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我知道关乎人命才会赌上自己的一切也要做这台手术！”
龙天的声音如狂风般从墙壁上撞过来，冲进耳朵的时候依然余音震耳。
他一步步逼近振羽，眼睛里闪烁着冷兵器的光芒。
“这个人与我非亲非故，更不是我的病人，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在战场上，在贫困区，我见了那么多无力回天的病人，全是因为耽误了时间才丢掉性命的。你能够想象我空有一身战力却无力回天的心痛吗？而现在，我有能力救他，哪怕要付出百分之二百的努力，我也要挽救这百分之五十的可能！”
振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时间很难把面前这个有着鹰一般锐利眼神的家伙和印象中的嬉皮士联系起来。
“你一直不肯做，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医术？”
在那双眼睛下，振羽觉得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一样狼狈不堪。她结结巴巴道：“我只是觉得，如果是脾破裂的话，不如送上级医院，那里有最好的医生……”
“我就是最好的医生。”
“……”
“在全中国，我敢说找不到一个比我更适合做这个手术的医生。”
他冷冷砸下这句话，拖着振羽又跑起来。而振羽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
面前的这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强烈的自信感？
以为自己可以封神？！
振羽虽然对龙天抱有怀疑，却不敢耽误病人的手术。五分钟不到，她就换好了手术服进了内室。而这时，一个人突然出现，拦住了她的去路。
“难怪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原来是被别人截了胡……”
虽然是对着她，细长的眼睛却瞥向另一个方向——龙天正站在那里，目光考究地看着这边。
望着顾沅那张越是没表情越代表问题严重的面孔，振羽结结巴巴道：“老板，有一个重症病人，需要手术……”
“不许去。”
“老板——”
“刚才急诊科请会诊，我已经见过那个病人了。从诊断上来说，我同意脾破裂的诊断。”
顾沅把目光从远处收了回来，重新落在了振羽脸上，越发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但是你想过没有，就算百伽图最好的外科医生来做这个修补术，成功率也只有40%。你是内科大夫，编制既不是外科，也不是急诊科。要是这个人死在了手术台上，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振羽的心里顿时像水草一样打上了结，在实习期间看到的那些争吵、哭闹，甚至打斗……一时都拥堵在了心口。
振羽不自觉也向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当她接触到龙天那双眼睛时，就像心里扑进一个大浪，凌乱的水草整个被压在了水波下面。
“我想做！”
“你……”顾沅那细长的眼睛一时间睁得圆圆的，“为什么？”
“性命攸关，我没有退缩的理由！”
“你简直……让我说什么好呢？”
顾沅的眼睛里有愤怒，有惋惜，有不解，有担忧，他知道这个徒弟很倔强，一旦她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绝对一条道走到黑。
“你会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的。”
阴郁地扔下这句狠话后，顾沅拂袖而去。只是与龙天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昂着头目视前方，用最细微的声音说：“我就这么一个徒弟，你好好做这个手术，我来断后。”
龙天脸上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转身进了手术间。
振羽也低着头从旁边溜了进去。
顾沅深吸一口气，继续匀速向外移动，当他来到病人家属等候区，立刻就有好几个人围了上来。
“医生！医生！里面是***在做手术吗？”
顾沅努力调整出最亲切，最具安抚效果的表情，轻言细语道：“我是消化科常务主任顾沅， ***的情况很不好，不过我们正在想办法全力救治。”
“我是他的儿子***，刚下飞机就赶过来了……”旁边递过来一张名片，顾沅的目光掠过“市长”这两个字。
顾沅心中不由一阵苦笑。竟然是市长父亲，这台手术看来是非做不可了。
顾沅又仔细斟酌了一番说辞，这才开口道：“手术刚刚开始，病人的情况还很不明了。不过这是一个很棘手的手术，我们正在寻求最及时最积极的治疗方式，但你们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就算找到全国最好的专家来，这种情况下手术成功率也不会超过30%。”顾沅故意掉了20个点，也是为了手术失败铺路。只是他话音一落，立刻周围哭声一片。
“顾大夫，请您无论如何救救我父亲！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只要能找到，钱不是问题！”
说话间，一张闪着金色光芒的卡只是晃了一下，随即丢进了白大衣口袋。
顾沅的心中有个声音轻轻地冷笑着：自以为用钱就能买到一切的人还真是俗不可耐啊。
他以更快的速度把口袋里的钱塞回市长手中，用极谦虚，极矜持，极保留的说辞轻言细语道：“令尊的抢救方案由周沁雪副院长亲自制定，主刀大夫是医院最好的急救专家龙天，请相信他们一定会全力以赴挽救令尊的生命。”
手术间内，又是另一番紧张景象。
杨振羽陪同手术护士做着术前准备，心里却止不住一阵一阵的发慌。虽然实习的时候也上过不少手术，但没有这么急这么重的，更何况，病人的生死和龙天的前途像两把明晃晃地长剑悬于头顶，仿佛随时都要坠落……
“你很紧张？”
龙天偏过头来，帽子口罩间唯一露出的眼睛半带调侃地看过来。
“皇上不急太监急，我在担心你好吧。”振羽没好声气地回了一嘴。
“呵呵，倍感荣幸。要不要听点放松的音乐？”
“哈？”
“别那么没见过世面，手术时放音乐很正常吧。”龙天说得异常轻松。
“我是没见过世面，原来这种级别手术间里会有音响。”振羽瞪着这个不合时宜的男人。
“原来这样啊，忽略了……要不，我给你唱一曲？”
“哈？？？”
“或者，你唱给我听？”龙天用勾魂般的小眼神盯着振羽，振羽却恨不得一巴掌扇在他的嬉皮笑脸上。
“别调情了。专心做手术吧。手术要是成功了，我唱给你们听。”
身后一个声音冷冷地飘了过来，却是周沁雪始终不放心跟了过来。她看着龙天，面无表情目光清冷：“爷，想听什么曲儿？”
龙天却仿佛白内障似的继续说笑着：“《祝酒歌》如何？”
太嚣张了！院长大人虽然是美人，可是更重要的是她是院长、院长！
怎么可以用如此轻佻的语气调戏院长！
振羽正要仰天长啸，忽然听见一个声音轻轻飘入耳朵：“发什么愣呢，该你了。”
振羽这才发现，对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划开了皮肤，手术开始了！
刀子、钩子、剪子、钳子……不一会儿手术视野就打开了。旁边是麻醉师一声又一声的报数据，哪个数据都够让人心惊肉跳的。周沁雪虽然没上台，却也紧张地手心发汗。这时候一人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周院长，麻烦大了。病人是唐市长的父亲。”
周沁雪到底年纪轻，荣辱不惊的功力尚未修炼到家。她近乎麻木地盯着顾沅的脸看了半天，才近乎耳语地重复了一遍：“唐市长的父亲？确认了吗？”
“市长尊驾已经在外面了。不然，您亲自鉴定一下？”
周沁雪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都有。她好容易回过神来，立刻高声对台上的几个人说：“情况有变。这个病人的身份确认了，是本市市长的父亲。龙天，我恳求你务必拿下这台手术，只许成功，不可失败！”
龙天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没想到我随便捡个病人就是VIP，这手气简直可以去摸头彩了。”
振羽自无影灯下抬起一双烁亮的眼睛：“对你而言，有区别吗？”
龙天怔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眯成缝的眼睛在眼角堆出好看的笑纹。
“你说的对。无论什么人，躺在手术台上的都是病人。”
“龙天，龙天，请回答。你听见我刚才说的话了吗？市长父亲这台手术，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听到了吗？他们竟然会以为一个人的身份可以救得了他的命。”龙天轻轻地嗤笑着，对面那人却完全没有回应。龙天抬起眼睛，却发现刚才还慌乱地像只小羊羔的某人此刻已全神贯注于手术中，手底下稳重地根本不像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龙天的眼睛又笑成了两弯新月，而这一次，他的眼睛里更多了几分赞许的暖意。
半个小时后，手术已经到了见真章的时候了。振羽虽然紧张地心脏怦怦跳，却依然把呼吸控制到最细微的程度。这时候，龙天忽然说话了。
“杨振羽，我记得你说过，外科医生都是屠夫，很没有技术含量是吧？”
都这时候翻什么旧账？赶快做手术吧老兄！
“那么今天我要告诉你，外科医生也可以是艺术家。每完成一台手术，就是完成了一件绝世的艺术品。”
在振羽惊异的目光中，龙天淡淡的微笑着，他深吸一口气，双手同时动作起来，若有光尘一般，在无影灯下散发出炫目的光彩！
振羽拉着钩从旁看着，渐渐地，她的眼睛越睁越大，越睁越大，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个神迹正在诞生！
“太快了……竟然可以这么快……”
周沁雪之所以出现在手术间里，纯粹是图个心安理得，抱着出了事早处理的心情来的。但是当她亲眼目睹了手术台上发生的一切时，心中的惊诧无与伦比，只能用近乎麻木的声音问旁边那人：“顾主任，这就是百伽图医生真正的实力吗？”
这时候，顾沅的心中同样涌起了惊涛骇浪，而他的眼睛里，依然平静得像一潭静水。“据我所知，就算在百伽图医院，能把这手术做好的大夫也没几个。能做得像他这么快的，一个也没有。”
“这么说来，龙天已经具备国内顶尖外科医生的程度了？”周沁雪喃喃自语着，望向手术台的目光越发梦幻起来。
她却不知道，龙天这一战是在刻意卖弄着。不因为世人的目光，不因为病人的身份，只因为对面那人——
他想要她！
他想让她告别对外科的歧视，心甘情愿地到他身边来。
他会把她培养成国内最好的外科医生！
带着这样的心态，龙天炫技般进行着手术，如同米开朗琪罗雕刻大卫一样，每一笔刀工都精致入微，每一个步骤都行云流水。他以120%的专注进行着这场只有50%成功率的较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而杨振羽那边，已经处于半缴械状态了。
她只是处于本能的，用眼睛和脑子组成摄像机，一个细节也不放过地把整台手术收入记忆之匣，不可忘记，不能忘记。在今后的无数个日子里，她都会回忆起这台手术，体味着艺术之美，在如绿地般生机勃勃的手术台上绽放出明媚鲜妍的花朵。
其实她早该明白的不是吗？一双能够完美演绎小提琴的手必然是十分灵巧的，只是她从没想过，那属于手指的灵动和曼妙，会在手术台上出现。
仿佛鲜血上翻飞着蓝色羽翼，在争分夺秒中幻化成千种姿态。
原来，医学和艺术也是相通的啊。
振羽心中的那一道琴弦被轻轻的撩动了。
令人心碎的优美，令人感动的纯粹。
“好了，最主要的部分都做完了。”
那双灵巧的手终于停了下来，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又抬起头对着振羽。
“怎样，能打多少分？”
振羽看看术野，冲口而出：“S级。”
龙天脸上露出困惑的笑容：“S级？这是什么东西？”
不过想来也是不太坏的评价吧。龙天脱下手套，一边说着“缝合就交给你了”，一边施施然离开了手术台。一回头看见周沁雪竟然还在，正用意味深长地目光“深情”地注视着自己。龙天应景地释放出坏笑来：“周院长，记得您的许诺，《祝酒歌》别忘了。”
周沁雪那一贯高贵冷艳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龙天。我记住了。我一定会让你趁兴而来，满载而归的……”
龙天点点头，笑得越发灿烂起来。他走过抱臂冷眼旁观的顾沅时，却故意压下步子，用对方仅闻的声音说：“你这个徒弟当真不错，我也想要。”
顾沅那本来就不算好的气色立刻罩上一层青黑之气，望着龙天挥手离开的背影，目光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敌视。
顾沅又回过头望着手术台上一直发呆的那个人，他那古板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隐约露出一丝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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