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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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狗狼李朝东赐名 逛狡獾老鞑爷点将
——任谁也心知肚明,那狼牙利如刀锋,莫说人之脖颈,换作肩胛硬骨,也免不了分崩离析。李朝东可以想见厄运降临之际那番惨状,必将是喉骨尽碎,鲜血飞溅……
然而,就在他的肌肤已然感受到狼牙迸发出的寒气的千钧一发之际,那开路狼像是突然受到了惊吓,欲将咬下的嘴巴居然硬生生滞住了!与此同时,李朝东听到了一声暴戾的虎啸,那遒劲的啸声威力十足,似有排山倒海之势,直震得他耳膜嗡嗡乱颤!
李朝东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瞥去,却见老鞑爷躬身在地,两只手掌撑在地面,面部聚成一个肉疙瘩,双眼凸起,炯炯放光。老鞑爷的头颅一动不动,身子缓缓向开路狼的方向平移着,胸腔内发出阵阵轰隆隆的喘息声,活脱脱一头吊额猛虎,模样着实狰狞恐怖!于是,李朝东的脑海里不可遏制地闪出了灵胎的影像,还有灵胎那句“他不像他”!!
这时,开路狼放弃了对李朝东的攻击。显然,眼前这头来历不明的“家伙”,更让它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开路狼掉转身来对着老鞑爷,嘴里发出“哧哧”的挑衅,身子亦试探性地向前倾了倾。但是老鞑爷似乎并未折服于它的恐吓,反而变本加厉地向它跳跃而来,以啸声回应了它的挑战。霎时间,那开路狼健硕的身躯向后撤了两步,它扭动了几下子脑袋,缓缓低下头来。李朝东心下明白了个大概,知道这开路狼定是在与老鞑爷的对峙中落了下风。如此,他连忙站起身来,跟头连着跟头地飞奔至老鞑爷的身后。
突然,俯身在地的老鞑爷猛地向前蹿去,直抵开路狼面前,一声更为凌厉的咆啸随即而发。那开路狼的目光顿时黯淡下去,掉转身来,飞快地向群狼方向逃走。
李朝东早已被老鞑爷这突如其来的变身吓得魂飞魄散,他痴呆呆地一动不动。直到老鞑爷长喘了一声,瘦削的身子硬挺挺地歪在地上,他这才回过神儿来,赶忙一边呼喊着老鞑爷的名字,一边使劲地掐弄着他的人中。
片刻之后,老鞑爷睁开眼睛。他虚弱得有些厉害,双眼黯淡无神,就连说话都时断时续。
老鞑爷说:“犊子……快……快离开……这疙瘩……快……”
李朝东不敢怠慢,躬身将老鞑爷驮起。又见数丈开外,那头被套子缚住的黑背狗狼正在瞎闯乱撞,索性壮着胆子将其牵入手中。举目望了两眼开路狼逃走的方向,跟着大步流星一鼓作气奔下山来。
到了山下,李朝东一见菜帮子就心火烧燎,他将老鞑爷放下,劈头盖脸就狠抽了菜帮子一通,菜帮子自知心中有愧,丧着张脸任打任踢。见李朝东发泄过后,他这才贱兮兮地询问李朝东的伤情。李朝东被他这滚刀肉的做派弄得没辙,最后两人达成协议,他要菜帮子给他洗一个月的臭袜子作为补偿,菜帮子哪有不应承的道理?李朝东这才饶过他。
此时老鞑爷精气神儿有所恢复。他又从行囊中掏出只套子抛给菜帮子,菜帮子依法给自己弄回来的那条狗狼上了套。三人携着两狼返程,身后不时传过一声高过一声的狼啸,这啸叫撕裂里杂着悲怆,不知怎的,竟直让李朝东喉咙发紧,眼圈渗红,囫囵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困顿……
待到翌日,老鞑爷睡至晌午时分方才起身穿衣。
由于昨夜冒失,虽然李朝东原谅了自己,可老鞑爷还没有表态,菜帮子这心里可就直犯嘀咕。他生怕老鞑爷因为这事儿,将他这个不肖逆徒逐出师门,再也不传授那七门采捕秘术。菜帮子软磨硬泡苦求李朝东帮他递话,李朝东懒得管他。菜帮子没了辙自拿主意,偷偷跑去地窨子里翻箱倒柜,结果淘换出一根老山参来。他又想到那金蜜亦是大补之料,索性用金蜜熬了一碗黏稠的参蜜汤,打算孝敬老鞑爷——所谓当官不打送礼人,老鞑爷知道他心存孝道,再怎么着也不会怪自己了吧?
老鞑爷看到这碗参蜜汤顿时老泪纵横。菜帮子见老鞑爷如此感动,赶紧审时度势又抡出了一拨儿糖衣炮弹,一边又不着边际地填料胡吣,大背那些扯不着的什么“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之类的语录,抡着抡着自己反被自己的才华感动,眼泪也冒出了一小撮儿。不承想老鞑爷感动是假,心疼那棵老山参才是真,老鞑爷只说了一句话:“犊子啊犊子,你娃他妈的就是丧门星啊!”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李朝东和菜帮子按照老鞑爷的吩咐,分别为两头狗狼剪了耳尖,又去了悬蹄。在逛獾这一门里,剪耳尖谓之“摘星”,去悬蹄谓之“踏月”,一头狗狼如若能为牲丁所用,除去开天眼之外,这“摘星踏月”自也是必不可少的步骤。
狗狼异于寻常狼种,它们的双耳上部发软,抖毛之时耷耷作响,易惊獾遁,故而必须为其“摘星”。又因狗狼后腿比寻常狗类多了两个不着地的脚趾,即悬蹄,为削弱狼性凸显狗性,用这“踏月”之痛来震慑一二,实在是只有牲丁们才会想出的法儿。不过这仅为缘由之一,老鞑爷告诉两人,更实际的,是留着它们那悬蹄也无甚大用,反倒时常在奔跑之时剐碰得血流不止,徒增麻烦。
“摘星踏月”事毕,紧跟着就是请狗狼最重要的一环——开天眼。菜帮子自告奋勇,非要亲自挂阵,一试这千载难逢的活计。
老鞑爷拿半只眼睛乜斜他,说:“小鬼戴上乌纱帽,还就真成了阎王爷咧?”
老鞑爷此话并非嘲弄菜帮子,实在是菜帮子不知天高地厚。需知这开天眼极难把握,用现在的话讲,这就是一“技术活儿”,非得经过数年的历练方才可以窥知门径,否则天眼开不好,势必就成了瞎眼,导致此前诸番努力前功尽弃。
为狗狼开天眼要用到一种特别的工具。蒙在狗狼双目上的薄膜韧性十足,非利器不能剖开。但寻常钢铁性硬,虽可破开薄膜却也必伤双目,事倍功半。老鞑爷用的是石砮。传闻石砮为松脂入水年久所结,可谓是汲取了水之精气,倍藏阴柔。东北的先民肃慎人以其为材磨制箭镞,又以楛木为杆用于征伐,名为“楛矢石砮”。这番掌故,李朝东早在北京读艺校的时候就曾有所耳闻。只见老鞑爷以双指夹住石砮,对准薄膜“啪”的一刮,倏然之间血水飞溅,一只眼珠便骨碌碌见了光。狗狼开罢天眼,要待七八日后薄膜干瘪方可遛逛。
老鞑爷说:“心急喝不了黏米汤。两个犊子这些天琢磨给它们取个名字吧!”
菜帮子眼皮忽闪,当即脱口而出:“坐地炮!我那头就叫坐地炮!
朝东,你觉得怎么样?”李朝东直摇头:“坐地炮?还他妈震天雷呢!不好!”菜帮子又琢磨了一会儿,结果生憋出十多个名字,计有二郎神、大马猴、舔北风、无敌金刚小霸王、干死虎、盖地球、遍山尥、神行太保、小风骚、嘿嘿跑得快、噼里啪嚓……最后他连自己最喜欢抽的香烟“大前门”也都算在了里头。
李朝东听罢直骂菜帮子没格调,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还说这些名字,只有过去东北的土匪胡子向外报号时才会使。菜帮子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那你说,你给哥们儿取一个我听听!”李朝东斟酌片刻,说:“巴……图……鲁!”菜帮子一听眼睛直放光,跟着哈哈大笑:“妙!朝东,哥们儿真是服了你,忒好的名字!”李朝东嗤笑:“少来!我可没说这是给你那头取的!”菜帮子闻听之下又着了大急,连忙口沫横飞央求了李朝东两回。
见李朝东根本没有松口的意思,心道这事儿看来还得自己想辙。他也思量着取个跟“巴图鲁”一样威猛的名字,当然赛过它才好呢。可惜菜帮子眼高手低,脑细胞折了一卡车,才思枯竭,到头来也没弄出个子午卯酉来,又只好再求李朝东赐名。
李朝东说:“那干脆就叫……‘油壶鲁’!你不是总叨念,你跟窝三爷逮鸣虫,最喜欢的就是‘油壶鲁’的吗?正好你那头狗狼油汪汪的。叫了‘油壶鲁’,它们名字里都带个‘鲁’字,打眼儿就知道是兄弟。它们要做一辈子的兄弟,就像咱们哥俩儿!”
菜帮子说:“就像咱们哥俩儿?”
李朝东说:“嗯。”
菜帮子本来觉得“油壶鲁”这名字不够威猛,但又感念李朝东这番话拳拳盛意,心口一热也就应了下来。谁叫自己长这么大,就李朝东这么一个掏心掏肺的铁瓷呢!
七八日下来,“巴图鲁”和“油壶鲁”这两兄弟恢复得不错,干瘪的薄膜脱落以后,四只眼睛铮明瓦亮,越发透着一股子灵气。李朝东和菜帮子遵照老鞑爷之嘱为它们“定性”,这定性无非就是遛逛,培养出它们与两人之间的默契。老鞑爷一番断言丝毫不差,那“油壶鲁”果然是把好手,行似闪电,耳聪目明,但凡有活物近身,绝无半回失手。李朝东和菜帮子曾亲眼目睹它咬死了一只花狸,整个过程犹如探囊取物,实在太过轻而易举。
菜帮子欣喜之下请教老鞑爷,问其究竟是如何看出“油壶鲁”本事了得,老鞑爷向他道出玄机——原来在这逛獾门里,明确记载了相狗狼的诀窍。其中便有一条专讲此种,牲丁们编了句顺口溜,叫做“身披油脂舌挂花”。说的便是皮毛泛油的狗狼舌上必带黑斑,这类狗狼极其难得,性狠善斗,犹如马中之汗血宝马。菜帮子掰开“油壶鲁”的嘴巴验证,果然如是。那记载七门采捕秘术的鱼皮书为满文写就,虽然菜帮子也曾死皮赖脸从老鞑爷那里借观,无奈目不尽识,自然不知其奥妙所在。
倒是李朝东那头“巴图鲁”,虽说体态雄伟,但横瞧竖看都多了一分沉稳,少了两分恣意张狂的劲头儿,与那虎虎生风的“油壶鲁”相比,俨然透着长者之风。李朝东不知是喜是忧,毕竟日后它们要对付的是獾,勇猛自当趋于首要。老鞑爷告诉李朝东莫急,这“巴图鲁”的好处还未全部凸显出来。李朝东听得老鞑爷话有深意,本想接茬儿弄个明白,不料老鞑爷偏偏吊起他的胃口,打起机锋,绕不过是“船到桥头自然直”之类的说辞。
李朝东南门不开推北门,又问起老鞑爷那夜以虎啸之声吓退开路狼的诡事。这回老鞑爷并未推托,却告诉他尚需少安毋躁,七门采捕秘术中有一门会专传该技。李朝东自然眉开眼笑,惹得菜帮子也跟着兴奋,抽冷子抄起“油壶鲁”,又耍起了那记“闷声雷”。
那“油壶鲁”脾气齁老大,放下它后撵出菜帮子二里地去,虽没撕了他解恨,到底却把菜帮子晾在窝棚外的裤衩儿给咬个稀烂。那是菜帮子唯一的内裤。为此,菜帮子向李朝东发了大誓,势要拾掇“油壶鲁”一通。无奈手中棍棒硬,心中尽皆软,好个不忍,反倒又饶给“油壶鲁”两块自己都不舍得吃的细面儿饼子。
佛门有偈子,“秋风落叶乱为堆,扫尽还来千百回,一笑罢休闲处坐,任他着地自成灰。 ”李朝东和菜帮子虽不解此中禅意,但做派上却比之更甚。他们这些天终日与“巴图鲁”和“油壶鲁”为伴,漫山遍野瞎闯乱尥,用老鞑爷的话讲,就是“穷他妈嘚瑟”——自然,什么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收割谷物便抛到了九霄云外,顾不过来也不想顾,整个一爱咋咋的,心思都撒在两头狗狼身上,就连半夜小解之际,都忍不住要跟自己的狗狼亲昵再三。
转眼时令过了中秋。这一日晨起过后,李朝东和菜帮子不及洗漱,便要引两头狗狼出去遛逛,老鞑爷抄着烟袋锅子拦住他们,告知两人,今日进山逛獾。两人闻听之下顿时摩拳擦掌,兴奋之余还连连拥抱起来。
老鞑爷高声咒骂:“二分钱的老醋,又酸又贱!麻溜去拾掇家巴什儿,别搁我眼前浪骚!”
两个浪骚挨了训斥手快脚勤,不待老鞑爷吞毕第二泡儿漂河烟,便已准备停当。
此番逛獾仍去黑山嘴,但不再是请狗狼的阳坡,而是阴坡。獾为穴居动物,山中洞窟多在坡高土厚的阴坡,尤其是老坟圈子里的土丘,常被其凿洞作巢。
老鞑爷说:“黑山嘴的老坟圈子里邪乎事儿多,两个犊子遇事儿别虎糙糙的!”
菜帮子说:“什么是虎糙糙?”
老鞑爷说:“你个犊子这么问就是虎糙糙。”
菜帮子被老鞑爷戳中肺管子,连忙转移话题请老鞑爷多念叨一些獾子的习性,以便逛獾之时心中有数。老鞑爷说:“这是自然。要不你个犊子没了命地云山雾罩,胡咧咧那些月球火星外带背语录啥的,老头子可不惯着你长火疖子!”
獾子有冬眠之习,立冬过后便匿伏于巢不再觅食。初春万物生长,至惊蛰前后方才出巢活动。经过这一冬的苦耗,春獾大都瘦而灵巧,扑咬迅速,即便狗狼亦会被其所伤。秋獾饱餐了数月,体沉膘满,奔跑虽缓慢,但力大无比,较难制服。早春之獾不耐夜寒,出巢不久即返。随着天气日渐转暖,往往终宵猎食,拂晓光景尚在林间。待到深秋以后,归巢又渐次提前。又因暮春到中秋这段时间草木繁盛,枝杈碍行,故逛獾几乎难成。而到了中秋之后驱狗狼逛獾,才是最佳之时节。
老鞑爷说:“不过,我瞄着今年的獾子有些不对劲!往年这帮家伙觅食最稀罕谷物,偏偏今年也不知道咋了,打上我那块烟地的主意了,看来这里头的事儿挺邪!”
菜帮子说:“您老多虑了不是,兴您抽漂河烟舒坦,就不兴人家闹两口过把瘾?”
李朝东插话道:“老鞑爷,咱那烟地边儿上可也有不少土丘子,您就敢保证,那些捣蛋的獾子肯定在黑山嘴,没藏在那些土丘子里?”
老鞑爷直撅胡须:“犊子,你爷爷我虽说老了,但到底还知道獾子长了四条腿!那獾子踪儿个顶个一溜直奔黑山嘴的方向,还能跑了它们?再说,知道那黑山嘴阴坡的老坟圈子叫个啥吗?——獾子庙!”
菜帮子突然咂起嘴巴:“老鞑爷,我想起个事儿来,头了咱们逃命的霍伦河,从方位上看,北岸可就是黑山嘴阴坡啊!那岂不是……那岂不是……”
李朝东乍一思量,便明白了菜帮子为何如此紧张。那霍伦河底的不腐女尸蝴蝶迷是他的心病,又加之蝴蝶迷是因为周老癫儿驱獾拿金这才死于非命。如今,他们却要去逛獾,偏偏又要近靠霍伦河,搁谁也都会心有余悸,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了。于是李朝东旧事重提,又问及老鞑爷缘何那日霍伦河水频频冒泡。
老鞑爷敷衍道:“河水出自山溪,水下难免有几孔泉源,冒个泡有啥稀奇的?”
李朝东还是满腹狐疑,显然老鞑爷这个答案并不能将他说服。但观老鞑爷满脸阴沉,也不好往下纠缠,心道还是等日后见了灵胎再问个清楚。
且说那獾子庙上的獾巢果然奇多,偌大的一片老坟圈子逮哪儿
都是窟窿,就跟捞饺子使的漏勺,能把您数上个嘴唇起俩燎泡。那土质松干、挂着蜘蛛网的旧年老巢,牲丁们都管它叫“死窑”,非得獾子逢了大险不入;自然,那光滑潮湿、巢壁磨得透亮,有出入罐踪儿的则为“活窑”了——獾子经常进出的活窑大都有两三个;除此之外,尚有“气窑”,气窑巢口狭小,角度接近垂直,为獾子通风和窥听动静所用。
“还真是一举两得啊!难怪要请狗狼才能收拾得了它们! ”菜帮子啧啧称奇道。
“这才哪到哪呀! ”老鞑爷用细土在活窑巢口铺平。如此,獾子夜来出入之时便可留下踪迹,以供勘验。他一边拾掇一边又说,“待会儿你就知道这獾子到底有多狡诈咧!”
老鞑爷引两人离开老坟圈子,码着獾踪儿去寻找它们的饮水源和排泄地。
水源处泥软,李朝东看到,那上头一片凌乱,踪儿叠着踪儿,他料想这窝獾子指定少不了。又见它们排泄之地拉得齁多,甚至还有几块没有消化掉的蛙骸,方才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推断无误。
老鞑爷对菜帮子说:“獾子规矩,可不像你个犊子,膀胱硬了掏出来就整!”
菜帮子贼嘻嘻地笑:“从今往后我自当痛改前非,接受您老的批评再教育还不成嘛!”
老鞑爷又引李朝东和菜帮子去探验獾子的“截窑”。
说起这“截窑”也怪有意思的,它就好比那獾子的外房,狡兔之三窟。獾子性疑,但凡归巢中途嗅到那么一丁点儿危险的气息,这东西必然溜至截窑当中龟缩起来,非过个三五日不冒头儿。因此,逛獾成不成,关键要取决于这截窑守得好不好。老鞑爷决定启用李朝东的“巴图鲁”守这截窑,反倒让菜帮子驱“油壶鲁”担当先锋。两人深知,老鞑爷有此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一切遵照便是。
时过黄昏,三人避开老坟圈子,找了条窝风的沟膛子藏身。秋来气寒,虽不至“胡天八月即飞雪”那么邪乎,但到底还是冻得李朝东和菜帮子直缩肩膀。菜帮子嚷嚷生火取暖,老鞑爷拿烟袋锅子直戳他肋巴扇,骂他脑袋里装的都是耳屎,那獾子奇狡,见了火光还不撒丫子颠儿了?菜帮子没了辙又打上“油壶鲁”的主意,拦腰抱住“油壶鲁”不放。那“油壶鲁”吃过菜帮子两记“闷声雷”早就开了窍,打先不动声色,动活动活突然尥蹄,逮着菜帮子裤裆就踢。然后双目闪着傲慢瞪着菜帮子,即便菜帮子抛上两块生肉讨它欢心,它亦不为所动。
老鞑爷嗤笑道:“犊子,你这是裤裆里头耍大刀!”
菜帮子不解其意:“怎么讲?”
老鞑爷喷出一股漂河烟儿:“咋讲?小心鸡飞蛋打呗!”
菜帮子身心受挫,索性不再搭理老鞑爷和“油壶鲁”,径自起身舒展筋骨。他是个手勤脚欠的货,这边折着树枝,那边还乱踢残叶碎石,踢着踢着忽听得“当啷”一声清脆,一块白花花的物件儿跳在了脚下。菜帮子一瞥之下就乐得合不拢嘴——这是块“袁大头”!
菜帮子捡起“袁大头”,又是听音儿又是搁牙咬,脑袋充血跪在地上便开始翻腾起来。您还别说,还真就让这货又捣鼓出十多块来。
菜帮子拿着满手的“袁大头”展示给老鞑爷和李朝东看。李朝东自是惊呆了,直夸菜帮子走了狗屎运;可老鞑爷看毕却连眉毛都没挑上一下。
老鞑爷说:“我当是啥呢!这不就是‘大脑袋钱’嘛!我见得多喽!”
菜帮子连忙问:“在哪儿?哪儿呢?哪儿呢?”
老鞑爷说:“烧了。”
菜帮子差点没噎个倒仰,咬牙切齿一副杀了他亲爹的模样,直怨老鞑爷这是暴殄天物!
老鞑爷告诉他,五八年国家提出口号,“十五年超英,二十年超美”,屯子里响应号召大炼钢铁,锅碗瓢盆都砸烂了扔进土高炉。结果没完成指标,公社就户户均摊,让屯子里乡亲们自己想辙。乡亲们能有啥好招?没钢没铁只好拎着竹筐篮子,到黑山嘴这疙瘩捡些“大脑袋钱”冲抵,反正炼出来的都是疙瘩溜秋的玩意,模样瞅上去差不离儿!
菜帮子听罢之后这个心疼啊,连着骨头缝都跟着嘎巴嘎巴直响。但他转念一思量就觉得不大对劲,这荒山老野的哪里来的这么些银元?况且……还是用竹筐篮子捡?这也太他妈的多了,难不成……这黑山嘴土质肥沃,能长出钱来?
“别搁那胡咧咧!这都是因为‘牛毛广’那伙胡子闹的! ”老鞑爷道。
“牛毛广?”菜帮子又问,“他搁哪儿弄了这老些钱?”
“要不说你个犊子脑袋里都是下水! ”老鞑爷说,“他们是胡子,肯定抢的呗!”
菜帮子又来了精神头儿,非要老鞑爷给讲讲这牛毛广的逸事。
老鞑爷架不住他的连番央求,知道若是不满足这货,他指不定又会往外嘞嘞那些糖水炮弹。再加之这边李朝东也来了兴致,直往自己的烟袋锅子里续烟末儿。老鞑爷见逛獾时候尚早,索性也就陪着两人摆上了这一回龙门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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