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第四章

“妞儿,不用嫉妒,咱也办。”关一禾摸了摸晓玲的肚子,“带着咱孩子一起参加婚礼。”

晓玲还是有点懵,一下子从萝莉变成人妻,前后不过十五分钟。她原以为自己会紧张激动莫名惊喜小鹿乱撞最后喜极而泣,结果统统都没有,现在的她,只是比领证前多了一点小幸福、小悸动。晓玲给庄老师打了个电话,告诉母亲自己已经领证了。

庄老师接到女儿的电话,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好的女儿从此就是别人家的了,过年过节都要去婆婆家了。这种感伤稍纵即逝,庄老师旋即想到另一件大事:“玲啊,你和一禾什么时候办事儿啊,你的肚子过不了几天就要看出来了。”

言外之意是:你不会想大着肚子办婚礼吧。

这句话把晓玲问懵了,她是想要办婚礼的,只是什么时候办,她倒真没想过。她敷衍了母亲几句正在准备,庄惠芬问具体进展,晓玲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庄惠芬很生气,晓玲很委屈,两人不欢而散。

关一禾一边开车一边听晓玲打电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趁晓玲下车上厕所的当,关一禾赶紧给庄惠芬回了个电话,憋了半天,不知道该叫庄惠芬什么,在“阿姨”和“妈”之间徘徊了一分钟后,关一禾结结巴巴地开口:“嗯,我是一禾,您放心吧,我们下周办婚礼。”关一禾发挥自己小学珠心算的功能,飞速算出了下周一个农历不错的日子,“就是二十日,您二老把机票定好就行。另外,请客给娘家预留多少位置,二老也得算一下。我准备给晓玲一个惊喜,所以阿姨您最近就别问她婚礼的事儿了,我来安排,您直接给我打电话,直接过来就行。”

庄惠芬心说这俩孩子都五行缺心眼儿啊,结婚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提前一个月通知亲戚朋友,但算了算日子,再一个月,晓玲的肚子肯定能看出来了,也就没再说什么。

放下电话,庄惠芬放心了。她跟叶老师合计了一下,虽然是未婚先孕吧,但关一禾这个孩子整体还不错,至少考虑问题比晓玲要周全点,结婚惊喜她虽然不敢苟同,但年轻人就随他们去吧。此时的庄惠芬,颇有点丈母娘疼女婿的心,或者说生米煮成熟饭爱咋咋地。

但晓玲可不这么想,她一想到饭店、衣服、请柬……样样都要定,没准还订不到,自己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她压根不想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她不相信关一禾作为一个男人能在琐事上帮什么忙。晓玲怀揣结婚证来到公司,却一点欢喜的心都没有:她觉得自己像极了长征队伍里的女战士,要躲避敌人的炮火,要小心脚底的泥泞,要照顾受伤的战友,还得保护自己的孩子。

不过,这一天还是有一点高兴的事情的,小组接收了刮风娱乐公司的上市项目,Mary张带来了新的实习生,这意味着晓玲终于可以从烦琐的初级工作中解放出来,干一点稍有技术含量的活儿了。

晚上去婆婆家吃饭,刘淑敏拿出了压箱底的一套黄金首饰,把晓玲全副武装成了晓玲2.0豪华版。这一天的内容过于丰富,以至于晓玲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无限延长了。

今年的九月十二日,是晓玲的第一个结婚纪念日,以后的每年都将是。晚上,从婆婆家回来,关一禾特意绕了一个大圈,开车上了五环。他摇下车窗,初秋的风呼呼地从外面灌进来,空气的味道就像当年每个刚下晚自习的夜晚。晓玲一不小心就跌进了回忆里,那时的黄毛丫头,骑着自行车小心地哼着歌,想象着未来爱人的模样,他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他是沉默着不爱说话,还是阳光得像个孩子,他会像某个明星吗,他会像我爱他一般爱我吗?

“想什么呢?”关一禾慢慢地开着车。

晓玲微微闭眼靠在车窗上:“没什么。北京好大啊,有家真好啊。”

周五总是人心涣散的日子,大家都忙着约人、约地方,生怕被孤立错过了整个宝贵的周末。这一天关一禾和赵金子也都办了两件大事:关一禾打了一个重要的电话,将自己的婚事交给了婚庆公司;赵金子决定自立自强找个工作,她给自己的带头大哥刘夏打了电话,不到十五分钟就得到刘夏的保证,给她在“你爱你家”谋个工作。

刘夏放下赵金子电话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中介所门口常年挂着的招聘启事给撕了,不到一个小时,赵金子就带着自己的简历上门了。

“你们这儿工作环境还不错啊。”赵金子环视了一圈,发现靠窗口的角落里还有一个空位,觉得自己以后就坐那儿挺好的。

刘夏忙着向赵金子邀功:“那是,本来我们这儿不招人了,但我跟经理推荐了你,他同意让你来试试。”

其他组的员工听见这话都笑着看看刘夏再看看赵金子,但谁也没戳穿。这时,门口来了一对儿打扮入时的小情侣要租房子,一群员工呼啦啦地全都围上去抢着介绍自己的房源。

刘夏推了推赵金子,冲小情侣努努嘴:“喏,你的入学考试,去吧。”

赵金子不屑地看了刘夏一眼,径直绕过那群员工,走向在门口探头探脑提着菜篮子戴着套袖的大妈:“阿姨,买菜啊,进来坐坐呗。”

刘夏看到这个场景心里连连叹气,赵金子招呼的是欧阳大妈,这一片有名的回迁户,当年私搭乱建的一百多平米的平房拆迁后变成了两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和几十万的存款,她每天的最大乐趣就是买完菜到中介所门口看一眼这片的房价又涨了多少,算一算自己的房子又升值了多少。

欧阳大妈端着赵金子给倒的纯净水一饮而尽:“姑娘,我不买房不卖房,我就是了解了解。”

刘夏走过去向赵金子介绍道:“欧阳大妈自住一套大房子,暂时没有购房和出售的需求,这些别的同事已经都了解过了。”希望赵金子知难而退。

赵金子却根本不管这些,她拉过两个凳子,自己坐在靠门的位置,正好堵住欧阳大妈的去路:“阿姨先别急着走,我今天刚到这儿上班,您要是不忙的话,给我介绍介绍这片的情况呗,您是老邻居了。”

欧阳大妈倒是很热心,一边给赵金子介绍一边捎带着把自己家儿子女儿都有房住,自己和老伴生活的情况全秃噜了。赵金子趁势就把门面上一套正在出租的小房子推销给大妈了:“阿姨您看啊,您和叔叔住一套两百平米的房子,打扫是个事儿吧,供暖费是个事儿吧,您还不如从我们这儿租一套小的,您和大爷住着舒坦,您那套大房子,我给您租给小公司办公用,这样您自己的房租钱出来了,每个月还结余好几千,干点什么不行啊。况且您儿子不是刚结婚嘛,过两年您就得帮儿子带孙子不是,这房子空着多可惜啊……”

赵金子跟欧阳大妈聊了不到半个小时,欧阳大妈就决定把自己的房子租出去,再在赵金子这儿租一套房子。赵金子的话听得刘夏瞠目结舌,深深地认识到,自己在认识赵金子之前根本不懂什么叫制造需求。赵金子没想到,原来她骨子里也有走街串巷卖水果的基因,她原来也特别会做生意。

赵金子在这个大城市里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新的意义。

而这一天,另一件大事也在这个星球上默默地发生了:雨人兄弟倒闭了。虽然说经济危机冰冻了全球经济,连飞速发展的中国金融界都被迫从短道速滑改成了竞走马拉松,但谁都没有想过,这场战役中第一个倒下的居然是全世界投行中排名第四的雨人兄弟。

关一禾得到这个消息则更加吃惊,他有点怀疑自己是不祥之人:谈个恋爱吧,女朋友怀孕了;跳个槽吧,对方倒闭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打电话给刘大宇,对方更加不好意思地让关一禾再去丰盛问问有没有收回辞职报告的可能,如果可能,再问问丰盛最近有没有用人需求。

“哪怕,是从VP做起呢。”这是入行比关一禾早、经验比关一禾多、收入比关一禾高、人脉比关一禾广的刘大宇的原话。

这句话彻底打破了关一禾之前的计划:这么想来,雨人的高管都开始找工作了,自己这个连保代资格都没有拿到的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他安慰了老刘几句,赶忙给当初自己备选的另一家公司的王师兄打了个电话,结果对方的口风也变了,说雨人那边有自己的恩师,现在也需要工作,又把关一禾介绍给了自己的好友老李。老李知道关一禾还没拿到保代资格,想了想又把关一禾推给了老张。总的来说,关一禾百家姓里徘徊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一个下家。

这下,关一禾有点慌了。但他能怪谁呢? “要不你就先休息一段日子,等形式好一点再找新工作。”晓玲安慰关一禾,“反正还有我呢。虽然我赚的不多,可是吃饭穿衣什么的,肯定没问题。”

关一禾笑笑,告诉晓玲:“没关系,我会有办法的,你别瞎操心了。”

怎么能不操心呢?晚上,晓玲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大致算了一下:关一禾跟丰盛搞成现在这样,回去是不可能的,八十万铁定是要赔的;自己在外资医院生孩子,检查、生产的费用几乎已经掏空两人的所有存款;养孩子的费用又从哪儿来呢?总不能去勒索父母的养老钱吧。

晓玲不想办婚礼了:赔偿款、生孩子、养孩子的钱一样都不能省,她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从自己身上省。如果不办婚礼,怎么也能省下好几万块的。其实想通了,婚礼不过是场花费昂贵的祭祀,如同烧香许愿求上天眷顾,在众人的监督下赌咒一生相守,如若背叛就背负沉重的道德十字架。但说到底,爱是无法承诺的,在她看来,关一禾已经做到了,又何必再歃血为盟空立誓呢。

为此,晓玲特意给庄惠芬打了个电话,准备了不办婚礼的一百零八个理由,准备说服母亲。没想到,庄惠芬轻描淡写地就答应了!这让晓玲倍感意外,本来她已经把“说服母亲”列为计划中最难啃的一环,没想到刚一上场重量级选手就因伤退赛了。但庄惠芬以为这是关一禾在搞欲擒故纵的小把戏,自己是在跟女婿打配合,让晓玲相信没有婚礼了。欲扬先抑嘛,她也经常这样鼓励学生。

既然父母那边都没问题,晓玲又趁热打铁,跟婆婆说自己和关一禾商量好觉得今年办婚礼有点仓促,想等孩子生下来,带着孩子和婆婆一起旅行结婚。刘淑敏一切听儿子的,觉得既然儿子儿媳都商量好了,自己听指挥就行,省得让晓玲刚过门就嫌自己事儿多。

双方父母都协调好,晓玲开始有点明白婚前婚后的感觉了:婚前是这边厢——任凭这世界风起云涌我只对你情有独钟伤风吃醋;婚后是那边厢——就算自个儿鼻青脸肿危机重重也得扮演世界家长。

只有关一禾明白,晓玲忽然对婚礼“极端厌恶”、“不想穿婚纱”、“怕麻烦”、“担心欠人情”等种种原因背后的真实意图只有一个:希望给自己减轻负担。但晓玲越是对婚礼表现得不在乎,就越让关一禾觉得自己应该给她一个完美的婚礼:金融危机已经毁了自己的前途,不能再因为自己毁了一个女孩期盼了二十多年的东西。

晓玲态度的变化,促使关一禾干了一件以前自己万万想不到的事儿,他在一家求职网站上注册了,每天在网络招聘中寻找可能的机会,尽管他知道对于他的行业和期待来说,网络招聘是如此不靠谱。他也确实收到了一些小公司的邀请,但对方开出的条件,无异于开出满纸侮辱他关一禾的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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