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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第八章

大约是怕霍音等急了,他一边披衣服,一边拿着一大串钥匙,向她喊:“小姑娘别急,我这就来开门了。”

霍音朝他甜甜地笑:“不急的,您慢慢来好了。”

老大爷大概是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换了好几把钥匙,才把门锁打开。边开锁,边问霍音:“小姑娘这么早,是要往哪里去啊?”

“我是来孤儿院里支援的医生,现在要回去了。”霍音大方地说道。

老人的观念里,医生总是崇高而温良的代名词:“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当了医生,真是了不得啊。”

霍音刚想说什么,却见老人家开锁的身形猛地一顿,连脚步都开始虚浮起来。她立刻扶住他:“老人家,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刚起来,头有点晕。”

老人拍了拍霍音扶住他的那只手,示意自己没有大碍,但枯槁而煞白的嘴唇,还是让霍音放心不下来。或许,是因为医生那股救死扶伤的使命感吧。

栅栏门已经打开,老大爷推开大门,目送霍音走出去:“小姑娘一路顺风啊。”

霍音犹豫地迈开了几步,走到了梁淮则的车前,刚一碰门把手,梁慕尧就热情地探出头,甜甜地朝她喊:“阿姨……”父子俩的笑容频率总是很相似,梁慕尧笑,梁淮则也总会笑。

他薄唇上扬,难得温柔地对她说:“上车吧,该回家了。”

家这个字,让霍音有一瞬间的动容,差一点就热泪盈眶了。

砰——

一阵闷响从霍音的背后传来,霍音和梁淮则同时下意识地往那边看。

之前给霍音开门的老大爷已经意识模糊地倒在了地上,干瘪的身子无端地抽搐着。老大爷脸色发白,嘴角向一处歪斜,开始喷射状地呕吐。呕吐物流淌在水泥地面上,发出难闻的腥臭,浑浊而肮脏。

霍音见情势不对,立刻跑到了老大爷身边,打算把他扶起来。

“霍音,别动他!”梁淮则喝令。

梁淮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站在了霍音的身后。他抢先一步蹲下身,也不顾地上的脏污,趴在老人的胸前听他的心跳频率,之后又熟练地抬手翻开老人的眼皮,说道:“左侧瞳孔放大,右侧瞳孔缩小,典型的脑出血症状。病人嘴角向一侧歪斜,出现单侧肢体偏瘫伴有失语,伴随喷射状的呕吐,应该是突发性脑出血。”

梁淮则顺势让老人侧卧在病发时的位置,并将他的一只手垫在耳朵背后,再把老人的腿摆成直角作为支撑,最后,使头部上仰。这一系列的动作,能够防止病人的呕吐物堵塞呼吸道,引起窒息。

在做完这些后,他刻不容缓地吩咐道:“霍音,马上打急救电话。”

“好。”

霍音打完电话,正打算询问梁淮则下一步该怎么做的时候,却看见他猛地解下了脖颈里的围巾,递给她。

“接冷水,沾湿了给我。”他惜字如金。

因为他知道多耽误一分钟,病人就可能没命。

硕大的LOGO印在羊绒质地的围巾上,动辄上万的著名奢侈品品牌。霍音愣了愣,却还是二话没说地立刻接了冷水给他递过去。

梁淮则收到后,将围巾整齐地裹在老人的头顶,辅以左手按压,一直等着救护车的到来。头部物理降温,能够降低人脑细胞坏死的速度,降低脑出血对于人脑的伤害。

作为一名成功的脑外科医生,梁淮则深谙这一点。

救护车到来之后,梁淮则帮助医生一起把老人扶上担架,又向随车医生叮嘱了很多细节才走开。

梁淮则回过头的时候,霍音还站在原地。

身后,以医生护士人来人往作为背景,救护车灯刺目而规律地闪动着。梁淮则朝她会心地笑,她也回他一笑。霍音也不知道为什么,望着他真心的笑容,就忽然感动得热泪盈眶。

他快要走到她身边时,年轻的随车医生忽然好奇地叫住了他:“这位先生,请问你是老人的家属吗?”

“不是。”

“原来先生是见义勇为啊。”

“也不算是。”梁淮则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霍音,心领神会地笑,“只是责任感罢了。”

年轻医生一脸惊讶:“为什么会是责任感,难道先生你也是一名医生吗?”

梁淮则薄唇微抿,淡笑,却不说话。

回想刚才梁淮则叮嘱他的那些话,年轻医生像是忽然理出了头绪,问道:“冒昧地问一句,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梁淮则。”

抛下这句话,梁淮则就走开了。

年轻的医生还站在那里,回味着梁淮则这三个字。得闻梁淮则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还是一个大三医学生。曾经轰动一时的脑外科权威,以不到二十七岁的年纪,站在了医学的最顶峰。他曾经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够和梁淮则一起探讨脑外科医学,不过等他真正成为一个医生的时候,梁淮则已经无端隐退,弃医从商了。

他刚想再问梁淮则一些问题,然而抬起头之后,梁淮则早已不见踪影了,连带同他一起救人的那个女人也不见了。

梁淮则的手上还残留着老人的呕吐物,他也不嫌恶,只是走到车旁,从车里抽了几张面巾纸,随手擦去。

修长的指节伸得笔直,从手背到手心,以及手指的夹缝中,一处不落。然而,自始至终,他也只是在重复擦拭这个动作,没有露出一点嫌恶的表情。

大概是因为等他们俩等得太久,梁慕尧已经安分地在车里睡着了。

困惑已久的问题,萦绕在霍音的心中。她绕过车身,走到梁淮则的身旁,以不会吵醒梁慕尧的声音问他:“梁淮则,明明你一直都还有医生的仁德仁心,为什么……不继续救人了呢?”

他漫不经心地说:“霍音,不要问这个问题了,没有意义。”

那天在清觉寺的山上,她很清楚地知道梁淮则会弃医从商的原因,也因此,她的语气有些激烈:“你不应该因为她的死,就心灰意冷的。我想,即使她死了,也应该是希望你能坚持自己的信仰的。”

情绪上涌,霍音莫名地吐出了一句话,像是从未经过大脑思考,直接从心底说出来的:“如果白微娆还活着,她一定不希望你因为她迷失了自己。她一定会希望你能继续救人,继续……做她的梁医生,做她的梁淮则的。”

“你真的是这样觉得的吗?”他无妄地朝她笑,眼神里,有霍音看不懂的期待,“如果你真的觉得是这样,那我拼死也会为你达成。”

他说出这一句话的瞬间,霍音蓦然觉得,他应该……又把她当成了白微娆。

霍音故意躲避梁淮则的目光,每每被误认为是白微娆的时候,她总下意识地想要躲闪。那种被定格在脑海里的思维,时刻提醒着她,被误认为白微娆是一件极具侮辱性的事情。虽然,连她都不懂,这种情绪是从何而来的。

她绕到副驾驶座,正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身后却有一双手,蓦地环抱住了她。

梁淮则温热的气息在她的颈项里吐纳,暧昧到难以形容。如果不是因为隔着一扇门还有一个梁慕尧,霍音一定会狠狠地打醒梁淮则。可是,因为会吵醒梁慕尧,她舍不得。

又或者,是因为打心眼里的……无法抗拒梁淮则的触碰。

“霍音,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她声音氤氲,点头说:“好。”

他伏在她的耳后,气息低沉:“从前,我跟小娆打过一个赌。她信佛,所以我们说好,等我救满999个人,九九归一了,她就愿意嫁给我。在救满999个人的过程中,她怀了慕尧。明明我们都有孩子了,她却还是固执地不愿意嫁给我。后来,朋友的妻子患了重病,我和她一起回国,等终于到了999个,慕尧也顺利出生的时候,她却突然离开了我们。所以,她大概现在都不认为她是我的妻子。但是我没有告诉她,早在加拿大的时候,她年满十八周岁时,我就一个人偷偷去领了证。”

梁淮则声线微顿,郑重说道:“她早在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所以呢,梁淮则你想说什么?”霍音问他。

“所以我想告诉她,我们历经了法律的鉴证,以及佛祖的劫难。我要让她知道,只要她还活着,她就是我梁淮则的妻子——永远的妻子。”

霍音的语气带着细微的讽刺:“那你有问过她,到底愿不愿意做你的妻子吗?”

梁淮则沉默,没有回答。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扳过霍音的身子,迫使她面对他。

他看着她,一字一顿:“所以,霍音,我们尝试着在一起吧。我会尊重你所有的选择,我不会再像对待小娆一样勉强你,可以吗?”他眼神中的哀求,化作尖利的刀片刺进霍音的心底。他眼中的悲哀多一分浓重,她就多一分血肉淋漓。

霍音思维紊乱,心底有一股力量在让她拒绝,但本能的意识还是冲破了所有的阻碍。

她含着泪,朝他点头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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