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第七章

四.

晚上的时候,二叔是跟杨队一起回来的。我们三个跪在地上,二叔的脸阴沉的能拧出水来。

“马腾,起来。”二叔的声音平平的,不带一点情绪。越是这样,越让人摸不着头脑。我胸腔里里一阵阵的发虚。

“我不起来。”马腾抬头看了看二叔,仍旧在地上跪着。

“没事,你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二叔的脸色虽然难看,但口气依然是不温不火。

马腾迟疑了一下,站了起来。二叔说:“去把院子里的白蜡杆子拿过来。”

马腾以为二叔要惩罚自己,二话不说就把棍子拿了过来。白蜡杆子一人多长,擀面杖粗细,拿在手里微微发颤。马腾正要递过去,没想到二叔却指着我说:“马腾,给我打,把棍子打断为止!”

马腾一下愣住了。我也愣住了,顿时冷汗“唰”的一下就从脑门上流了下来。那白蜡杆子韧性十足,就是两个人使劲掰都掰不断。要在我身上打断,那非把我打死不可!

马腾愣在原地,没有动手。二叔忽然间就咆哮了起来:“你打不打!你不打给我打!”

马腾拿着棍子就往后撤,差一点没被二叔抢去。杨队也上来按住了二叔,拽着他的胳膊劝阻道:“区哥,你这是干啥呢!你给孩子发什么脾气!再把孩子给吓着!”

“他能吓着!他能吓着就不会在外面跟人家打架!他就是打的轻了!”二叔指着我怒气冲冲的吼道。

我抬起头说:“那都是怨他们,是费强先欺负……”

“还顶嘴!”我话没说完,“啪”的一下就挨了二叔一个大嘴巴子,扇的我左边脸发麻,耳朵眼里“嗡”的一阵响,眼泪不听控制的就流了下来。

“师父,你这是干啥,你要打就打我行了!在医院里是我跟他们打起来的!”马腾扔了棍子,一下挡在了我前面。晏五也站了起来,还没说话就先“呜”的一声哭了起来:“师父你要打……就打我……别打师兄……是我先动的手……”

“你们还护着他!我就是平时太惯他了!惯的一身毛病!”

“哎呀,区哥,你有气朝孩子撒什么啊!咱回来不就是想办法的嘛。”杨队把二叔按回到了座位上,又掏出一根烟给他点上消气。他把烟夹在手里,也不抽,就那么气鼓鼓的坐着。

“马腾,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把那个雷子给打成那个样的?”沉默了好一会儿,二叔又说话了。

马腾说:“拿条凳砸的。”

“拿条凳砸?你现在长本事了啊!”

马腾争辩道:“师父,这事真不怪我们,就是那个雷子先动的手!你要不信,我可以跟他当面对质!”

“对质个屁!”二叔少见的骂了一句脏话,“雷子的下巴被你给打断了,打断了要封闭,整个嘴都得封起来。现在医院里躺着,别说对质了,连水都没法喝,没死就是好的!”

马腾一听对方被打的这么惨,眨巴了眨巴眼,没吱声了。

二叔手里的香烟自燃了一半,烟灰蓄的老长。他用食指磕了磕,烟灰整个的掉了下来,在空中就摔碎了:“你知不知道雷子是李红生的徒弟?”

“知道,他说了。”

“知道?知道你还跟他动手?!那李红生是啥样人?早就看咱不顺眼了!上次在体委大院里就差点跟他闹的下不来台。刚安稳几天,你又闹出这样的事!这回他能善罢甘休?还有那个费强,他爹癞蛤蟆我也见过,那是县教育局的副局长,都是机关里的领导!你们动手之前能不能先过过脑子?说打就打,这架是这么好打的?”

“师父,他们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你就忍着,忍忍能死?大街上那么多人,不欺负别人,为啥就单单欺负你们?”

听了二叔的话,我气得真想一头撞死在他面前。在后来的在很多场合中,我都听到过这样的质问。在社会上,在单位里,尤其是在学校中,老师在教训学生的时候,最喜欢说的就是这句话。问什么样的话都可以让人辩解,唯独这句不能。无法辩解,也无从辩解。如果那个时候我看过周星驰电影的话,我肯定会这样问二叔:被欺负还需要理由吗?需要吗?

马腾知道事情闹得有点大了,试探着问:“师父,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会儿知道担心了?”二叔没好气的说:“癞蛤蟆跟李红生一块去的公安局,在里面大闹了一番。幸亏杨队在,先把这事给压下来了。”

“说实话,区哥,这事我也压不住啊。局长亲自发话了,今天晚上务必要把人带到。上面动了真格的,实在没办法,等会儿你得让我把人给提走。”杨队看看马腾,又无奈的点上一根烟。

“提走就提走吧,也算是给以后长个记性。”二叔摁灭了一口都没有吸的烟头,问:“什么罪名?”

杨队说:“故意伤人。”

“啥!”二叔一下跳了起来,“这怎么能说是故意伤人呢,顶多算打架斗殴啊!”

“区哥,这我说了不算,说实话,我就是个跑腿的,局长他老人家发话了,谁敢跟他犟啊。”

“你这……”二叔摇了摇头,“杨队,故意伤人肯定不对。这人你不能带走。”

“区哥,我也不想带走,咱俩啥交情你还不明白吗。是局长那边压着呢,你别让我为难呐。”

“你们局长傻逼了?”二叔看样子有些急了,“这事情都还没查清楚呢,直接就给扣个故意伤人的帽子?”

“这还不是李红生跟癞蛤蟆那边压下来的吗。”

“他俩,他俩能压着你们局长?”

“你不知道,上面这些人之间都有关系的。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也搞不清楚。怎么说呢,反正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谁出了事都得帮忙。”

“这群王八羔子……拘传手续下了?”

“嗯,已经下了。”

二叔皱着眉头,在屋里踱了一圈步,一时间没有头绪。马腾忽然说:“没事!就带我走行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马腾也不是缩头的孬种!敢打我就敢认!这朗朗乾坤的,就不信他们还敢把我怎么着不成!”

“朗朗个鸡巴!”二叔扭头冲他骂道:“你说你也不是小孩了,怎么办事就那么不靠谱!马腾啊马腾,你这次可是捅大娄子了!”

“捅就捅呗,咱不怕他。”马腾倒是显得豁达。

“狗屁!你就一点不懂人心险恶!社会上啥样的人没有,耍心眼的玩手段的,尤其是那些当官的,他们怎么爬上去的?就是靠着心眼爬上去的!就那些人,随便下个套,玩死你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二叔的口气是恨铁不成钢。

最后马腾还是跟着杨队走了,既然拘传手续已经下了,事情就没有了挽留的余地。杨队临出门的时候说:“放心吧,马腾在里面不会受苦,我会跟他们打声招呼的。另外,咱们在外面再使使劲,这案子吧,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看苦主什么态度了。”

马腾被带走之后进了拘留室。等晚上杨队回去之后,又有干警把他提到了看守所。在看守所里,马腾一晚上连换了三个号间。他那天晚上的遭遇,根据后来的杨队以及马腾本人的复述,我基本上可以忠实的把当时的情况还原出来。

关押马腾的看守所叫“南三里”,县级单位,规模不大,里面总共也就五个号间。平常淡季还行,一逢旺季简直是人满为患,床铺下面都没地方躺人。我原来有个邻居因为偷变压器进去过,当时正逢县里搞了一次严打行动,据他出来之后说,那里面人多的简直没法提,春运啥样它啥样,比火车站还挤。天天晚上睡床板底下,两个月不到就长了一身的大疥。又痒又疼,尤其是裤裆里,使劲抓两下就顺腿流水。然后再痒也不敢抓了,再抓就得全烂掉。

不过马腾进去的时候还好,适逢淡季,里面的在押人员不是很多,该放的放,该劳改的劳改,剩下的都是一些还未判决的和刑期比较短的判决犯。看守所有这一条,刑期较短不满两年的不用下到劳改队去,就直接在所里服刑,反正一样耽误不了干活。

马腾长这么大,也是头一次进号子。他捧着一床脏兮兮的被褥进了一号,管教规定性的朝里面的犯人交代了一句:“这个新来的,你们别欺负他啊。”

“知道了张头,有我在谁敢欺负他啊,谁要欺负他我就剥了谁的皮。”一个麻子脸蹲在床铺上嬉皮笑脸的说。

“操,就你他妈逼话多!”管教说完,“咣”的一声关上了铁门。

号间是个长方形,很狭窄,就像一条缩短了的跑道。右边是一条狭窄的过道,左面就是一排连起来的大通铺,上面坐着十来个人,都像进了动物园看新鲜似的盯着马腾。号间的尽头是一个简陋的厕所,开着门,一截水龙头伸出来,显得有些孤单,好似一根没有睾丸的阳具。马腾不由鼓了鼓鼻翼,这里面弥漫着一股臭脚丫子和汗水的混合味道。

刚才还嬉皮笑脸的麻子脸阴沉了下来,盘着腿对着马腾说:“扔了你的破褥子,蹲下!”

马腾放下了褥子,但没蹲下。

麻子脸又说了一遍:“蹲下!没听见?耳朵眼里塞驴毛了?”

马腾还是没动,站着瞅着他。旁边有个人好心的小声说:“兄弟,让你蹲你就蹲呗。”

马腾笑笑,说:“对膝盖不好。”

“我操你小妈啊对膝盖不好!”麻子脸从床铺上一下跳了起来,朝着马腾就是一嘴巴子扇了过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接着又戳戳马腾的脑门:“再说一遍,蹲下!”

马腾的脸上出现了几个指头印,但眼神依旧没变:“我也再说一遍,对膝盖不好。”

“我操,麻哥,新来的小逼敢跟你叫号?”旁边有人开始起哄道。

“我日!”麻子脸伤了自尊一般的抡起了胳膊,又是一巴掌扇了过去。他是这里的头铺,在这区区方寸之内,头铺的权威是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可麻子脸的手扇出去之后却没有预想中的手感传来,随后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死死的握住了。

马腾手上一使劲,麻子脸立刻疼的呲牙咧嘴的喊叫起来。娘还没骂上两句,下巴上又挨了一拳!麻子脸的头往后一仰,上下牙关撞击发出“铿”的一声,脑袋立刻晕了。他倒在床铺上捂着嘴叫唤:“上!上!给我打死他!”

几个人随后就跳下了床铺,看架势要群殴马腾。这时铁门“咣”一声开了,两个管教拎着警棍走了进来,嘴里大声的吆喝着:“叫唤什么!叫唤什么!”

“张头,这小子刚来就炸号。”有人指着马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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