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隐藏的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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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嫉妒的情绪在潜意识中和一种男性的嫉妒联系在一起。这些男性的,或说得更恰当的、亲女性的感情,可以说是歇斯底里女孩子的典型的潜意识性生活。
——弗洛伊德《少女杜拉的故事》
培根说:“人的心灵如果没有从自己的德行或者他人的邪恶中得到滋养,那么就会从折磨他人中得到。他如果没有希望建立自己的德行,就通过攻击他人、败坏别人幸福的手段来安慰自己……而如果一个人专心于深入自己的事业,就没有时间去嫉妒别人了。因为嫉妒是一种蔓延的情绪,四处游荡,专找那些无所事事的人。”
当男性作为父亲尽责的时候,他们总是要面对父权不确定性的困扰。女性受精和怀孕的时候,这个困扰就无处不在;而在子代出生之后,每当男性做出亲代投资时,困扰都不断加重。与其他雄性哺乳动物相比,男性为子代做出了巨大的投资。通奸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适应问题,在整个人类进化过程中男性都不得不解决它。这个问题普遍存在于动物王国之中,以至于只有极少数的雄性哺乳动物会为子代倾其所有。黑猩猩——与人类最接近的灵长类亲属——的雄性可以保护自己的群落抵御同种侵袭者,但它们不会为后代做出任何投资。而人类的男性可以在父权不确定的情况下对子女进行投资,这看起来是非常不符合进化规律的,因为男性会因此招致双重惩罚:他们的亲代投资不仅付诸东流,且很有可能是流向竞争对手的后代。哺乳类雄性普遍不对子代进行投资的现象表明:大部分雄性哺乳动物还没解决父权不确定的问题。而人类男性对子代的大量投资则间接但有力地证明:我们的祖先拥有适应进化的高效心理机制,帮他们解决父权不确定的问题并减少通奸的发生。在关于性嫉妒的研究中,所有的现象都直接证明嫉妒就是那种心理机制。
想象一下,你提早下班回到家中,进入房间时听到里屋有动静,你喊伴侣的名字,但没人答应。你走向里屋,粗重的喘息声和呻吟声越来越清晰。你打开卧室门,看到床上躺着一个赤裸的陌生人,正和你的伴侣翻云覆雨。你当时会是什么感觉?如果你是女人,可能你会非常地伤心,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如果你是男人,你说不定会怒不可遏。但只要你是人,你十有八九会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性嫉妒中所包含的情绪是由一种可感知的、对性关系的威胁引起的。这种对威胁的感知引发了一系列减少或消除威胁的行动:从保持警惕——监察配偶婚外情的蛛丝马迹,到拳脚相加——这会让配偶或竞争者为他们的不忠和偷情付出严重的代价。当一个人发现其他人可能对他的配偶感兴趣,或是他的配偶有不忠的迹象,比如和别人眉来眼去,性嫉妒就会被激发。愤怒、悲伤、羞辱紧随其后,促使他有预谋地去除掉竞争者或阻止配偶不忠。
不能解决适应问题的男性不但要承受随之而来的繁殖代价,更有可能失去他的地位和名誉,而这会严重影响他吸引其他配偶的能力。想想希腊文化对通奸的态度:“妻子的背叛会给丈夫带来耻辱,使他沦为‘乌龟’(Keratas)——对希腊男性最糟糕的羞辱——因为这暗示着软弱和无能……尽管社会认为女性应该忍受丈夫的不忠,但社会不能接受男性容忍妻子的背叛,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他会被嘲笑太不够男人了。”通奸的男性通常也是被嘲弄的对象。因此,不能留住配偶的惩罚还包括失去社会地位,这会大大降低一个人在危险的择偶游戏当中成功的几率。
大部分关于嫉妒的研究都集中于男性的性嫉妒,这可能是由于男性和女性在亲权确定性的问题上有差异。尽管如此,女性同样会嫉妒;配偶和其他女性接触可能使他撤走资源和承诺而转向别的女性和那名女性的孩子。男性和女性嫉妒体验的次数和强度都没什么差别。在一项研究中,有150对伴侣被要求评价一般情况下他们的嫉妒情况:当面对伴侣和其他异性的关系时有多嫉妒;这种嫉妒在多大程度上困扰着两人的关系。结果,两性都承认了同等程度的嫉妒,这证明两性都会体验嫉妒,并且在强度上没有差别。
这样的反应并不仅存在于美国。来自匈牙利、爱尔兰、墨西哥、新西兰、前苏联、美国、南斯拉夫的超过2 000人被问及在面对两性关系中不同场景时的反应。当他们假想配偶与他人调情或发生性关系时,这七国的男女都一致地表达了消极情绪反应。如果性伴侣和他人相拥或共舞,两性也同样会有嫉妒的反应,尽管这次可能不像对调情和性关系的反应那么消极。和美国一样,全世界的男性和女性都把嫉妒作为一种关键的心理机制,当珍视的恋情受到威胁时就激活它做出反应。
尽管有众多相似,两性嫉妒的内容和关注点仍存在很多有趣的差别。一项研究中,要20名男性和20名女性扮演他们嫉妒时的场景。这些参与者事先被要求单独在一组备选场景中做出选择,其中包括典型的嫉妒场景:伴侣和他人发生性关系以及伴侣对他人的时间和资源投入。有十七名女性把资源和时间的转移作为嫉妒的诱发事件,而只有三名女性认为性背叛才是。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有十六名男性认为性背叛是嫉妒诱发事件,而只有四名男性选择了资源和时间的转移。这项研究得出的第一条推论就是:尽管两性都有嫉妒的心理机制,但诱发事件不尽相同,这正暗合了两性的适应问题——男性要确保亲权确定性而女性要确保资源和承诺。
在另一项研究中,要求十五对伴侣列出令他们嫉妒的情境。男人认为配偶与第三者的性关系是嫉妒的首因,而次因是配偶拿自己和竞争者做比较。相反,女性表明伴侣花时间在其他女性身上、与女性竞争者交谈或亲吻会引发她们的嫉妒。女性的嫉妒,简而言之,就是担心配偶的资源转向其他女性;而男性的嫉妒主要来自于配偶性关注的转移。
这样的两性差异在心理和生理方面都有体现。在一项有关性嫉妒的研究中,我和我的同事要求511位大学男生和女生比较两件困扰事件——伴侣和他人发生性关系、伴侣和他人建立深厚的情感依恋。83%的女性在发现她们的伴侣情感背叛后会更烦恼,而只有40%的男性会这么想。相反,60%的男性觉得伴侣的性背叛更困扰,但只有17%的女性有同样想法。
为了区分六十名男女参与者的差异,我们可以运用分析两性面对性和情感背叛时的躯体不适的方法:把电极放在被试额头的皱眉肌上,因为这块肌肉在皱眉时会收缩;右手的第一和第三根手指可以测量皮电和出汗状况;而拇指可以测量脉搏和心跳。接着,我们要求每名被试都想象同样的两种背叛:性和情感。性背叛使男性有更多的躯体不适:他们的心脏每分钟大约多跳五次,相当于一次喝掉三杯咖啡;想象性背叛时他们的皮电会增加1.5微西门子,但他们想象情感背叛时皮电接近基线水平;而且他们会增加皱眉强度,想象性背叛时会有7.75微伏(microvolt)的收缩,相比之下,面对情感背叛时只有1.16微伏的收缩。女性则呈现出相反的情况:想象情感背叛时表现出更多的躯体不适。以皱眉为例,情感背叛让女性增加了8.12微伏的收缩,而性背叛只有3.03微伏的收缩。两性面对困扰的心理反应和生理唤醒模式同步,这表明:经过多年,两性已经可以很好地适应为了留住配偶而必经的威胁。
两性在嫉妒诱因上的差异不止于美国人。在中欧的一项关于男女嫉妒的研究中,80%的男性表示了对性的担心,例如担心他们的配偶和其他男人交媾或关注她们自己的性满足。只有22%有嫉妒情绪的女性表示出对性的关注,相反,大部分女性更关注情感联系,例如配偶和其他女性的亲密程度。当配偶有和其他男人的性幻想时,匈牙利、爱尔兰、墨西哥、新西兰、前苏联、美国、南斯拉夫的男性都会呈现出更大程度的嫉妒。这种嫉妒诱因上的差异可以说是整个人类物种的特质。
男性的性嫉妒对于人类生活来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情绪。相反,这种情绪有时会变得非常强大,甚至唆使它的主人杀掉配偶或第三者。在一个杀妻的案例中,丈夫显然是在意识到通奸可能带来的繁殖威胁之后受了刺激,他解释道:
你看,我们总是为了她婚外情的事情争吵。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那天我下班回到家,一进屋就抱起我的小女儿拥在怀里。没想到妻子转过身来对我说:“你真他妈的傻,你不知道她根本就不是你的孩子,是别人的。”我真的被激怒了!我变得很疯狂,拿起枪就杀了她。
妻子的背叛有时被视为一种过强的刺激,让一个“理智”的男人有权做出合法的致命反击。以得克萨斯州为例,直到1974年,丈夫可以把捉奸在床的奸夫淫妇杀死而不负法律责任;他们的被杀被当作是在过强刺激下的合理反应。实际上,丈夫杀掉通奸的妻子而被法律赦免的事遍及整个世界以及整个人类发展的历史。比如在雅浦岛(Yaps),如果丈夫将奸夫淫妇捉奸在床,习俗允许他杀死他们并焚尸屋内。居住在苏门答腊的多巴巴塔克族也为被激惹的丈夫们设立了类似的条款。在古罗马,只有通奸行为在他家里发生时,法律才赋予丈夫杀人的权利;在今天的欧洲,很多类似的法律仍被实行。
在所有对妻子施暴的情况中,包括殴打和事实性的谋杀,男性的性嫉妒是最常见的诱因。在一项对44名寻求庇护的受虐妇女做的研究中,55%的妇女承认嫉妒是丈夫殴打她们的关键诱因。性嫉妒也是谋杀的主要诱因。研究者在蒂夫(Tiv)、索加(Soga)、吉苏(Gisu)、尼约罗(Nyoro)、卢西亚(Luyia)、卢奥(Luo)这些非洲英属殖民地上进行过一项关于杀人案的研究,在70起杀妻案件中,有46%明显是由于性事件引起的,包括通奸、妻子离弃丈夫以及妻子拒绝和丈夫发生性行为。
很多女性杀人事件究其根源都受到男性性嫉妒的影响。女性杀害男性往往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丈夫的暴怒、威胁和虐待让她们害怕自己会受到肉体上的伤害。由男性嫉妒所引起的47起杀人案中,有16名女性由于背叛或被怀疑背叛丈夫而被杀害;17名奸夫被暴怒的丈夫杀害;还有9名男性在指责妻子不忠后,妻子出于自卫杀死了他们。
这样的行为绝不止于美国或西方国家。在苏丹、乌干达以及印度,性嫉妒仍是杀人案背后的主导动机。以一项在苏丹的研究为例,研究者发现在300起男性犯下的谋杀案件中有74起是出于性嫉妒。在所有进行调查研究的社会当中,很明显,大部分婚后杀人事件的催化剂都是男性告发通奸或女性离弃或要挟离弃丈夫。不仅如此,大约20%的男性之间的凶杀事件是由于他们想要竞争同一名女性,或是一名男性企图接近另一名男性的配偶、女儿或女性亲戚而使对方恼羞成怒。
嫉妒的适应功能——防止不忠和确保亲权,很难与杀妻这种看似逆适应的行为相提并论,因为这样的行为毁坏了关键的繁殖资源进而阻碍了繁殖的成功完成。可能的解释有很多种。由于绝大多数不忠的妻子并没有被杀,所以真正的杀妻行为只不过是整个机制中的意外疏漏,由此看来充满暴力的嫉妒是病理性的,它发展得过快,有意或无意地导致了死亡。尽管这一理论可以解释部分案例,但却无法解释众多杀妻行为在世界范围内所具有的一致性,很多男人都承认他们想要杀掉妻子,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这么做。
另外一种解释是,由嫉妒引发的杀害虽然过于偏激,但仍然可以说明此机制符合进化的规则。纵观人类进化史的全貌,杀妻并不一定会危及繁殖。首先,如果妻子要离弃丈夫,他一定会失去她的繁殖资源,而且他还要承受随之而来的代价:眼睁睁看着这些资源都流向了他的竞争对手,这是对成功繁殖的双重打击。
此外,容忍通奸的男性将沦为被嘲讽的对象而且名誉受损,尤其是当他们不采取任何报复行动的时候。在一夫多妻制的婚姻中,杀掉不忠的妻子能挽救一名男性的荣誉,而且可以有力地震慑其他妻子的不忠行为。多妻的男性如果不采取行动,通奸行为很有可能会由于不受惩罚而再次发生。在进化历程的某些情境下,杀妻象征了挽回荣誉的努力,藉此来控制繁殖资源的流失。
面对杀人行为的利弊矛盾,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某些情况下,比起忍气吞声地遭受背叛和抛弃,杀死不忠或离意已决的配偶能带来更大的繁殖收益。也许,经过漫长的人类进化,杀人的想法和偶然性的杀人行为已经具备适应性并成为男性进化机制的一部分。这种可能性让人担忧甚至害怕,但如果社会真的想成功应对杀偶这一严重的社会问题,就必须面对产生它的心理机制,尤其是激发这些机制并使它们变得十分危险的背景环境。
在绝大多数案例中,嫉妒并非直指杀人的绝路,而是指向一套更少伤害的手段去留住配偶。或许这些手段中最重要的就是要努力满足配偶的欲望。
嫉妒的起点往往是人对自身脆弱的一种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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