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子坐在从宜家买的大纸箱子上，满脸郁闷地盯着电话，她的房间里摆满了宜家运过来的家具，各种组装说明书铺了一地。关一禾始终不肯接电话，赵金子急得直挠头，她走进卧室，之前放床的位置已经空出来了，木地板上孤零零的一片放久了家具的形状。赵金子懊恼自己的办事效率，干吗非要换家具，换就换呗，干吗非让房东一天之内把旧家具搬走，这下好了，睡地板吧。

赵金子试图把一个床垫子拉近卧室，结果，却卡在卧室门口死活进不来，她还差点被床垫子砸在下面。看看表，十点了，她翻了一下电话号码本，一群贵州区号中间，刘夏的号码映入眼帘……

刘夏本来正跟同事组队打游戏，他光着膀子咆哮着骂队里的法师是傻冒。就在这个时候，刘夏为赵金子设置的独特电话铃声响了。他一个激灵站起来，扯掉了耳机线，不小心连电源都拔了，在一堆衣服里摸出电话。刘夏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明知故问：“您好，哪位？”

“刘夏，你能不能过来帮我装一下家具啊，我请你吃宵夜好不好。”赵金子可怜兮兮地在电话那头说，“我刚买了家具，装不好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不到半个小时，刘夏就赶来了，他是跑着来的，在赵金子家门口，还特意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假装不耐烦地敲响了赵金子家的房门。可一进门刘夏就傻了：“你买了多少钱的家具？”

“两万多。”赵金子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是差不多三万块，光各种椅子就七把。她真的没有冲动购物，只是随便买了一下，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刘夏一边活动筋骨做准备活动，一边给自己手底下刚进公司的几个小同事打了电话。一听说刘总有大项目，几个小伙子骑着电动车七龙珠一样风驰电掣地来了，看到是给客户装家具，都感到被刘总涮了，但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是在人家手底下混饭吃的呢。

不到一个小时，赵金子的新家初现端倪……怎么说呢，当你买了一个乳白的床头柜，又买了一张白色的床和一个灰白的柜子，并且在店里觉得这些没有摆在一起的东西各自都极好看，并且颜色也差不多时，那么，它们同一时间出现在你家里的后果就是哪哪都不挨着。但是，赵金子喜欢——只能硬着头皮喜欢——过了几天北漂又没钱的日子之后，她长大了不少，最大的改变就是认识到自己已经不能用钱拯救地球了。她再也不能在人家汗流浃背的时候一句“我不喜欢”就推翻重来了，所以，她请哥儿几个去了国贸三期80层的酒吧。刷卡时发现自己的银行卡已经不够结账了，面对服务员客气亲切又暗含鄙夷的眼神，气不过的赵金子厚着脸皮掏出了老爹的信用卡副卡。

于是，生活就又美好了起来！每个人都会有个地狱什么的，赵金子的地狱是一记白眼的时间。爸爸的钱花得太容易，赵金子在心里暗自安慰了自己一下：如果我过得不好我爸岂不是更伤心。就忘记了自己当初说的不靠家里的豪言壮语吧。

“明天去玩点什么好呢？”赵金子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从被服务员的白眼伤害得不轻了。

“呃，今晚上出来给你装家具了，明天我要继续带小弟们打游戏。”刘夏根本不指望赵金子能听明白。

“那你玩魔剑吗？我可以带你练级，我有一个大号，快七十级了。”赵金子听到对方也玩游戏，忍不住显摆一下。

刘夏问：“那你是什么职业？”

赵金子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怪物，你呢？”

刘夏看着赵金子的脸，也有点不好意思：“我是仙女。”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之前有无数女性友人为了跟刘夏套近乎，打他喜欢的网游，但从没有一个人像赵金子一样级别那么高，又真的懂得战略战术。赵金子的出租房很快成了刘夏他们联盟的据点，每到晚上下班或周末，客厅里就摆满了电脑，到处充满厮杀声。

但高兴之余，赵金子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重要目的——关一禾。她从刘夏那里偶然听到关一禾工作的投行招聘实习生的八卦，动了心思，掐指一算自己的学历，似乎哪个阶段都跟投行搭不上边，她拨通了自己在财经大学读研究生的高中同学何玥玥的电话。

何玥玥是那种小能人型的姑娘：她们没有坏心眼，却常因为特别争强好胜伤及无辜；她们从不会被批评，特别乐于安慰刚挨过批评的你；她们从旅游指南上去过全球各地，每到一地都是居高临下的导游；她们乐于给你讲解习题，即便这题你已经会了……你可以感受到她们的关怀，只不过这关怀掺杂了太多的自以为是。

“玥玥，丰盛投行最近在招人，明天启事就会挂上网，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留意一下。”赵金子开门见山。

“啊，我知道啊，我的简历都准备好了。”何玥玥其实根本不知道丰盛招人，她只是习惯性知道而已。

赵金子知道何玥玥的脾气，两人客气几句，赵金子告诉何玥玥到北京来发展了，以后需要何玥玥多照顾。海淀都没出过几次的何玥玥兴奋地给赵金子介绍了一下全北京最好玩的地方——西单。赵金子耐着性子听完，摇头叹气挂上了电话，何玥玥一点没变，还是那么的讨人厌啊，自己为什么要跟她做朋友呢？可能是因为自己跟她一样让别人感到无法招架吧。曾几何时，那个全班最有钱的姑娘和那个全班最烦人的姑娘是彼此厌恶又互相离不开的姊妹花。

放下电话，赵金子拿出一本成功学的书，上面写满了各种励志故事。虽然这本书的作者一辈子做过唯一成功的事就是出版了这本书，但赵金子还是被深深地打动了，她觉得那个冲到高层面前占用对方五分钟时间并成功跨学历跨专业毛遂自荐的故事好极了。她就要这么干，她只要从何玥玥那里打听到面试的时间就行了。赵金子甚至绝望地想到入职以后的生活：与何玥玥形影不离——她坚信像何玥玥成绩那么好的人一定可以考上；与何玥玥相互挤兑——这似乎是她们俩保持多年好友关系的唯一方式。

周一一大早，高山从贵州凯旋顺利完成生生果业项目又顺便拿到镍钴科技的消息传遍了全公司。当然，也传到了关一禾的耳朵里。关一禾站起身，走入自己昔日的办公室，如今，高山正坐在里面，意气风发。关一禾恭喜高山拿到了大项目，高山自谦地解释，都是公司平台好，如果在以前的小公司，这样的大项目做一单就一年不用开工了。

高山只字未提关一禾对这个项目的贡献，只字未提新项目最初也是关一禾带到公司的，更只字未提当初是关一禾百般努力自己才进了丰盛，他只是淡淡地说：“小关，你何必走得这么匆忙呢？公司待你不薄啊。对了，你搬办公室的时候剩了一些东西。”说着，高山转身，关一禾以为高山要给自己取东西，忙伸手去接，没想到高山只是找出了一包烟，抽出最后一支，冲关一禾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最后一支。东西放前台了，你记得去拿。”

老关变成了小关，好像变得不仅仅是称谓吧。关一禾本来是来恭喜高山的，没想到，却意外地感受到了诡异的气氛：似乎是被羞辱的感觉。他关一禾，何曾被这样对待过。

叶晓玲也从Mary张那里得知了这个重大消息，她设身处地地站在关一禾的角度替关一禾想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关一禾，但细想之下，把关一禾推向如此境地的不是自己又是谁呢？想到这里，一丝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晓玲躲到女厕所吐得稀里哗啦，十分不情愿地又把自己的早饭回味了一遍……

从厕所出来，脸色蜡黄的叶晓玲正好碰到Mary张捧着一叠文件从办公室出来，她看见晓玲忙挥手：“帮我复印二十份这个文件，午饭时间到我办公室开个小会。”说完把那叠足有一百页厚的文件塞到晓玲怀里，哼着歌又回了办公室。至少说明领导心情不错，晓玲拿着那叠文件去了复印室，她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关一禾从前台拿到高山给自己整理出的东西，发现不过是一些根本没用的破烂，心里愈发郁闷，经过打印室，发现自己的老婆居然站在复印机前一叠一叠地复印东西。关一禾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他冲进打印室，一把把晓玲拉到一边：“你不知道这玩意儿辐射多大吗？”

晓玲一个没站稳，文件呼啦啦都撒在了地上，她看着关一禾，满脸委屈就要去捡。

关一禾拦住她，拉过一把椅子，把晓玲安置在一边：“你别管，我来弄。”

趁着关一禾捡文件的当口，晓玲低声嘀咕：“你都要走了，还能管我多久啊。”

“公司已经笔试了一批新的实习生，Mary张也跟公司要人了。”

关一禾卷起袖子，站在打印机前面的样子像个手术台前的医生，晓玲看着关一禾一丝不苟地替自己印文件的样子，感到很踏实，但随之而来的是一丝莫名的惶恐：再有两周时间，关一禾就不会站在这里了，没有了战友的战场，她该怎么办。

“中午想吃什么？”关一禾关切地问。

“没胃口。”虽然漱了很多遍口，但晓玲还是觉得自己嘴里的味道不好闻。

“那也得吃。”关一禾的眉头蹙了起来。

“Mary叫开会，中午肯定吃盒饭。”晓玲想起Mary张的叮嘱，觉得自己找到了托辞。怀孕真是麻烦啊，食欲、尿意总是来得毫无征兆，“我听说了镍钴科技的事……”

“高山有他的苦衷，换了是我，估计也一样。”关一禾明白晓玲想安慰自己，但他实在不想让怀孕的老婆为自己的事情费心。

结果，午饭时间的会议取消了，原因是“关一禾要跟Mary张小组的同事们吃个饯行饭”。虽然大家都感到很奇怪，但想想关一禾这一辞职，人走茶凉跟Mary张又有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情感渊源，也就没那么多想法了。

晓玲接到通知时，内心小悸动了一下。她觉得这种悸动特别像言情小说，但细细想想，她也只能说出“一骑红尘妃子笑”“烽火连天戏诸侯”的爱情。只不过，似乎这些爱情后来都……没有后来了。晓玲下意识地吐了吐舌头，偷偷给关一禾发了短信：“不用注意影响吗，老大？另外，我要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