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二章

晓玲看一眼儿科的号,已经挂满了,而急诊的号,排得也跟春运的售票大厅一样。婆婆几次试图跟人交涉让自己加塞,都被狠狠地挤出来了。此时儿子在自己的怀里,烧得像个刚从烤炉里取出的小土豆,脸蛋红扑扑的,如果不是因为烫得吓人,还显出一点睡着的恬静。

当刘淑敏第三次被人群厌恶的斥责声骂出队伍后,晓玲直接拉着婆婆进了儿科诊室,还没进门就被护士拦住了。婆婆赔着笑,说着好话。晓玲眼尖,看见一个值班的男大夫放下听诊器,准备上厕所,马上跟了过去:“大夫,我儿子病了,我们挂不上号,能不能帮个忙,给我们看一下。”

“这里哪个孩子没病?都病着呢。你赶紧该挂号挂号,该排队排队,别给孩子的病耽误了。”

眼看已经到了男厕所门口,晓玲急得要哭出来了:“大夫,通融一下,我儿子烧得特别厉害。”

这种病人可能男大夫见得太多了,也可能是憋得太久,他没再说话直接进了厕所,以为晓玲不会跟进来。没想到,晓玲心一横,直接跟进了男厕,厕所里正在方便的几个男病人,见进来一个女的,吓得赶紧提裤子走人。

晓玲堵在小便池前面,也不顾多少人在看着自己,苦苦哀求大夫:“大夫,求您给看一眼,要是普通发烧,我们该排队排队,肯定不耽误您时间。”

大夫一脸尴尬:“这位女士,我一上午看了十几个孩子都没顾上上厕所,你再不让我上,我就得去隔壁泌尿科了。”

但晓玲态度坚决,死死守着小便池就是不让开。一直等在门口的刘淑敏见大夫态度有了松动,赶紧把果果抱了进来,大夫无奈地摸摸孩子的头,又打开小包袱看了一眼发炎的脐带。

晓玲忙给大夫介绍了一下孩子的病情,小学开始学的总结中心思想的本事全用这儿了,把果果怎么早产怎么住ICU的情况几句话说清楚了。

大夫的脸色变得严肃了:“抱着孩子直接到我办公室来。”说着,厕所也没顾上上,就直接带着晓玲她们又回了诊室。

医生的初步诊断是,果果得了脐炎。原来,刘淑敏怕孩子冻着,整天开着电暖气,又怕太干燥,开了一个大功率的加湿器。室内湿热,加上包裹太严,果果的脐炎迅速扩大了。刘淑敏听医生说可能是自己的护理不当让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晓玲虽然嘴上没说话,但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在家里她就总说刘淑敏,果果是婴儿不是热带雨林的小猴子,没必要人为地营造那么个温暖湿热的小环境。

可是,这还不算完,医生听说果果还没出满月已经感染了两次后,叹了口气,告诉晓玲,形势不容乐观,这孩子怕是有免疫系统疾病,有可能“养不大”。

当晓玲从医生的嘴里听见“养不大”三个字的时候,后脑勺犹如被一列全速行驶的动车正面撞上,那种轰隆隆的酥麻感一下子涌遍全身,导致她四肢无知觉外加冷汗横流:“医生,你说什么?”

“我怀疑孩子有免疫系统疾病,准备住院吧,得做个腰穿检查一下。你想人家好多农村的孩子还没有什么卫生护理条件呢,人家不也好好的。赶紧办手续去,别耽误了。”医生又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

晓玲后悔从男厕所把医生拦下来了,多么的晦气!还后悔没坚持己见,如果自己强势一点,用自己的方法照顾儿子,果果没准就不会得脐炎!想到这里,晓玲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仿佛自己和婆婆已经联手要害死儿子了。但定下心来想想,如果真是免疫系统疾病,又能怪谁呢?

刘淑敏已经完全瘫倒在一边,脸色惨白,不停地擦着脑袋上冒出来的虚汗嘀咕着:“这可怎么好 ,这可怎么好。”

这场变故,让诊室里前一秒还对晓玲插队颇有怨言的母亲们,一瞬间都对晓玲无比同情:怀胎十月一场空,像一个掏心挖肺的惨烈笑话。

把孩子交给护士,去办手续的空当,晓玲脑子里已经把所有可怕的后果全部都想了一遍,她觉得一定是从怀孕到出生,自己亏欠孩子的太多,上天才要收回这个孩子。这种恐惧的背面,是强烈的不相信:她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免疫系统有问题,她不相信孩子养不大,就算真是免疫系统有问题,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孩子总有可能在无菌坏境下长大吧!

而刘淑敏从出了诊室,就开始一刻不停地在晓玲耳边叨叨,主旨是自责加悔恨加老关家从来没做过坏事孩子一定不会出事儿等因果报应型论调。

在小说、电视剧、电影里,主人公在遭遇重大挫折时,总会给点抒发情绪的描写、场景,比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失声痛哭,或者冲进倾盆大雨中任自己通身湿透淋成落汤鸡之类的。但现实生活没有给晓玲提供抒发情感的场所,她不能在拥挤的缴费处人潮中哭得像个二货,更不可能在这个晴朗的春日给自己租一台洒水车淋一场雨。在这个阳光明媚的喜庆日子里,她看到排队的人潮,心中悸动的哀怨与无助的惊恐都化作了一缕操心的青烟。

晓玲在医院缴费处的人群前涅槃了——生活的风口浪尖上,有多少冲浪的就有多少在岸边看热闹被卷进来的,除了尽量保持不死,实在不会有什么更好的生存办法了。

把银行卡给婆婆,安排婆婆去取钱,自己去排队的当儿,晓玲已经开始计划后面的事情,总的来说分为残忍的两大类:如果孩子真的有病该怎么办,如果这次孩子没事儿自己后面该怎么办。

不到一刻钟,取钱的刘淑敏回来了,两手空空,目光呆滞:“钱被偷了。”

原来失魂落魄的刘淑敏一出医院就被小偷盯上了。刘淑敏不会用提款机,偏偏医院附近没有银行,只有ATM,刘淑敏举着银行卡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两个“好心人”帮助了刘淑敏。“好心人”打了个配合,一个指导刘淑敏操作,一个把刚从提款机里吐出来的钱拿走了。另一个“好心人”果断地帮助刘淑敏抓小偷去了,结果,两个人都一去不复返了,等刘淑敏反应过来时,小偷人早没影了。刘淑敏在原地愣了好半天,犹豫该不该追,一想到孙子还等着用钱,刘淑敏一咬牙就没追,可回到提款机想再取钱时,已经取不出来钱了。

卡上的余额居然是零,刘淑敏有点不相信。她一时心烦意乱,连自己取了多少钱、被偷了多少都不记得了。这张卡,曾经她也无比熟悉,那是一张某银行跟丰盛联办的贵宾卡,关一禾到丰盛后第一年春节,用这张卡给了她八万块过年的“压岁钱”,为此,她在老姐妹中间整整扬眉吐气了一年。以后,这张卡就成为儿子物质关心的一部分,时刻出现在她的生活中。它好像是一张有求必应的卡,自打关一禾工作以来,娘俩就再也没有遇到过任何经济问题。而今天,这张有求必应卡居然余额为零了!

在机器上操作了一会儿,刘淑敏都没能看到损失的金额,火急火燎地徒步二里地找了个银行,进去说了一下情况,幸好自己出门前怕有闪失,踹上了儿子家的户口本,这才把关一禾的银行账单打出来。结果这一看,刘淑敏就愣住了,刚刚取出的一笔是三万,她回忆起来了,而这张卡就在几个月前,刚刚支出了八十万。

怎么会忽然支出了那么一大笔钱?这个念头稍纵即逝,顾不上想那么多,刘淑敏赶忙回头去找儿媳妇要钱。听说钱被骗了,晓玲一下就急了,如果你孩子只是简单发个烧,你怎么知道出门要带着若干张银行卡、存折防止孩子得了绝症婆婆又被骗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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