅写着“欢迎春晚《你摊上事儿啦》演员方清平亲临现场”。我就在台边候场,没人搭理我,都不知道我就是春晚上戴头套那个人!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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