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第二章

我家爷爷说:“老爷,你现在成了爵爷,我恭喜你家大业大,多福多寿。老太爷是大好人,对明友,对手下人个个体贴。约翰爵爷,你顶了老太爷的封号,恭喜恭喜了。”

老爷深深叹口气,拿手帕揩揩眼睛:“哎,斯蒂芬,老太爷谁都没想到就会升了天,这一带哪个又不想他?家里的事都没来得及交代清,一定是积的德多,见上帝见得快。可是麻烦也正出在这里,留下一大堆乱麻一样的事,要我们来料理。斯蒂尼——哎丨哎!斯蒂尼,我们来谈正事吧,要办的事一大堆,时间却太少。”说着,他翻开了那本生死簿。

约翰爵士又开口说话了,声调依旧非常温柔动听:“斯蒂芬——斯蒂芬·史蒂文森,或者叫斯廷森吧,叫你到这里来一趟是因为你拖欠了一年祖金,上期早该交了。”

斯蒂芬说:“约翰爵爷,我早交给老太爷了。”

约翰爵爷说:“斯蒂芬,那么你一定有张收据,拿来看看好吗?”斯蒂芬说:“报告爵爷,我的的确确来不及了。我放下钱袋,老太爷,就是罗伯特爵爷,刚过世的,把钱袋拿过去,要数钱,再开张收据,突然痛得厉害,就这样去了。”

约翰爵爷一会儿没说话:“那真太不凑巧了。不过呢,你拿钱的时候该有别的人在场吧?斯蒂芬,要是你找出个见证人也行。都是可怜人,我何必与谁过不去?”

斯蒂芬说:“不瞒约翰爵爷说,房子里只有管家杜格尔·麦卡勒姆。你爵爷知道,他跟着老主子也撒手去了。”

“那就更不凑巧了,斯蒂芬。”约翰爵爷说,声调没有变一丝一毫,“你交租金给老太爷,老太爷死了。管家看到你交租金,管家又死了。人死了那钱总该在吧?却既没人见到,又没听说收进了库,这怎么叫我信得过呢?”

斯蒂芬说:“爵爷,这我可就说不上了,不过这笔钱还多少找得出来头。老天爷可怜,我借了20家才凑齐。借钱给我的人,个个能睹咒发誓证明我借了钱作什么用,这我倒有把握。”

约翰爵爷说:“斯蒂芬,我一点也不怀疑你向人借过钱,但我要你证明的是,你向我父亲交了租金。”

斯蒂芬说:“钱一定还在府上,约翰爵爷。老爷没有拿到钱,老太爷去了也带不走,说不定府上哪位会见过。”

约翰爵爷说:“斯蒂芬,我们找当差的人一个个问,这总合情合理吧?”

可是,上上下下,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仆人都一口咬定,从来没有见过我家爷爷说的那袋钱。更糟的是,他对谁也没有说过,他借钱是为了还欠租。一个女人说见过他夹着件东西,只不过她又说那东西看来是风笛。

约翰·雷德冈特利特爵爷把当差的人打发走以后,对我家爷爷说:“你看吧,斯蒂尼,我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不用说,钱在什么地方最清楚的是你自己,不是别人。我们办事合情合理,也是为你着想,这笔糊涂帐怎么了结就看你了。斯蒂芬,你要么拿钱来,要么就走人。”

斯蒂芬差一点急得团团转,说:“老爷千万别这么说。我是个老实人。”

老爷说:“斯蒂芬,我也是老实人,我希望这个城堡的人都是老实人。不过,要是我们中有谁不老实,那么他讲的话一定拿不出证据。”他停了停才往下说,声气更严厉了:“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看我家出了怪事,有些风言风语,特别是我父亲死得突然,打起了如意算盘,想赖掉我的钱,也许还想败坏我的名声,这才说我现在要的这笔租金其实早已拿到了手。你自己猜猜,这笔钱到哪里去了?我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我家爷爷想来想去没有可答的话,几乎要哭出来,可是他没有,只是不停地踏着脚,往房间里各个角落瞧,不开口答话。

“你老兄就说句话吧。”爵爷说,神态变得像他老子,是别人所没有的,只在生气时才现出来。就是说,他皱起了眉头,在额头当中便有了个马蹄印,叫人见了害怕:“你老兄就说吧!我一定要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你只当这笔钱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就是不说!”斯蒂芬说。

“你是不是认为我手下人拿了那笔钱?”

我家爷爷说:“我看他们倒是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有谁真干了那种事,我也没抓到证据。”

“如果你说的话是真,那笔钱总会有个去向。”约翰爵爷说,“我要问你看看钱在什么地方,请你说老实话。”

我家爷爷被逼急了,说:“你一定要知道我怎么猜我就说吧!钱到了阴司地府里,到了阴司地府里!你家老太爷,他那猴子,还有那银哨子!”

说出这样的话他再也不能在客厅里留,跑下了楼,只听见老爷在身后破口大骂,那股凶狠劲不比罗伯特爵爷差,还大喊大叫要送他到政府吃官司。

我家爷爷骑着马到借钱给他最多的那个劳里·拉普莱克家,想看看他对这事怎样说。谁知劳里·拉普莱克一听,什么话都骂了出来,骂得最轻的话是贼、叫化子、癞皮狗。骂完以后又翻老帐,说他跟着东家杀好人,说得好像东家骑马出门個户就一定会帮着造孽似的,特别这个东家又是罗伯特·雷德冈特利特爵爷。我家爷爷到这时哪会忍得下这口气?他和劳里信口开河起来都本领通天,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劳里的八辈子都骂遍了,别人听了都肉麻的话他也说出了口。这也难怪,他不但有自己的一套,还跟着一群无所不为的人往来又学了一套。

后来两人分了手,我家爷爷回自己家。他要经过皮特默基,人家都说那座树林里长的全是黑冷杉树。这树林我知道有,究竟是黑冷杉还是白冷杉我却说不上。树林边有一块空地,空地边有一家孤零零的小酒店,开店的是马车夫的老婆,大家叫她蒂比·福。我家爷爷可怜巴巴,一整天没吃没喝,要了些酒。蒂比左劝右劝叫他吃点肉,可是他根本没心吃,还不愿下马,两大口把酒喝得精光,喝一口骂一回人。他先骂罗伯特·雷德冈特利特爵爷,咒他在坟墓里也不得安宁,除非是帮他洗清冤枉,后骂世上的人都得遭瘟,就怪没人给他找回那袋钱,也没人告诉他钱到什么地方去了,还说世上的人都跟他过不去,把他当贼,当骗子,让人这样瞧不起,这比烧了房子、下了大牢还倒霉。

他不问东西南北,骑马一直走。这天夜里本来就黑,树林里更暗,他听任马在林子里乱闯。马本来走得快精疲力竭了,突然一跳,飞跑着,又提起前腿站了起来,几乎把我家爷爷摔下了马鞍。没想到这时一个人骑着马走到他身边,说:“朋友,你这马脾气太犟,把它卖了,好吗?”说着,他把马棍碰碰马脖子,马又回复了老模样,一跷一拐走着。那不认识的人又说道:“这家伙的勇气完啦。跟好些有勇气的人一样,以为能做了不起的事,到碰了壁才罢休。”

我家爷爷没多理踩他,催着马快走,只说了句:“你好,朋友。”可是那个不认识的人好像不愿随便罢休。他像我家爷爷一样,也骑着马,不快不慢,一直跟在身边。最后,我家爷爷斯蒂尼-斯廷森火气上来了。另外说实在的,他也害怕起来。

“朋友,你老这样缠着我干什么呢?”他说,“你想抢钱,我可没钱抢。如果你是人不是鬼,想我作个伴,我又没心思说说笑笑。要是你想问路,也白搭,我自己都不认识路。”

陌生人说:“你有什么灾祸就老实对我说。虽说我在阳世上也是个倒霉鬼,现在朋友有了事倒只有我能帮上忙。”

我家爷爷听他这样一说,把自己的遭遇从头到尾讲给了他听,并不是指望他帮上忙,实在是心里闷得慌。

“这件事难办,不过我帮得了你的忙。”陌生人说。

“先生,你帮忙无非是借钱给我,还得不急着催我还,要不然我看这世上谁也帮不了我。”我家爷爷说。

“世上没人帮世外还有人帮。”陌生人说,“听着吧,我对你实话实说。有担保我可以借钱给你,但你也许会嫌我的条件太苛刻。你还不知道,你骂得凶,一家人又哭得厉害,你的老东家在坟墓里被闹得不得安宁。要是你敢去见他,他会把收据给你。”

我家爷爷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一身的寒毛全竖了起来,可是又想,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只是在开开玩笑,想吓唬他,最后再借给他钱。再说,他喝了酒胆壮,也让那事逼得走投无路,于是开口道,他有胆量闯鬼门关去拿收据。陌生人大笑起来。

就这样,两匹马一道走着,穿过了树长得最密的地方。没想到,马停了下来,只见到了一家大户人家门口。我家爷爷明知道这地方离雷德间特利特城堡有10里远,奇怪的是与雷德同特利特城堡竟一模一样。他们走进外层院落,过了一道双开门,又穿过铁闸,只见房子里亮堂堂,还听到笛子声、琴声。罗伯特爵爷家逢年过节或者有了大喜大庆,正是这样,要唱唱跳跳,热热闹闹。两人下了马,把马系好。我家爷爷记得,他系马的地方与那天上午见约翰爵爷时系马的地方也一模一样。

“天老爷,罗伯特爵爷之死难道是一场梦么?”我家爷爷心想。他像往常那样敲着门,来开门的人也与往常一样,是老相识杜格尔·麦卡勒姆。他说:“老弟,还是你吹笛子的行家斯蒂尼呀?罗伯特爵爷在嚷着要你去呢。”

我家爷爷像在做梦。再一看那不认识的人,已经不见了。他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哈!杜格尔你还活着呀?我还只当你巳经死了呢。”

“你别管我的事,自己得小心点。”杜格尔说,“千万别忘了,这地方谁的东西你都别要,肉不能吃,酒不能喝,钱不能拿,只有一张收据是你的,能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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