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若溪记不清楚那晚自己哭了多久，只记得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离文峰的家很远了，站在空旷无人的马路边上，晚风有些利，吹得她全身酸软无力，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但是千丝万缕的痛却连着身体的各个部分，想嚎叫着发泄，却没有半点力气。

李若溪蹲在路边，呜咽着，却没有声音。直到一辆车闪着刺眼的灯光停在她的面前：“上车吧。送你回去。免得被人埋尸我还落个见死不救。”想做好事，嘴却贱得一分不让，李若溪不用抬头都知道是谁。虽然觉得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个脸面再上他的车，但是，经过刚才的她，在他的面前，哪里还有什么叫做脸面的东西呢？只剩下耻辱了。

李若溪上了车，一言不发。她的内心充满了羞耻与悲愤，充满了对自己的鄙视。文峰狠踩油门，也一言不发。他非常的生气。生气于自己明明已经开始看不起她，嘴上说着什么不能做朋友，转身却来向他献身。也生气于他明明这么生气，却不由自主地担心这小二货这么晚了才来找他，现在回去根本就不可能在这地方找到出租车。文峰更多更多地生气于自己，明明看到她脱衣服时想揍她一顿恨不得她去死，却居然因为担心她下楼开着车跟她走了一路，明明一点都不想理她，却停车提出要送她回去。他生气于自己，遇上这个女人之后，他都行为错乱了。

李若溪回到宿舍后默默地收拾自己的东西。乔姿其实看到了文峰狂啸而去的跑车，想向李若溪质问一番他们之间是否发生了一些什么。但又觉得不应去问。看着李若溪的脸色灰败得似将死之人，也不敢去问。

CC姐和萌萌都不在，也许，是用她们的方式想办法去了。思琪坐在窗户边抽烟，一支接着一支，只说了一句：“有时候，做个不漂亮的普通女人很好的，至少，不会像我这样，因为不切实际的梦想，粉身碎骨了还想继续下去。”

李若溪只是继续沉默着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不想说话，也说不出任何话。她现在只想回家，见她的妈妈。然后，然后呢？她不知道。

五个人都能留下来的消息第二天一早就通知下来了，CC姐，思琪，萌萌都很高兴，乔姿松了一口气。李若溪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准备出门：“恭喜你们。”

“若溪你不留下来吗？”思琪昨晚已经察觉了李若溪去意已决，但还是问了一句。

“我放弃了。我决定听我妈的话，回去找一份工作，然后结婚。”

“可是若溪……”思琪还想说什么，李若溪打断了她的话：“再见。加油。你们一定会大红大紫的！”

李若溪不再给她们说话的机会，转身走了。拖着行李箱走得飞快，仿佛身后都是她再也不愿意面对的过往。

2

文峰在第三天下午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了李若溪的离开。因为第二天他生气地在家里闷了一天，什么电话也没接，什么人也没见，只是郁闷得在家里各个房间来来回回地转圈。他根本没有想到，李若溪会放弃留下的机会，那可是她宁愿放弃自己的原则在他面前丢弃掉尊严也要争取的机会。

等文峰察觉到李若溪并非是为了自己才那么做，而是为了乔姿和萌萌她们才做“傻事”，他觉得这个女人简直笨得像是万古化石，她是怎么做到的？竟然有这样的信心用这样纯挚到“蠢”的心企图在这个圈子里存活？

然后，文峰的怒火在瞬间变成了担心，他觉得像李若溪这样的小菜虫小绵羊，属于帮狼捡好柴火架好锅点燃火种然后自己跳进锅里的角色。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英雄主义大爆发一次，抢救这只傻里傻气的小绵羊一次。

文峰甚至打算好了，如果不能将她纳入自己羽翼之下，也会动用自己的所有关系，让这个傻女人梦想成真一回，就当是做慈善了。

当然，文峰还没有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凭什么他会这样想无条件地帮助这个女孩子。他没来得及探究，乔姿就自己来告诉他了：“文峰，我有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他对乔姿直呼自己的名字也觉得非常不爽。但是又觉得无所谓，因为她不是他应该在意的女人。

“我想告诉你，若溪她回老家去了。”乔姿的眼睛盯着文峰的脸，这张脸英气逼人，眼神深幽迷人，这个男人浑身都散发着上位者独有的光芒。他自信，魅力，不可一世，却也并不刺伤人，像王者，气势可收可放。她喜欢这样的男人，她想征服想拥有这样的男人，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不知道她有没有告诉你，她会回去找一个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喜欢她很久的男人，会成为她的丈夫。她决定放弃，做一个平凡的女人，结婚生子，过普通女人应该过的生活。”乔姿捕捉到了文峰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她叹息一声，就像真的很替李若溪惋惜那般继续说：“其实这些年，她经历了很多，以后选择安稳幸福的生活，对她未尝不是好事。”

乔姿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发现文峰在盯着她看，他的眼睛像一种不知名的神秘的仪器，像是能把她的心思看穿那般，乔姿有点害怕，但她也莫名地觉得自己应该有勇气，她爱这个男人，她要得到这个男人，这就是她的勇气。

“你的脸只动过眼睛，应该没动之前也挺漂亮的，身材比例也不错，也许胸是垫的，但没关系，现在很多女孩子都已经不是天然的了，在这圈子里，你应该还能算得上天然美女。据说你家境富有？很不错。符合现在白富美的标准。”文峰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加重了语气，像是强调那般，一字一句地说：“但非常抱歉。我不喜欢你这样的类型。更准确一点说，你不会成为我的选择。”

3

乔姿觉得文峰是她所遇到过的最恶毒的男人。她还没开口表白自己的心，他就先入为主地打破她的计划，撕碎她的尊严，把她的爱情嫩芽一脚踩入烂泥之中。她觉得自己痛苦得快要死掉了。她想干脆地恶狠狠地回击这个以一种王的高贵鄙视她的男人：你别自以为是了，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了？！但是，乔姿喃喃地说出口的是：“呀，我明白了。”其实她不明白，她怎么会明白呢，她以为她对他的爱情种子已经被踩入烂泥的那一瞬间死亡了。她不能明白的是，那可恶的种子，非但没死，反而以一种旺盛的姿势怪异地成长起来。她对他，比以前更加渴望，这种渴望甚至盖过了他所给她的屈辱。

乔姿在愤怒而痛楚地沉溺酒精里挣扎着的时候，李若溪披着一件不够保暖的外套，正站在厚雪地上接文峰的电话，那个同样在搞不清楚自己内心感情而挣扎不定的男人高傲地在电话那头问：“李若溪，你老家在哪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李若溪不认为他会安什么好心。

“想参加你的婚礼。你不想收我的礼金吗？我这个人很大方的。”文峰明明想问，你在哪？为什么要这么容易就说放弃？但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他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文老师，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没什么事我就挂了呀。”李若溪说完就挂了电话，心里只觉得被他的话呛得发闷，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若溪！开始了！”那边有人在大喊。

“来了！”李若溪把电话塞进棉衣口袋，把棉衣一脱，露出里面单薄破烂的抗战时期土布装，转身冲过去，和其它群众演员躺进了冰冷刺骨的雪堆里。

李若溪在雪地刺骨的冰冷里暗暗给自己加油的时候，文峰把打不通李若溪电话的手机扔进垃圾筒里，倒入沙发，过了一会，又跑过去捡了起来，用手抹了抹其实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看着手机一直在发呆。

雪地上滚的戏完成之后，李若溪才喝上了一口热水，有个认识的场记范叔来问李若溪，有一场被强暴杀害后的女子被埋在沙堆里的戏她愿不愿意去演。天太冷，零下四五度，又是没台词的死尸，还得穿着破烂单薄的衣服在雪堆里埋着，女群演们谁也不愿意去演。李若溪咬咬牙，说：“我演。”戏里要求雪把她上半身全埋起来，只露出裸露的小腿。雪还没盖到一半，李若溪那身又破又薄的衣服就湿透了，嘴唇冻得乌紫，脸透明地惨白着，当真跟死尸差不多。演完之后，李若溪还没来得及动，一件厚实温暖的大棉袄就披在了她身上，一个与她一样一看就穿着群众演员衣服的高大男子露出一口白牙对她笑：“你这小丫头演得还挺像，我还以为你真死了呢。”

李若溪不记得认识他，但能感觉到对方并无恶意，于是裹紧棉衣，笑说：“嗯，那是冻的。”

“我叫苏若明，你叫李若溪，对吧？”对方笑得更开心了。

4

某剧组。

吃午饭的时候，苏若明又自来熟地来找李若溪聊天。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李若溪可不会认为是因为自己出名了。

“刚才我听范叔说的。”苏若明笑起来很阳光很温暖，换了那身破烂脏的群众演员衣服，李若溪才发现，这家伙高大帅气，是当明星的料。

“你哪个学校毕业的？肯定不是我们学校。”李若溪她们学校，长成这样的两个都早入行红了。

“我没读过大学呀。”苏若明说。

“难怪，不然以你的条件，要是在戏剧学院里，应该早有人找你拍戏，不用再来做群演了。”李若溪一边扒着冰冷的盒饭一边说。

“你这是在夸我帅吗？”苏若明也开始吃饭：“我觉得这饭也没那么难吃了。哈哈。你快多赞美两句，这样我就能快点把饭吃完了。”

“好吧。你帅到天地动容，鬼神抽泣，姑娘们都看不到地。”李若溪觉得这家伙还怪好玩。

“姑娘们看不到地什么意思？”苏若明问。

“光顾着看你了，谁还看得到地呀。”李若溪笑说。

“你说谎，你就没看我。”

“我不是姑娘呀。我是女汉子。”李若溪笑说。上午演完死尸后又有个扛木头的戏，李若溪又去了，于是苏若明说她是女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