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第十二章

我在桑菲尔德起步平稳,看来以后也会顺利。在这里与人相处日久后,发现果然如此。费尔法克斯太太不但看起来,而且的确性格温和,心地善良,受过相当多教育,智力不在一般人之下。我的学生活泼,但历来娇生惯养,有时还任性。不过她由我全权管教,我想怎样开导无人干预,于是她很快不再耍小脾气,乖乖听我教。她天分不高,个性不鲜明,无特殊兴趣爱好,所以不能明显超越一般孩子,但也无明显缺陷或恶习,不会在一般孩子之下。她取得了应有的进步,与我很亲热,虽然谈不上感情深厚。她单纯,嘴甜,爱讨好人,得到我的好感。就这样,我们俩在一起要算融洽。

我想赘言一句。有的人也许会把我这番话看成冷淡无情的话,因为根据他们神圣的信念,孩子的天性都像天使,对他们非喜爱不可是教育孩子的人应尽之责。但我写文章一不为迎合父母之心,二不想拾人牙慧,三不会欺人骗世,仅仅实话实说。我对费尔法克斯太太感激是因为她的热情,乐于与她相处是因为她以诚待我,因为她心地善良,性格温和。而对阿德拉,我关心她的生活和进步是出自天良,对这小家伙的喜爱并不见诸形色。

我还要说,我常常在庭院里独自散步,会走到门边看着门外的路,会趁阿德拉跟她保姆玩耍,费尔法克斯太太在储藏室做果酱,爬上三楼,打开阁楼门,站到铅皮房顶,远眺一块块农田,一座座山岗,不甚分明的地平线,还渴望有超人的视力,能越过地平线,到达我曾闻不曾见的热闹世界,城镇,生气勃勃的地方。这时,我就觉得我的阅历不够,希望能与相同类型的人来往,与不同类型的人认识,而不局限在现在的天地里。我珍视费尔法克斯太太的优点,阿德拉的优点,但相信还有更多的人有值得珍视的优点,相信有我想见到的大千世界。我说出这些话,谁爱责备就责备吧。

谁会责备我呢?无疑很多,人家会说我不知足。我无法知足,天性就不安分,有时不安分得痛苦。我现在唯一的安慰是在三楼的过道来来回回踱步。在这个安静孤寂的地方没有人打搅,我可以让心灵的眼睛注视出现在面前的瑰丽幻景。当然,幻景有许许多多,都光彩夺目。我的心会快乐地激荡,激荡起来就充满生命的活力。而最美妙的是,我心灵的耳朵会打开,听到一个永无完结的故事,是我想象出来的故事,滔滔讲述着,充满我希望有,但现实生活中却无的事件、生气、活力、情感。

说人应满足于平静的生活,那是废话。人都好变,如果得不到机会变,他们会求变。有千百万人过着一潭死水似的生活,比我还不如,也有千百万人在默默与命运抗争。除政治动乱外,芸芸众生中还有多少动乱谁也不知道。人们以为女人好静,但男人有的感觉女人同样有。她们与她们的兄弟一样,要发挥自己的才能,要有用武之地。如果受到太大束缚,如果过一成不变的生活,男人痛苦,女人也痛苦。然而,她们的同类有特权。如果这些同类说,她们只能做做布丁,织织袜子,弹弹钢琴,绣绣花,那未免显得心地狭隘。当她们做了习惯势力认为她们那个性别不必做的事,或者学了习惯势力认为她们那个性别不必学的本领,就指责,就嘲笑,那是没有头脑的表现。

我一人在三楼时,多次听到格雷斯·普尔的笑声,与第一次听到的一样,是低沉,缓慢的哈!哈!令我毛骨悚然。我还听到她反常的咕噜咕噜说话声,比笑声更怪。有些日子她非常安静,有些日子她发出的声音却叫我受不了。有时候我看见她,都是手端着个脸盆,或者碟子,或者盘子,从房间出来,到楼下厨房,很快又转身回来,总拿来壶黑啤酒。(抱歉,各位读者,我无文采,在平铺直述 。)她发出的声音古怪,但看起来一点也不古怪,长相平凡,表情木然,引不起别人的注意。我想跟她说话,但她似乎不善言辞,吭一声了事,让我白费口舌。

这一家的其他人,即约翰两夫妻,女仆利厄,法国保姆索菲,都是正常人,只不过没有特点。我与索菲说话用法语,有时候会问到她法国的事,但是她不善描绘或讲述,答话往往枯燥无味,语无伦次,反而使我无心多问。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都过去了。元月的一天,费尔法克斯太太代阿德拉请一天假,因为阿德拉感冒了。阿德拉跟着起劲求我,我不由得想起我童年时,把偶尔放的一天假看得多宝贵。我准了假,觉得应该通融。这天尽管很冷,但天气晴朗,没有风。我在书房坐了整整一上午,不想再坐。正好费尔法克斯太太写了封信要寄,于是下午我戴上帽子,披上斗篷,自告奋勇带信去海村。海村在两英里外,冬天下午走一趟可以散心。见阿德拉舒舒服服坐在费尔法克斯太太客厅壁炉边的小椅子上,我把她最喜爱的蜡制娃娃给了她玩(平常我把蜡制娃娃用张银色的纸包着,放在抽屉里)。又给了她一本故事书,让她换换口味。她对我说Revenez bientot, ma bonne amie, ma chere Mdlle. Jeannette①。我吻吻她,出门了。

地面很干,没有风,我独自在路上走。我先快步走,一身发热后放慢了脚步,享受、玩味此时此地的种种风光。下午三点,我正好经过教堂的钟楼,听到钟敲响。太阳开始西沉,光线慢慢变苍白,三点钟光景迷人之处就在这里。我离开桑菲尔德已一英里,走的路上夏天多野玫瑰,秋天多干果和黑莓,即令到现在,还有些野蔷薇果和山楂,看起来像珊瑚色珠宝。但冬天最叫人喜爱的是它的宁静,没有了树叶产生的宁静。即使有风,风也引不起声响,因为没有冬青和常绿树,而山楂和榛树已光秃秃,像路上的石头纹丝不动。路两边远远近近只有田地,不见牛吃草。树篱中的棕色小鸟偶尔会动弹,像忘了飘落的片片枯叶。

路沿山而上,直通海村。途中我在一片田地边的台阶上坐下,裹紧斗篷,手插进皮手筒,虽然天寒地冻却不感到冷。说天寒地冻有路上的冰和小溪为证。前几天,小溪突然融冰,水漫到路上,现在路上的水和小溪的水都已结冰。从我坐的地方可以俯瞰桑菲尔德。这座顶上有矮墙的灰色屋子在我脚下的山谷里特别显眼,其西面有片树林,树林里栖息着大群乌鸦。我直坐到太阳西沉,沉到树林里,沉到树林下,变得红彤彤。起身后我往东走。

月亮升上山顶,直照海村,像浮云般苍白,但有时也大放光明。海村半隐在树丛里,一些烟囱里冒出蓝色的炊烟,虽还在一英里外,村里的动静仍能清楚听到,只不过声音很小。我的耳朵还听到了水流声,但分辨不出来自哪个山谷或哪个深渊。过了海村有许多山,山中无疑有许多溪流奔腾不息。傍晚时分静悄悄,近处的溪流声听来是汩汩响,远处的溪流声听来是潺潺响。

一阵沉闷的声音突然传来,遥远却非常清晰,盖过了轻轻的流水声和人声。分明是嗒嗒嗒的金属响,叫轻柔的流水声敌不过。这就像一幅画,正中画了块大岩石或者大橡树的主干,又黑又线条粗,使远处的青山、阳光瑰丽的地平线、斑驳的流云看起来成了一堆混杂的色彩。

沉闷的声音来自路上,有人在骑马。小路弯弯曲曲,马还看不见,但已越来越近。我本来正要从台阶起身,但小路太窄,我只好再坐着不动,等马走过。当时我还年轻,脑子好好坏坏乱想起来,什么都想到,还有在小儿房听的故事。由于已经成年,那些故事比孩童时代听的 更活灵活现。马越来越近,我等着它在暮色中出现,想到了贝西讲的故事里有个妖怪,在英格兰北部,叫盖特拉希,或变匹马,或变头骡,或变条大狗,出没在偏僻的路上,有时突然半路拦截晚归的人,就像这匹马突然向我跑来。

马很近了,但仍看不见。没想到,除嗒嗒的马蹄声,我突然听到树篱中有响动。接着一条大狗从株矮榛树下窜出来,毛有黑有白,在树下特别显眼,虽隔得远却看得很清楚。长相与贝西说的盖特拉希一模一样,毛长头大像狮子。我以为它会抬起头用与狗不同的怪眼光看我,但它没有停步,从我身边走过时相安无事。转眼马来了,是匹高头大马,骑了个人。既然骑了人,我立刻不害怕了。盖特拉希没有人骑,总独往独来。我觉得,妖怪会在动物尸

① 法语,意为“早点回来,我的好朋友,亲爱的詹尼特小姐。”“詹尼特”是简·爱的爱称。

身附体,但不会借活人现身。来者不可能是盖特拉希,只可能是一位抄近路去米尔科特的过路人。他从我身边走了过去,我继续往前。没出几步,我听到身后不知什么骨碌滑倒,有人大骂一声“见他妈的鬼!”滚到了地上。我回头一看,人和马都倒了。原来,路当中一块光闪闪的冰正好让他们踩着。那条狗跑回来,看到主人遭难,听见马在哼,狂叫起来。它个子大,叫声也大,大得在黄昏的群山中引起了回响。它围着人和马嗅了一阵,向我跑来。它只好这样做,四周没有其他人能帮一把。我没有拒绝,向过路人走去。这时,那人正使着劲想下马站起来。他的动作有力,估计摔得不重,但我仍然问了句:

“受伤了吗,先生?”

我猜他还在骂,但没把握。反正,他的嘴在咕噜,没有立刻答话。

“要我帮你吗?”我又问。

“你就站到一旁吧。”说着,他起了身,先膝盖跪地,然后双脚立起。我站到一旁。马喷着鼻息,蹬着蹄,踢得地面嗒嗒响,狗汪汪叫,吓得我倒退几步。但是我没有离开,想看结局。最后,谢天谢地,马站了起来,狗听到声“别叫,派拉特!”不再狂吠。过路人弯腰摸摸腿脚,像在看有没有伤。腿脚显然在痛,他一瘸一拐走到我刚起身的台阶边坐了下来。

我还想帮忙,至少想管闲事,又走到他身边。

“先生,如果你受了伤,需要帮忙,我可以到桑菲尔德或者海村找人来。”

“谢谢,不用,我没有骨折,只是扭伤。”他说,又站起来想挪脚,结果痛得不由自主叫了声“哟!”

日光尚未褪尽,月光非常明亮,我能看清他。他披条骑马人用的斗篷,斗篷有毛皮领,钢扣。身材的细节我说不上,但知道是中等个子,胸宽。他脸上皮肤黑,额头大,神情严肃。他的青春已逝,但又未及中年,大约三十五岁。对他我并没有畏惧的感觉,只有些腼腆。如果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我会不敢冒昧问他,更不敢主动提出给他帮忙。可以说,我没有见过帅哥,更没有跟帅哥说过话。我内心仰慕漂亮的外表,文雅的气质,洒脱的举止,迷人的魅力,但如果遇上有这些长处的男性,我会本能地知道我一点也配不上。我会避开这样的人,就像避开火、闪电之类耀眼却吃不消的东西。

如果我跟他说话时,这位陌生人对我微笑,态度温和,如果他听到我问他需不需要帮忙时高兴地说声谢谢,我会走我的路,觉得没有必要再问,但是过路人皱着眉,态度生硬,反而使我没有了顾虑。他挥手叫我走,我却没有动,说:

“先生,现在天晚了,这条路没有人,我要看到你能骑上马才会走。”

我说这话时他看着我,而此前他的眼睛一直没有转向过我。

“我看你自己也得回家了,如果你家就在附近的话。你从哪里来?”

“就从山坡下。只要有月光,晚回家我不怕。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跑去海村。我正要去那里寄信。”

“你住在山坡下,就是屋顶有防护墙的房子里吗?”他指着桑菲尔德问。桑菲尔德在银色的月光下看得清清楚楚,而它后面的树林在西方的天空下变成了黑糊糊一团阴影。

“对,先生。”

“那是谁家的房子?”

“罗切斯特先生家的。”

“你认识罗切斯特先生吗?”

“不认识,从没有见过面。”

“这么说,他不住在这里?”

“对。”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不知道。”

“你不可能是这家人家的仆人。你是——”他不再往下说,打量着我的穿着。我照例穿得朴素,裹着条黑羊毛斗篷,戴顶黑海狸皮帽,不及贵妇人贴身女仆一半讲究。他似乎难猜我的身份。我主动说:

“我是家庭教师。”

“啊,家庭教师!”他重复了句。“糟糕,全忘了!家庭教师!”他又打量我的穿着。过一会,他站起身,但刚想挪脚,脸上现出了痛苦的表情。

“我不想让你叫人来帮忙,要是愿意,你自己帮帮我。”

“好吧,先生。”

“你有不有伞,给我当手杖用用?”

“没有。”

“拽住缰绳,把我的马牵过来,害怕吗?”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不敢碰马,但他叫我这样做,我只好服从。我把皮手筒放到台阶上,走到高头大马前,想拽住缰绳,但是马性烈,不让我靠近马头。我试了又试,虽然屡试屡爽 ,还担心马的前蹄踢来。过路人等着,看了一阵,最后笑起来。

“得啦,”他说,“山不能转水能转,你就让水转吧。请你到我这儿来。”

我走了过去。“对不起,”他接着说,“只能依仗你了。”他把一只大手放到我肩上,吃力地撑着,一拐一瘸朝马走,抓住缰绳后一纵身上了马鞍,但边跳边皱着眉,因为扭伤的地方痛。

“请把马鞭给我,就在树篱下。”他松开咬紧的嘴唇后说。

我找到了马鞭。

“谢谢!快去海村寄信吧,快去快回。”他把踢马刺的脚跟一踢,马往后一跳,走了。狗跟踪而去,三个都不见了。

像山野中的一片枯草,

被一阵狂风刮跑。①

我拿起皮手筒走了。这件事发生了,过去了,可以说无足轻重,也无奇无趣,但是它使一种单调的生活有了一刻变化。有人需要我帮助,提出要我帮助,我给了别人帮助。我做了点事内心高兴,尽管微不足道,只在转眼间,但毕竟算件事,是我出了力的事。对于一成不变的日子,我已感到厌倦。见到这个新面孔,就像我记忆的画廊里新挂上了一幅画。它不同于原有的画,首先因为它画的是男性的面孔,其次因为它画的是个皮肤黧黑,身体结实,表情严肃的人的面孔。当我走到海村,把信放到邮局时,它仍在我面前;当我快步下山返回时,我还看见它。我走到阶梯边停了一分钟,眼往四周看着,耳仔细听着,以为路上又会有马蹄声,又会出现一个骑着马、披着斗篷的人,又会窜来一条像盖特拉希似的纽芬兰狗。我眼看到的只有树篱和一株砍去了树梢、挺立在月光下的柳树,耳听到的只有一英里外,风吹过环抱桑菲尔德的树林发出阵阵声音。我往发出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一扇窗里有了灯光,才想起时间已晚,便加快脚步。

我不愿再进桑菲尔德,踏进它的门槛等于又回一潭死水。只要穿过静悄悄的门厅,爬上光线暗淡的楼梯,走进我自己的小房间,见到好静的费尔法克斯太太,与她,也仅仅与她一起,度过漫漫冬夜,这次外出得到的一点点兴奋就全完蛋,我又得给自己套上呆板、过于平静的生活的无形枷锁。对于一种能稳享太平安逸的生活,我越来越难以欣赏。如果我一直

① 此话典出爱尔兰诗人托马斯·穆尔(Thomas Moore, 1779 – 1852)的诗《你已风光不再》(Fallen is Thy Throne)。

过的是动荡不安、苦苦挣扎的生活,历尽艰难险阻,那么,我会多渴望得到我现在所不愿要的平静!相反,一个久坐在过于舒适的安乐椅上的人会想长途漫步。这种人在他的情况下想活动理所当然,我在我的情况下产生的想法同样理所当然。

我在庭院门边徘徊,在草坪上徘徊,在小道上来来回回走。玻璃门的百叶窗放下了,我看不到门里。我眼不在看着,心不在想着这栋灰色的屋子。我觉得,这所屋子里的房间都是一间间不见阳光的囚室。我在眼望、心想天空 —— 一片没有云,像浩瀚大海一样的蔚蓝天空。皓月冉冉升起。升上原来藏身的山顶后,她的眼光越来越远大,要看透深不可测的漆黑苍穹。点点繁星追随着月亮。我看着,看着,心颤抖了,血沸腾了。区区小事能使我们返回现实。大厅里 钟响了,钟声也有这能耐。我不再看月亮和星星,打开侧门,进了屋。

大厅里连高挂的一盏铜灯也没有点,但并非一片漆黑。大厅和靠下几级橡木楼梯被一片红光照亮,红光来自大餐厅,餐厅的门开着,只见里面炉火熊熊,火光下炉边的大理石和铜制炉具,还有紫色的挂帘、发亮的家具,都看得清清楚楚。火炉边还有一群人。我的眼光刚落到这群人身上,耳朵刚听出这群人里有阿德拉的声音,餐厅门关了。

我快步走到费尔法克斯太太房间。那里也有炉火,但没有点蜡烛,也不见费尔法克斯太太,唯有地毯上坐着一条长毛大花狗,与路上见到的盖特拉西长得一模一样,两只眼盯着火炉。因为长得太像,我走去叫了声“派拉特”。这家伙起身向我走来,闻着我。我抚摸它,它摇着大尾巴,但是与它单独在一起我觉得它可怕,也不知道它从哪里来。我想要蜡烛,摇了铃。我也想知道这位不速之客的来历。利厄进来了。

“这是谁家的狗?”

“主人家的。”

“哪个主人?”

“罗切斯特先生。他刚回。”

“当真?费尔法克斯太太在他那里吗?”

“对,还有阿德拉小姐,都在餐厅里。约翰去请医生了。主人遇到意外,马摔了一跤,他自己扭伤。”

“马在去海村的路上摔的跤吗?”

“对,下山时踩到块冰。”

“啊!利厄,请给我拿支蜡烛来。”

利厄拿来蜡烛后,费尔法克斯太太紧接着来了。她把新闻又说了遍,还说卡特大夫来了,在给罗切斯特先生看伤。然后,她去安排茶点,我下楼脱外出的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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