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8节 “血性”文人忧国忧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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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性”文人忧国忧民
蔡邕(132—192),字伯喈,东汉末期杰出的赋家。其赋作甚丰,然多散失,流传至今的《蔡中郎集》,是后人补辑的,其中有赋十五篇,另有《释海》、《九惟文》、《吊屈原文》三篇,亦为赋。但完整的只有《述行赋》、《青衣赋》、《短人赋》和《释海》四篇而已。结合一些残篇来看,蔡邕赋的题材非常广泛,其中有咏物赋,也有记天灾的《霖雨赋》,有写水的《汉津赋》,有纪征行之感的《述行赋》,有吊古人的《吊屈原文》,有写爱情与婚姻的《协和婚赋》、《检逸赋》、《青衣赋:》;此外还有写古代乐人的《瞽师赋》和俳谐体的《短人赋》。在汉代赋家中,大概没有第二个人的赋有这样广泛的题材了。在这些赋中,以客观真实地记录他“一路惨象不忍睹”的《述行赋》最具代表性。
汉赋发展到东汉时又别开一格,即记行赋。它主要是记述旅途所见及由此引发的感慨,其源可溯至刘歆的《遂初赋》,后继者有班彪的《北征赋》、班昭的《东征赋》等。蔡邕的《述行赋》也属此类。这类赋由于所写的都是旅途上的感慨,因此和那些京都大赋崇尚铺张渲染不同,特注重抒情,即在记叙中抒发作者的内心情感,开了后代游记文学的先声。
蔡邕这篇赋写的是他在桓帝延熹二年(159)被遣往京师途中的所见所感。从他在赋前的小序中可以看出,这是蔡邕一次“苦难的历程”。当时朝纲紊乱,奸佞当道,忠臣遭诛,百姓冻饿致死者不计其数。新贵徐璜得知蔡邕弹一手好琴,便上报朝廷,下诏令蔡邕赴京献艺。对蔡邕来说,这不仅不是权贵们对他才能的器重,相反的却是对他人格的侮辱和轻视。蔡邕面临着痛苦的两难抉择:不去,则违抗朝廷,后果可想而知;去吧,则又受到良心的谴责,个人操守和气节也将受到损害。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也只好踏上征途。沿途满目疮痍,一路惨象叫人不忍目睹,最终促使他下决心作出抉择,借病中途返回,拒绝与新贵们同流合污,保全了气节和操守的高洁。从被“发遣”到“得归”的中间,既是痛苦的行程,更是心灵炼狱般抉择过程,其间的矛盾、痛苦、激愤的心理,构成赋中所“述”的主要内容。
赋名“述行”,就是要如实客观地记录下这一次重要的行迹。这段行迹,既是作者人生历程上的重要一章,也是他心灵历程中的一次重要活动,作者把二者有机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这篇记行赋的抒情特色。在写法上,蔡邕大体上仍然仿效刘歆《遂初赋》和班彪《北征赋》,前面一段侧重于吊古,后面则加进对现实政治的揭露和批判,实为该赋主脉。
凭吊古人部分,蔡邕根据沿途所经过的名山大川和名都古邑所提供的丰富的历史资料,融进自己的身世之感,穿插着细腻的写景,并能使情景相生,显得深沉蕴藉。当他行进在中原大地上时,曾在这块土地上风云际会的各色历史人物纷至沓来,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哀晋鄙之无辜兮,忿朱亥之篡军。历中牟之旧城兮,憎佛肸之不臣。问宁越之裔胄兮,藐仿佛而无闻。经圃田而瞰北境兮,悟卫康之封疆。迄管邑而增感叹兮,愠叔氏之启商。过汉祖之所隘兮,吊纪信于荥阳……率陵阿以登降兮,赴偃师而释勤。壮田横之奉首兮,义二士之侠坟……
对这些历史人物,根据其或忠或奸,作者相应地予以褒或贬,并悲愤地指出历史上的许多悲剧,都是因为昏君奸佞造成的,借古讽今,为下文作了有力的铺垫。
如果说蔡邕对历史人物的咏叹是历史陈迹引发的,那么,他对现实政治的猛烈批判,就明显地浸透着个人的身世之感和忧国忧民的良知:
皇家赫而天居兮,万方徂而星集。贵宠煽以弥炽兮,佥守利而不戢。前车覆而未远兮,后乘驱而竞及。穷变巧于台榭兮,民露处而寝湿。消嘉谷于禽兽兮,下糠秕而无粒。弘宽裕于便辟兮,纠忠谏其骎急。怀伊、吕而黜逐兮,道无因而获入。唐虞眇其既远兮,常俗生于积习。周道鞠为茂草兮,哀正路之日涩。观风化之得失兮,犹纷挈其多违。无亮采以匡世兮,亦何为乎此畿?甘衡门以宁神兮,咏都人而思归。爰结踪而回轨兮,复邦族以自绥……
以大段赋文思考和批判现实政治,矛头直指时政,基调冷峻激愤,情辞激切,感慨沉痛,这在当时的同类式样的赋作中是不多见的。它不但深刻地揭露了朝政的腐败和统治阶级穷奢极欲的生活,而且将它与劳动人民贫苦困窘的惨状作比较。它使人们看到了皇室权贵楼台赫然如天宫,穷人却是房漏屋湿;富人用山珍海味喂犬马,穷人家却连无粒的秕糠也吃不上,从而揭示了社会阶级的尖锐对立,读之令人不由想起唐代诗人杜甫的名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蔡邕敢于将这种社会矛盾的尖锐对立揭示出来,并进而申明自己对劳动人民贫苦命运的深切同情,以及不与权贵同流合污的操守,的确表现了一个“有血性”的文人忧国忧民的情怀。
《述行赋》在写作上也有着极为鲜明的艺术特色。在述行时,作者注意环境、气候与历史陈迹的穿插描写,文章随山势地貌跌宕起伏,流转自然,且具有很强的抒情性。开篇写淫雨逾月,路途蹇滞,旅人心情郁闷烦躁,本想通过怀古使郁结的幽情得到宣泄,不料,回顾历史反倒更增添几分悲怆。这个开篇,既写出了当时阴冷的气候,又富于象征意味,也写出了作者沉郁的心情,为全篇定下了愤怨的基调。其后的描写,在历史、气候、地形中交替展开,结构灵活,衔接自然,毫无板滞之感。作者还巧妙地用恶劣的气候起兴,描写历史上一些带有悲剧色彩的重大事件,借古讽今,古今对比,形成了深重的历史感和强烈的现实感,使作品具有震撼人心的艺术感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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