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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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家的园子里,除了长出一大片绿草,没有什么花卉。我用割草机割过几次草,草地像绿毯子一样,散发着草汁的清凉气味。这个时候该开始种花了。加拿大天气冷,一般的花园除了一部分多年生越冬花木比如玫瑰、蔷薇之外,通常在春天里种植单年生的草本花卉,比如喇叭花、香石竹、海棠花等等。我的车库后半部分是个花园工具间,老房主道格留下的工具设备可以开一个小型的农场。那个时候我沉浸在摆弄泥土花草的快乐之中。我常常去沃尔玛或者加拿大轮胎大超市买来花苗和各种不同成分的泥土肥料,在后园根据阳光照射的不同角度开出了几块喜欢阳光花卉和喜欢荫凉花卉的花坛。我戴着个破草帽,光着膀子在后园自得其乐。身上出汗多了,有时会招来蚊子叮咬。这里的蚊子很大,一拍就是一片血印。所以我的口袋会放一瓶风油精,被蚊子叮了会涂一下。
春天来了没多久,草地中间长出了一些菜状的植物,很快就开出一朵朵黄色的花。是蒲公英。在国内的时候对蒲公英不了解,以为是可爱的花,女儿小时候还唱过什么“我是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之类的歌谣。但对园艺来说,这种植物生长繁殖得太快了,在很短时间内会覆盖住草地。蒲公英开过之后,草地上留下它们粗硬的梗子,头上带个圆形的绒球,风一吹就把焦黄色的种子到处传播。我女儿说看见蒲公英的梗子会觉得起鸡皮疙瘩,在我妻子的眼里,蒲公英更成了最可恶的杂草。通常在这里人们用一种化学除草剂来消灭蒲公英,商店里也出卖一种工具可以连根拔除杂草。我妻子却坚持用手工拔除,连手套都不戴。我妻子就是这么一个人,比如洗衣机她就不喜欢用,宁愿用手搓。洗地板不用拖把,喜欢跪在地上用布抹。我有时会劝导她说:要学会用工具,恩格斯对人和动物的区别定义是人会用工具,动物不会。但我妻子还是我行我素。我那时一不留神,就会发现她跑到草地上拔杂草了。太阳晒得她满头大汗,脸上都晒出了色斑,可她就是不戴太阳帽。她弓着腰,从后面看去她的裤子和汗衫分开来了,露出后腰一段皮肉,有时屁股的股沟上端都露出一截。每天她都会拔到一大水桶的杂草,然后晚上她会不停地抱怨自己的膝盖疼得受不了。她会用一个电脉冲机器自己做热敷理疗,还会贴很多的伤湿止痛膏药。
周末下午,我午睡了两个小时之后,从纱窗门里看见我妻子又弓腰在草丛里拔除蒲公英。这个时候我种下的金盏花、香石竹已经开得热热闹闹。有好些蝴蝶在园子里飞舞,几只松鼠坐在草地上嗑着什么食物,阳光从树叶间斑驳地洒下。有一瞬间我有了超然物外的发现:在眼前的园子里,松鼠﹑蝴蝶、我妻子都处于一种同等的生命状态,各自都沉湎于所做事情中。那只彩色的蝴蝶和那只黑色大尾巴松鼠一定和我妻子一样的心情愉悦,但我不知这是事物的真相还是表象。我至今无法解开冬天雪地动物脚印之谜。雪地能记录动物的出没踪迹,草地却不会留下任何东西的足迹。我无法知道动物是否还在后园出没,也许在夜间或者在我察觉不到的时间会徜徉在这里,甚至在我侧过头的一霎那间动物就有可能回到这里!这正是令人心神不宁的地方。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事情开始发生了。我看到妻子突然跳了起来,大声喊叫着我。我赶紧开了门跑到了后园,当时我感觉她一定被草丛里什么东西咬到了。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我跑过来,问道。
“看!一只死鸟,在草丛里。我刚才摸到它的身体了。”妻子惊恐地喊着,使劲甩着手。
“原来是这个。没什么,谁叫你不戴手套。”我说。我看见草地上有一只不小的死鸟,不是知更鸟,也不是白头翁,是一种个头比较大的黑色的鸟,也许是北美山雀,也许是短喙乌鸦。它的眼睛还张在那里,能看到眼睛上还倒映着天上的云彩。可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出一阵臭气。
我安慰着受惊的妻子,拉来了水龙皮管,让她冲洗摸过死鸟的手。她回到屋里之后,把自己关在了洗手间里,我只听到水龙头一直响个不停。大概半个小时以后她走出了洗手间,对我说,今天的晚饭让我来做,她老觉得自己的手还没洗干净,还有气味。
五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可是后来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上午,送信的邮递员来了。这个邮递员是个四十多岁的白人,个子矮矮的,老是很开心,喜欢说话。每天,他要走上好几百户人家,投递各种邮件。我刚要出门上班,碰到了他,所以他把一把信件交给了我,让我自己放到信箱里。我迅速翻了一下信件,看到里面有一张绿色的硬纸卡,上面还画着几张鸟的图片。我虽然能看懂英文,但速度很慢,有时还得需要电子字典。所以我顺口问那个邮递员,这张有鸟的图片的纸卡是什么东西。
“This is information about a fatal disease form City hall.”邮递员说。我能明白他说的意思是这卡片是市政府发布的有关一种传染疾病的信息。我接着问他,这是哪一种传染病呢?
“West Nile, a terrible disease which passed by wild fly bird.”他说。意思是说这种West Nile是一种依靠飞鸟传播的新疾病。“West Nile” 这个词听起来熟悉。我立即想起了邻居的斯沃尼夫人生的就是这种病,那就是西尼罗症!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沉了一下。我把那纸卡放进了口袋,其他信件留在了信箱。这时我妻子也走出了家门。我们做的是家庭式的进口生意,我妻子平时和我一起坐车去仓库上班。
这天上班我无法集中精力,老是会想着藏在口袋里的那张绿色纸卡,还有纸卡上画的鸟。我想在我妻子知道这件事之前,对纸卡上的内容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所以趁我妻子在后面仓库里发货时,我在办公室里拿出了那张纸片,借助字典仔细读了一遍,那上面的信息让我有点紧张。
西尼罗病毒首次于1937年从乌干达西尼罗河区域的一位妇女的血液中被分离出来并被确认为病原体,是传播最广的黄病毒之一,它分布于整个非洲、中东和欧亚大陆南部的温带和热带。20世纪50年代,在埃及的尼罗河三角洲估计有40%的人对此病毒血清反应呈阳性。在人群中,最大的流行发生于1974年的南非海角省,当时记录感染此病毒的临床病例有近3000例。
西尼罗病毒主要由鸟类携带,经蚊子叮咬传染给人,引发西尼罗热,它的人际间传染途径还包括输血、器官移植和母乳喂养等。1999年,美国首次在纽约发现西尼罗病毒感染者,随后病毒向全美扩散,疫情愈演愈烈。 有几种鸟,主要是候鸟,可能是病毒传播的主要媒介或扩散宿主。在时间和空间上与人群中爆发疾病的巧合是大量鸟类死亡。三月中旬,美国纽约市及其周围,有好几千只乌鸦和其他鸟据推测死于该病毒。加拿大草原省份缅尼吐巴和沙斯卡楚瓦也发现大量的野鹅和白眉雁死亡。鸟类和人群的感染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并存导致流行病学家们得出结论,即鸟类作为传入宿主可能感染嗜鸟蚊,嗜鸟蚊再感染病毒扩散宿主,最终感染人。据美国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统计,2003年,美国45个州共有9300多人感染西尼罗病毒,死者达240人。去年又发现了2470个病例,其中88人死亡。加拿大目前感染病例已超过1000人,死亡47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种合格的疫苗能预防西尼罗热。
我花了半个多小时研究这段文字,只觉得心里越来越沉。市政厅要求市民密切注意西尼罗症的发展,如果发现了鸟类的尸体,要立即向政府报告,防疫人员会来收集检查鸟尸,以确认是否带有西尼罗症的病毒。在这张绿色纸卡上,并没有指示接触过鸟尸的人应该怎么去做,这正是我关心的。很显然,我家后院发现了鸟的尸体,此事必须向市政厅报告。问题是我妻子摸到过一只死鸟会不会受感染呢?从资料上看西尼罗症的传染途径是嗜鸟蚊的叮咬等血液方面,普通的接触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我知道妻子很敏感,胆子很小,我得小心不要吓到她。我正在想着,发现妻子已经走到了办公室,她的眼睛注视着我。
“你在看什么东西?”她问我。
“没什么,一张纸片,一张画着飞鸟的纸片。”我说。我还没准备好怎么对她说这事。
“你说什么,画着飞鸟的纸片?”她走过来,看到了我桌上的那张绿纸卡。她看到了那只鸟的图形,马上把纸片拿在手里。她看了一会儿,她的英语比我还差一些,基本上看不出意思来,但是她的预感却比我要敏锐很多。
“这上面说的是什么?”她问我,听得出她的声音有点过于兴奋。
“说了一种传染病的事。你知道我们家邻居斯沃尼的病吗?就是她生的那种病。”
我让她坐下来,还给她倒了一杯水。我把纸卡上的内容说给她听,一再强调并不是所有的死鸟带着西尼罗症的病毒。而且,据我的理解,即使是带着病毒的鸟尸,也不会通过接触而传染,只有蚊子吸血才是传播的途径。她很专心地听着我的讲述,我发现她以前从来没有这样认真地听过我讲话。 我们商量的结果一是向政府报告我们家后园有一只鸟尸。我按照绿纸卡上的指示按上面的电话号码打了电话,报告了这件事。接线的小姐说明天会有卫生部的检查员来检查,同时建议我们应该去医生那里做身体检查。我立即给家庭医生诊所打了电话预约,那里的秘书安排我们在下周一早上去见医生。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妻子若有所思,话明显少了。我还发现,她改变了十几年如一日的一家人共食吃法,用一双筷子夹了菜放在自己碗里,分开吃了。我说没必要这样,干吗这样神经过敏呢?她说还是这样好,万一有什么事呢?睡觉之前,我发现她从壁橱里拿出一条被子,让我帮助套上被套,铺在床上,意思是和我分被子而眠了。那天夜里她没有睡意,一直说着事儿。她交待了很多事情,似乎自己要出差到很远的地方似的。
六
第二天是周末。由于前一夜和我妻子谈论到深夜,所以早上醒来时日头都一丈多高了。我起床后,打开门,看到车道上停着一辆样子奇特的厢式车。车厢是封闭的,侧面描着好多各种各样的飞鸟的图画,很好看。在一群鸟的图画中间,印着一行字:NORTH AMERICA BIRDSMAN。意思是:北美鸟人。我正惊奇着,只觉得屋外的鸟叫声格外悦耳。我打开了屋外的玻璃门,看到门口塔松的树顶上站着一只红嘴鸟,异常兴奋地鸣叫着。然后,在地面上也响起一串短促的鸟叫声,回应着树上的鸟。然后树上的那只又是来了一大段鸣唱。我看不见地上那只鸟,因为它被那辆陌生的车子挡住了。我走了出来,绕过了车子,看到一个人坐在草地上仰头看着塔松的树顶,鸟叫声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哈罗。你好吗?”我向他打招呼。
“还不太坏。”那人回答着,眼睛还看着树顶上的鸟。
“我想,你就是北美鸟人吧?”我说。
“对,你说的没错。”他说着,站了起来。这时我发现这个人的样子非常像一只鸟,准确地说,像一只乌鸦。他大概是个中东那边的人,个子不高,身体紧瘦,穿着一身黑衣。他的头也小小的,两只圆点状的眼睛像鸟一样长在额头的两侧,鼻子尖尖的,像乌鸦的喙一样。我不知这是他本身具备了鸟的特征还是我的想象所致。他作了自我介绍。他叫优素福,是卫生部雇用的CONTRACTOR(合同项目承包者),专门负责调查北约克区的飞鸟死亡的事务。在进入我家后园之前,他向我问了一些情况,并记录在他手里一个巨大破旧的笔记本上。我发现他那页纪录上,已画了一张我家房子的铅笔素描,大概是他和鸟对话时间里画下的。
然后我们进入后园去找那只死鸟。前天我妻子碰到了这只鸟后,我就用铁铲把它弄到西边的角落,弄了一些树叶盖住了它。我扒拉开了树叶,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那东西。很奇怪,这只鸟前天看起来有点腐烂的样子,可在树叶下埋了两天,反而显得很新鲜的样子。鸟人优素福手上戴了一双乳胶手套,把鸟捡起来,放在手里把玩。那鸟好似只要吹一口气,就能飞起来似的。他说这是一只加州花冠黑喜鹊,大概有四岁了,冬天时这种鸟在加利福尼亚,春天之后开始飞到了北边来。然后他把鸟放在一只透明的密封塑胶袋子里,在上面用记号笔写上了采集地点和编号什么的。
“你觉得这只鸟会带有West Nile的病毒吗?”我试探着问他。
“我不知道。”他说,“卫生部的实验室会查出结果的。”
“可这只鸟为何会死了呢?”我说。
“鸟类死亡的原因有很多,就像是人为什么会死亡也有很多原因。不过鸟死的原因会单纯一些,至少没有谋杀。我整天都在和死鸟打交道。在我的车厢里,你可以见到各种死鸟。那上面有个冰柜,里面有死天鹅、大雁、鹌鹑、黑头鸥、灰色苍鹭。”
“你能告诉我通常鸟是怎么死的呢?小时候我看着树上和山上有那么多的鸟,可我从来没有看见一只死鸟,除了被人打死的之外。”我问道。
“这是个好问题。鸟通常死在人到达不了的地方。我知道一个海鸥的墓地,那是在离多伦多两百多公里的莱斯湖的一个湖湾,那里背靠着大片的树林,人迹罕至。我看到那些飞不动的老海鸥都会来到这里等死。至于大部分的鸟类在将死的时候会飞到密林里,它们死了之后尸体会被其他动物或昆虫吃掉的。一只鸟死在你家花园的就是不正常的死。”
“如果这鸟有西尼罗病毒,触摸到它会被感染吗?”我问。
“我不知道,也许会,也许不会。我不是一个病毒学家,我只是个BIRDSMAN(鸟人)。”他说。
“你见过西尼罗症的患者吗?”我问。
“你说什么?”他转头望着我,他分得很开的眼睛和尖尖的脸型真的很像一只鸟。他回答我:“我见过太多了。在我的家乡尼罗河畔,很多人都带有西尼罗病毒。我年轻时还在埃及,有一次一个英国的研究小组给我的村子所有人化验了血,结果有一半的人身上都有西尼罗病毒,包括我,也是西尼罗病毒感染者。可是,我们都还平安地活着。”
鸟人优素福收集好死鸟之后,还没有走的意思。他问我可不可以坐在园子里吃他的午餐?我虽然不是很乐意,也不好意思拒绝。他从车里拿出一个锡制的雕花饭盒,里面有一些面饼,这种面饼我在开罗街头看到过。鸟人优素福一边撕食着面饼,一边还在说着尼罗河的事。他说古埃及人相信人死了之后,灵魂会变成一只鸟飞到天上,所以我们所看到的许多鸟身上其实有人的灵魂。既然鸟的身上有西尼罗病毒,那么人身上感染病毒就不是奇怪的事。尼罗河边的人一直和西尼罗病毒相安共存。但是对于外来者就不会是这样。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公元前323年,正当壮年的亚历山大大帝死在了巴比伦,当时他才32岁。亚历山大大帝是古马其顿王国的国王,他在征服了埃及之后来到巴比伦,巴比伦城内有大批的乌鸦莫名其妙地死亡,就像去年纽约州大量乌鸦死亡一样。从那天开始亚历山大大帝连续几天高烧不退 ,最后变得神志混乱痛苦死去。现在很多人都相信亚历山大大帝是死于西尼罗病毒。
我对于他说的事情将信将疑,不过觉得还是有点根据。也许是尼罗河畔的原住民身上有一种抗原体,能够在感染了病毒的同时不会发病。但是有一点我不理解,既然这是一种古老的疾病,为什么到近几年才开始爆发呢?
鸟人优素福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是他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他说北美前年的冬天几乎没下过什么像样的雪,天气奇暖,结果北边森林里的棕熊因温度太高无法冬眠,醒来爬出树洞又找不到东西吃,结果跑进人的居住地伤了好几个人。冬季气温偏高还使得很多本来会被冻死的昆虫存活了下来,造成树林到处闹虫害。虫子多了吸引了更多的鸟类,而鸟类又把西尼罗病毒到处传播开来。优素福指着园中的大树说,这树上也长满了绿色长毛虫。
我抬起头来,并没有看见什么,因为树枝比较高。优素福递给我一个望远镜,那是他用来观鸟的。我举起一看,看见在一条树枝上爬行着许多长着绿毛的虫子,其密度十分惊人。
“真的是这样!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一点不知道?”我惊讶地说。
“本地的电视上不是每天在说这事吗?还有报纸。”优素福说。
我有点惭愧,因为英文节目看得不大懂。我平时几乎都是看卫星电视中国大陆的中央第四套节目,每天还能看到李瑞英、罗京他们亲切的脸孔。本地的频道除了偶尔看看本地的气象,就是NBA的篮球比赛。
“你们这个区域情况还好些,在密西沙加那边情况十分糟糕。那些虫子已经开始吐丝,纷纷降落到地面,好多人家的屋顶和车道上都布满了虫子,一脚踩下去都是黏稠的汁液。如果这样下去,城市里大概会有五成的树木被虫子咬死了。”
“你说树上的虫子都会爬到地面上来吗?”我大惊失色。
“这是肯定的。不过我知道市政厅正在筹备一个计划,准备用飞机在空中喷杀虫剂。议员们正在讨论准备叫联邦政府提供五百万加元的灭虫费用。”
“这真是不可思议,在居民区怎么可以用飞机喷药呢?那不仅是杀了虫子,也许连人都杀掉了。”
鸟人优素福这时准备要爬到了树上布置几个捕鸟笼,抓几只活鸟标本用作化验。他上了树,爬得很高,很快被树叶挡住了。我坐在树下,张望着树枝间若隐若现的优素福。我现在已知道鸟人的身世:他年轻时是尼罗河边一个捕鸟人,他们家世世代代做着这件营生。后来他来到了北美,曾受雇于纽约机场在跑道边驱赶飞鸟,他用的是一组麻榫鹰。机场后来换了用机器发出的超高频声波驱鸟,他重新成为了自由的捕鸟人。那天鸟人在我家后园的大树上待了很久。起先我觉得他工作很认真,后来,我发现他可能是在和飞来飞去的鸟儿们玩耍。他一直待在树冠上,差点像鸟儿一样飞上了天空。
我的妻子,一直站在屋内的窗门边,注视着鸟人优素福的一举一动。
七
我发现,我妻子最近老是会站在玻璃窗内,不声不响注视着外边的景物,而且她注意的事情是我无法觉察到的。自从前天她摸到了那只黑色的死鸟之后,她好像也获得一种鸟一样的特殊的感觉。那天夜里我睡得正香,突然被她推醒了。她说你醒醒,我看见了隔壁的那个斯沃尼夫人了!我还有点睡意蒙眬的,说你嚷什么?半夜三更的是不是在做梦啊?她把我拉起来,到了玻璃窗前,让我贴着窗门看外边的夜色。从我这个角度看下去,正是斯沃尼夫人家的前花园。在白天的时候,花园里的那棵巨大的伞状树上开满了绯红的花。这花有点像日本樱花,但是比樱花更加浓郁。树下的园艺花草都很别致,经常有路人在这里拍照取景。那个时候我有点纳闷,这段时间她家好像变得很冷清,好像没什么人住里面,不知是谁在照料着这些花草?我揉着惺松的睡眼,仔细看着外面。这个时候我真的看到花园里有人影在晃动。我渐渐看见了一个人,是个剪着短发的妇女。她正用一个小耙子在给花坞里的花儿松土,还一边浇水呢!我看得很清楚,不会是在做梦。她所处的地方临着街路,有路灯柠檬黄的光线照耀过来,可不知为何我总是无法看清她的面容。我不敢肯定她是斯沃尼夫人,我从来没见过她,现在也看不清容貌。有一点可以肯定,我曾注意过进出她家房子的好些个中年妇女,她不是她们中的一个,因为她的身影举动显得那样高雅又神秘。我发现自己显得有点激动,急于想看清她的面容,甚至还有一种冲动想跑到屋外的夜色里帮她浇水,这样我就可以看到她是不是湖边那个白种妇人。我在窗边看了她大概有两分钟,她徜徉在花园里,时隐时现,像照相底片上的影子虚幻不真实,然后她消失了。我有点怅然若失,因为还没看见她的真面目。不过我想她真要是回到家了,也许会来访问我们家的。如果她不来,那么我应该还会看见她,至少像今天一样在夜色里。我告诉妻子斯沃尼夫人回到了家应该是好事,表明了即使感染了西尼罗症,也不很可怕。她不是痊愈回家了吗?我妻子说她并不这样想,为什么隔壁家的女人在半夜里给花浇水呢?小时候她外婆说过天黑以后就不可以给花浇水,因为这样做会使人变得很瘦的。
第二天是周一,我陪妻子一早去家庭医生的诊所做检查。我们的家庭医生诊所还是一年前住的出租公寓附近的那一间,因为那个姓许的医生是台湾人,会说国语。尽管我们事先已有预约,但还是要等候很久时间。候诊的人中除了几个华人还有东欧人、波斯人、印度人和黑人。那个秘书是个香港移民,和我们熟悉,对我们有时很热情,有时会冷若冰霜。她的特征是后脑扁平,我们不知她的名字,所以我和妻子背后都叫她“扁头”。我们预约的时间已经过了很多,但“扁头”说我们前面还有五个病人。加拿大的医疗制度实行全民公费医疗。普通的小病去看家庭医生,家庭医生认为你需要看专科医生了,你才能去排队等专科医生的预约。我们在十点钟左右见到了许医生,把情况告诉了他。许医生和我们也很熟,他说要给我妻子做一个全面的化验。他抽了她五六个安培瓶的血,其间不经意地问我是不是愿意也化验一下血。我有很长时间没检查过身体,觉得他的提议很不错。于是我到外面房间“扁头”那里拿来我的病历,挽起袖子让许医生抽了好几瓶的血。抽完了血,许医生又开了爱克斯光拍片、超声波、心电图等等常规的检验单子,让我们去附近的一个医疗检验中心做检查。我们做好所有项目以后,问什么时候会知道结果?检验中心的人回答要两周时间。一周作化验,一周做报告单,然后送到家庭医生办公室。我们问是否可在一周后等检验结果出来我们自己来取报告单,这样可以早点知道结果。那个检验人员惊诧地看了我一眼,说这个绝对不行,我们只能从家庭医生那里知道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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