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从怡保到甲板(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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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从怡保到甲板
1941年,卡迪卡素夫人和AC医生及三个孩子住在马来亚北方城市——怡保。这一座因开采丰富的锡矿而迅速繁荣起来的城市,已经成为富饶的霹雳州的首府。怡保坐落在近打河旁,四周围绕着美丽的石灰岩山峰,圆顶的山丘在阳光下蓝白交织,在青翠的丛林树木之间像是松绿色的颜料刚从管子中流泻出来。卡迪卡素夫人婚前的名字是西碧儿·梅丹·达利,出生在靠新加坡一带的柔佛州,母亲是印度人,父亲是苏格兰人。她从小就一直想当医生,可家庭境况非常窘迫,因此无法上到大学,只能在一家护士学校学做助产士。在她18岁的时候,她在一次学生联谊会上结识了刚从医学院毕业的AC·卡迪卡素医生,两人一见如故。西碧儿19岁生日之后两人就结婚了。这时AC医生已经是医院的主管。1925年,AC医生被指派到北部彭亨州当医院院长。那个地方非常偏僻:房间地面铺着潮湿的黄土;夜里有野生的大象从门外的街路走过,还会把鼻子伸进水井里汲水喝;老虎的足迹也时常印在泥泞的街中心。在这个地方待了不到两个月,西碧儿觉得忍无可忍。终于有一天她对AC医生说,必须马上回到城市,她再也无法忍受她的孩子在这个大象、老虎出没的糟糕地方待下去。医生只好去找他的英国上司。他妻子的要求居然获得了批准,很快一家人来到了怡保。
卡迪卡素一家人在怡保的波士打路141号买了一家两层宽敞的店铺,上面是住家,下面做诊所和药房,AC医生开始了私人行医。这个英国式的私人诊所很快就成了怡保城里知名的地方,亲朋好友、病人、还有来请求帮助的陌生人每天在这里进进出出。卡迪卡素夫人是个十分慷慨爽直的人,她家的餐厅总是开放着的,遇上开饭的时间,来看病的人都会受邀共进大餐。她家里有专职的司机,经常会举办下午茶会。那个时候华人占马来亚总人口的四成多,而且华人喜欢建造城邦集体聚居,所以城市里以华人居多。卡迪卡素夫人很快就学会了华语,会说流利的普通话、广东话、甚至福建话,华人成了他们家诊所的主要的客源。
1941年12月8日早晨,华人老朋友王先生来到他们波士打路的诊所,他带来一个消息:战争爆发了,日本人开始轰炸新加坡,英国的战舰威尔斯亲王号被击沉了……
卡迪卡素夫人一直惧怕听到这个消息,可事实上她和丈夫早就觉察战争会在马来亚爆发。卡迪卡素夫人平静地接受了这一个事实,她知道今后的日子将会变得很艰难。卡迪卡素夫人从小过着艰苦的日子,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一下子过上了上流社会的生活让她总觉得有点不踏实,像是梦境假象。当战争爆发的消息变成事实的时候,她才明白她在怡保的短暂浮华生活只是赴难之前的慰藉。也许从一开始,卡迪卡素夫人就预知到自己是为苦难而生的,从她留下来的那张19岁时和丈夫AC医生的婚纱照上她那副严峻甚至显得愤怒的表情来看,她对未来的命运是有预知的。
最初的时候,卡迪卡素夫人想到的是怡保很快会受到空袭。她事先已在郊外的地方准备了一个避难所,那附近没有军事目标,受轰炸的可能性比较小。她在那里储备了足够的食品,配备了炊具和洗涤设施,还安排了一辆汽车和司机在这里守候待命。一听到日本人轰炸的消息,她就准备把她母亲和三个孩子转送到这里,而她和丈夫AC医生,准备好了被征召加入战时医疗援助服务队。
在做好准备之后,卡迪卡素夫人平静地观望局势。圣诞前夕,怡保显得和往常一样平和宁静。卡车、巴士、脚踏车、人力车拥挤在街头,小贩在沙哑地叫卖,欧洲人、华人、马来人、印度人看起来像往常一样上班或上市场。学校正值圣诞假期,到处可见小孩拖着父母在商店门口张望橱窗内的夺目的宝藏。一个大型百货公司门口站着一位穿红袍的圣诞老人,点着头招引小孩入店欣赏玩具王国的奇观。他的身边有个邮袋,让那些渴望不会被忽略的孩子投下他们的信件。从早到晚圣诞老人被热切的人群围绕着,每个人都显得兴奋和欢欣。
这就是卡迪卡素夫人看到的圣诞之前的怡保街景,当时她正坐车前往朱毛镇(Chemor)去诊察一位华人孕妇。离开市区没多远,她看到了几架飞机老鹰一样在盘旋。这些飞机看起来不像当地人熟悉的英国空军水牛军机。卡迪卡素夫人觉得有点奇怪,但没想到这可能是敌机。
不久后她忘掉了飞机的事而埋首工作。当她给孕妇检查完毕之后,孕妇的丈夫神色慌张从怡保开车回来,他说日本人正在空袭怡保,许多炸弹落入了城中。他还说看到波士打街卡迪卡素夫人的诊所也被炸得起火了。
卡迪卡素夫人顿时脸无血色,抓紧了椅子的背才站稳了身体。她决定要马上回怡保去。但那个孕妇的丈夫告诉她日本飞机还在空中,一路用机关炮扫射街道马路。卡迪卡素夫人执意要走,因为她的丈夫、三个孩子和她的母亲都在怡保生死未卜。
她回到怡保之后,看到街道还是一片混乱,很多房子都着火了,消防队正在喷水扑火。诊所的一个雇员告诉她AC医生受伤了。AC医生在日本飞机轰炸的时候在街上救治伤员,可他自己的腿也被弹片击中,失血很多,后来被救护车送往了医院。卡迪卡素夫人立即打电话到医院询问情况,得知AC医生刚动过手术。他的右鼠蹊有一道深入肌肉的伤口,是弹片造成的。现在他已无大碍,只是大量失血,人很虚弱。卡迪卡素夫人立即前往医院,看到刚做完手术的AC医生脸色苍白,说伤口还是很痛,可能腿里面的弹片还没取出。医院里的医生说他还得在医院待一些时候,做进一步检查。于是卡迪卡素夫人告别了丈夫,先回到家里做安排。
当她回到波士打路的住宅,感到说不出来的疲累。她在心灵上而不是肉体上被这一天的可怕演变拖垮了。有太多事情要做,可她不知从何下手。她上楼跪下向上帝祷告,祈求他的指引、给她力量在任何考验下遵循他的意愿行事。过了一会儿,她感觉恢复了精神和力气。现在她必须让雇员们回家,在轰炸机再次飞来之前她收取钱箱和药柜的钥匙,取出一大部分钱分给大家,然后告诉他们可以走了。“谢谢你们等到现在,”她说,“希望不久我们能够安然重聚。”
现在只有两位司机还跟着她。他们的家人都住在郊外,离开市区有段安全的距离,而他们也愿意留下来帮忙。卡迪卡素夫人让一个司机载着她母亲和三个孩子前往郊外的避难所,另一辆车子到医院接AC医生出院,也把他安置在那里。轰炸机飞离之后,街道满目疮痍,人们惊慌失措,到处都可见到一家一家把行李用绳索包捆搬上汽车、拖拉车和脚踏车涌出市区。救伤车还在来回奔波,把伤者送到医院,消防员在市区的多个地点救火,印度裔和马来裔警员指挥着拥挤的交通并提防有人趁火打劫。等安排好了一切,已经是傍晚。卡迪卡素夫人看到AC医生伤口还在淌血,纱布都湿透了。她替他换了纱布,让他舒适一点。然后她再次回到城内的药房收拾药物,她把药物妥当地装在箱子里,以便需要时可以即时取出。天已黑了,轰炸后的怡保停电了。她又累又冷又饿,穿过暴风雨回到避难所。一切都显得不对劲,每个人都忧心忡忡和疲惫不堪,默默承受战争的苦涩。
次日天明时日本轰炸机又来了。AC医生的伤口还在淌血,卡迪卡素夫人知道这需要进一步的诊察。乘着轰炸的间隙,卡迪卡素夫人把他送回医院。X光显示一大块弹片还遗留在伤口中。他马上被推入手术室,终于取出锯齿状的铁块。
日军的轰炸机不断在避难所上空盘旋,当敌机飞近时他们就隐蔽在竹篱下,总算没有炸弹掉落在附近。市区已经十室九空,看来每个人都潜藏在周围的郊野。日军经过几次猛烈的空袭,地面部队也步步推进过来。这个时候卡迪卡素夫人得知英国军事总部将撤离怡保南下。其中一位军官建议她家同行,但她感觉到此地比别处更用得着医疗服务,因此婉拒了。抑制着不让声音显露痛苦和悲伤,她送别英国军官并祝他们一路顺风。军队开走了,表明英国统治就要结束,他们何时还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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