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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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这样亲密的朋友何曾见!
谁会想到两人反目成仇?
原来他有真情却想报复,
尽管除了自己无人相助,
他却横下心要与他拚斗。
两位朋友像往日一样亲密无间,走过遍地是草的利德斯山谷,又横穿毗连坎伯兰郡一大片俗称为“大荒原”的地区。在这些人迹罕至的地带,两个赶牛人的牛群主要吃一路上的野草,遇上机会也吃近边牧场的草,却是机会难得。但现在他们眼前出现了新天地,正往一片有属主的肥沃的土地走。这种地方乱闯要吃苦头,想进界得事先谈妥,得与主人讨价还价。这次来正赶上一次北方的大牛市前夕,更少不了这样做。所以,地盘难得,非出高价不可。牛群得到休息后中看,正好上市,我们的苏格兰赶牛人和英格兰赶牛人都想在市场上脱手一批。这样,两位朋友只好暂时分开,各显本领,讨价还价,为自己的牛群各争一片休憩地。不凑巧的是,他们想得到的地盘同属一个人的名下,那人很有些产业,土地就在近边,但是他们却不知道彼此的想法。英格兰赶牛人找了业主的管家,因为他认识管家。然而,那位坎伯兰的财东对管家是否可靠很有几份怀疑,想了办法要看个究竟,吩咐凡有人上门打听,想要租用他的领地,都得禀报他本人。事有凑巧,财东厄比先生先天出了门,往北方去了,离家已好些里路。管家认为这一来他可以像往常一样拍板,而且与哈里·韦克菲尔德成交对东家有好处,甚至还对自己有好处。现在再说小罗宾。他完全不知道这事。无巧不成书,小罗宾走着走着遇上了一个人,小个子,骑匹小马,长相中看,又显得精干,短须短发经过精心修剪(这是当时的时尚),下穿紧身皮马裤,脚蹬闪亮的踢马刺。骑马人打听了市场与牛价,虽没问两句话,却显出是个内行人。罗宾见这一位又懂行又有礼,不由问他,附近有没有草地租借几天喂牛。这一问听者可谓求之不得,穿鹿皮马裤的人正是那位财东,哈里·韦克菲尔德就是与他的管家打过了交道,但也许正在打交道。
厄比先生说:“算你走运,你这苏格兰机灵鬼,刚好问到我。我看你的牛差不多巳经走得精疲力竭,这地方方圆3里能租得出地的又只有我一个。”
高地人遇事素来谨慎,说:“我的牛走上两三里、三四里不在话下。请问老爷,如果牛在这儿吃上两三天草,老爷你要收多少钱?”
“苏格兰佬,我们好说,只要你卖给我6条公牛价钱公道。”
“老爷要哪几头呢?”
“行,让我看看。这两头里的——那头黄褐色的——那儿一头没有角的——那头弯了一边角的——还有那头像雄红鹿的。说说看,一头要多少钱?”
罗宾说:“哎哟,老爷有眼力,真正有眼力,就是让我自己挑,也挑不出这6头最好的牛来,我还天天守着它们,就像守着我的什么宝贝似的,乖乖!”
“干脆点,苏格兰佬,多少钱一头?”厄比先生催问道。
“在杜恩和福尔柯克行情都高。”罗宾答道。
两人就这样说着,最后谈成了一个“公道价”,牛的买卖成交,另外财东让罗宾赶的牛白吃几天草。罗宾觉得,只要草地的草不算少,这笔买卖占了大便宜。财东骑着马,跟着牛群慢慢走,一来是为给罗宾指路,把他带到自己的草场,二来是为了解北方牛市的行情变化。
两人走近了厄比的草地、草长得很好。可是没有料到,他们看见管家把哈里·韦克菲尔德的牛也领到了戈申的草地上,这片地方正是财东亲口答应让罗宾·奥伊格·麦科比奇放牛的。厄比先生把马肚一夹,冲到管家跟前,一问才知是怎么回事。他对英格兰赶牛人说,管家租出这片草地并没有经过他许可,英格兰赶牛人想上哪儿找草地喂牛就上哪儿去,只是不能到他的草地上喂。他一边还痛骂管家不该擅作主张,叫管家帮着把哈里·韦克菲尔德的牛赶走,又把罗宾的牛赶过来。英格兰赶牛人的牛又饿又累,一顿难得的美餐刚张口吃便被赶开了。罗宾本是哈里的朋友,这一来在他眼中变成了对手。
韦克菲尔德的内心激起了一股气,凭着这股气他本来会违抗厄比先生的旨意,但是英格兰人个个知道王法是怎么回事,而且管家约翰·弗利斯邦普金巳经认错,说不该擅作主张,知道无路可走,只能把又饿又看着草眼红的牛赶到一堆,另找地方。小罗宾见着眼前发生的事感到过意不去,对英格兰朋友说,他们可以共用这片草地。但韦克菲尔德伤了自尊心,冷冰冰答道:“伙计,你一个人独占吧。一个人独占。一颗櫻桃不能给两人咬,你哄不了爷们。你这人让谁瞧着都不顺眼。伙计,去你的吧,叫我为了得个芝麻大的方便低三下四拍人的马屁我可不干!”
小罗宾见朋友这样气冲冲,虽难过却并不感到意外,忙请朋友先等着,说他已卖了牛给财东,他去财东家拿钱,只过一个钟头就回来,回来了再帮他把牛赶到近边一个地方歇一歇,向他说明白两人怎样闹出了这场误会。可是英格兰人又气冲冲说:“你还做了买卖,当真么?哎呀呀,你这滑头鬼,见到空子就会钻,做笔好买卖。滚你妈的蛋!你这假心假意的家伙,我这就跟你一刀两断。你还有脸来见我!”
“什么人我都有脸面见。”小罗宾也动了气,“只要你在下面那村子等着,我要是等到明天见你不算好汉。”
“你还是乖乖滚远些!”他的朋友说着转过身,背对着他,把自己那群恋恋不舍的牛赶到一起。管家也帮着他赶。看到韦克菲尔德并不争执,管家心里有说不出的酸甜苦辣。
哈里·韦克菲尔德跑了好一阵,在附近登了不止一户人家的门,有人无草地可租,有人有草地不愿租,最后出于无奈,只得租用酒店店主一块地。这家酒店正是他与小罗宾分手时约定一同去过夜的酒店。土地的主人倒是心满意足,因为租给韦克菲尔德放牛的仅是一块光秃秃的荒地,价钱却与管家答应出租的草地相差无几。韦克菲尔德见地上的草少得可怜,而价钱很高,与苏格兰朋友间又多了一层不满与隔阂。另外还有人给韦克菲尔德火上浇油。一个是管家,他没提防罗宾会使他遭到主人的臭骂,对罗宾怀恨在心自有其原因。一个是酒店店主,再加两三位来客。这些人挑唆英格兰赶牛人怨恨往日的朋友或者是出于对苏格兰人的成见,这种成见无处不在,苏格兰与英格兰交界的郡更不足为奇;或者是出于惟恐别人不倒霉的心理,这种心理人人皆有,无论贵贱,凡亚当的子孙皆莫能外。连酒先生这次逢到机会也乘机作乱。这位老兄只要有人兴起,无论是火气或善心,总要推波助澜。所以,凡靠不住的朋友,心肠硬的东家,喝下几大盅,没有不闹乱子的。
这时间厄比先生在他世居的屋子里招待北方来的赶牛人,正兴致勃勃。他叫厨房的用人端来冷牛肉和一大盅家酿酒摆到苏格兰人面前,看着他吃。罗宾·奥依格·麦科比奇难得见到好酒好菜,大口吃喝。财东点着烟管,边与客人谈边踱来踱去。他既爱聊农家的事,又得保持主人的体面。财东说:“我在路上还见到一群牛,赶牛的也是你们苏格兰人。他的牛没有你多,大部分是没有长角的。那人是个大个子,但没有系你们苏格兰的短裙,穿着条裤。你猜得出那人是谁吗?”
“哟,哟,那兴许十有八九会是休·莫里森。你遇见他不会有多少时间。他比我们相差了一天功夫,不过他们英格兰人赶路腿不行。他隔着多远?”
“我估计有六七里路。”财东答道,“我见到他的牛是在克里森伯里崖,遇上你是在霍伦布什。如果他的牛走得太累拖不动腿,也许会卖。”
“那决不会。休·莫里森是不肯轻易卖牛的人。你别瞧不起他,他像我小罗宾这高地人一样,也身体结实。现在我得走了,想到下面村里看看,哈里·韦克菲尔德的气有没有消。”
酒店的一帮人正你一言我一语,还在骂小罗宾出卖了朋友,却不料出卖朋友的人走进了店门。本来酒店个个对他说三道四,他一进门所有的人都闭上了嘴。在这种情况下,谁都会闭上嘴的。来者见在场人不是抢着招呼他,反而都鸦雀无声,内心自然明白,他是不受欢迎的人。罗宾受到冷遇,既意外又觉得委屈,但并不害怕,反而大着胆,甚至神气活现直往里走,见既然无人招呼他,也就不向任何人打招呼,坐到火炉边。隔火炉不远处的一张桌边就坐着哈里·韦克菲尔德,管家,还有另外两三个人。坎伯兰郡的酒店特别大,即使再多几个人也显得很宽敞。
罗宾在火炉边坐下以后点着烟管,要店主来一品脱两便士的酒。
店主拉尔夫·赫斯克特说:“我们没有两便士一品脱的酒。你既然自己带了烟抽,也就该带了酒喝。你们那地方的人我看都有这习惯吧?”
酒店的老板娘是个心眼又好又勤快的人,忙给客人端过酒来,道:“看你尽胡说!客人现在想要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待客要周到。这位苏格兰客喝多少酒会付多少钱,你哪会不明白?”
高地人没理会老板娘这一通话,端着酒壶,一祝牛市买卖兴隆,二祝在座人人如意。
有个庄稼人说话了:“老天越少刮歪风,北方越少来生意人,英格兰的草越不会让高地人吃个空。”
“请别见怪,朋友,你这话说得不对。”罗宾接口道,并没有动火气,“倒是肥头大脑的英格兰人把我们苏格兰人的牛吃光了。”
“只可惜没什么把赶牛人也吃了。”又有人开口了,“来了苏格兰赶牛人,老实巴交的英格兰人就混不到一口饭吃。”
“事事可靠的手下人也会叫东家信不过。只是往后他们也会叫他没好日子过。”说话的是管家。
“这些话要是只不过说说好玩,开一个人的玩笑也算是开得不少。”小罗宾说,仍旧没有动肝火。
“不是说说好玩,句句话都当真。”管家说,“你听着吧,罗宾,奥格先生叭你是叫罗宾·奥格吧?不妨对你实话实说,我们个个都在议论,你老兄,就是你罗宾·奥格先生,不该拆我们这位朋友,哈里·韦克菲尔德先生的台,玩他的鬼名堂。”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罗宾答道,依旧是心平气和,“各位都是最讲公道的人,有眼力,有德行,叫我万分佩服。对哈里·韦克菲尔德先生我要是有什么对他不起的地方,可以向他赔个不是。”
“他没说假。”韦克菲尔德说。刚才谁的话他都听在耳里,既对罗宾那天的事余气未消,又清醒了几分,有了平日的好心地。他站起身,向罗宾走去。罗宾见他走过来,也站起身,伸出一只手。
“就该这样,哈里,动手,教训这小子一顿。”只听见屋子里一片喊声,“狠狠揍他,给他点颜色瞧瞧。”
“你们谁都别乱叫,要——”韦克菲尔德说着抓住了赶牛的伙伴伸出的那只手,“罗宾,今天是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如果你不是装模作样,真愿意握握手,较量一盘,算是和好,那你瞧吧,我也就算了。我们还会是朋友,比以前更要好。”他对赶牛的伙伴说,半是佩服,半含敌意。
罗宾答道:“我们不再谈那件事同样做朋友不是更好?我们就是不打个伤筋断骨,就这样好端端,也可以更有交情。”
哈里·韦克菲尔德把朋友的手放了下来。或者不如说,甩了开来。
“我没想到,我跟一个胆小鬼竟然交往了三年。”
“叫我作胆小鬼可是叫错了人。”罗宾说,眼睛里开始冒火星,但仍然在把心头的怒气往下压,“在弗鲁那地方,你让水冲过了那块大黑石头,河里的鱼条条等着拿你当美餐,哈里·韦克菲尔德,当时费了手脚把你救上岸的人决不是什么胆小鬼。”
“这完全是实话。”英格兰人被往事打动,说道。
“哎哟哟哟!”管家大声嚷起来,“哈里·韦克菲尔德,你是打遍惠特森、伍勒、卡莱尔、斯塔格肖无敌手的好汉,怎么会现出狗熊样?哼,就怪跟穿短裙、戴圆帽的家伙混得太久,连拳脚都忘了使,没男人气了。”
“弗利斯邦普金老爷,我让你瞧瞧,我还没忘了使拳脚。”韦克菲尔德答道。接着又说,“罗宾,这样做不行。我们非得较量一番,要不然这一带人全要笑话我们。你放心吧,我决不会打伤你。我一定得与你比试拳脚。来呀,拿出男子汉的样子,快过来。”罗宾说:“打个五劳七伤,犯得着吗?要是你当真以为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陪你去见你们的官家,别看我不懂你们官家的法,也听不懂当官的话。”
“那不行!不行!什么官家私家!拿出本领打一架,两人做朋友。”在场的人齐声叫喊起来。
罗宾又说道:“就算我想打,我也没本领学三岁小孩,用手干仗,用指甲抓人。”
“那你说怎么打呢?”他的对手说,“不过,我看只怕是怎样叫你打也打不起来。”
“要打就用刀打,刀见红便算分出输赢,我们是打君子架。”罗宾的话刚出口,只听到一阵哈哈大笑。其实,罗宾的话并没有经过仔细思量,而是因火气上升脱口说出的。
“得啦,还君子哩!”众人是异口同声,一个个笑得没停,“天晓得哪儿来的好君子!拉尔夫·赫斯克特,你就没有两把刀给君子比试比试么?” '
“我没有刀也没关系,我可以派人到卡莱尔的武库去。现在就借给他们两把叉凑合着用用。”
“别替人瞎操心啦!”还有人说,“苏格兰人生下地来头上就戴着蓝圆帽,腰里佩着匕首和手枪。”
“最好是写封信,”弗利斯邦普金先生说,“写给科比蛾堡的老爷,叫他来一趟,见识见识,这位君子比他要强。”
高地人听到这一大串挖苦话,不由自主地伸手往披肩下摸。
“还是不能这样。”他心里在想,“这群遭瘟的畜生,又没规矩又不讲个礼貌。”
“你们各位让开吧!”他说着朝门边走。
可是他往日的朋友把大身躯横路一拦,不让他出门。小罗宾想扒开他往外冲,却被他不费吹灰之力推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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