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可思议的国度,日本,生者同死者似乎正和睦共存——其亲密程度完全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
此言绝非凭空想象,不论换谁目睹呈现在我眼前的光景,想必都会断言这绝非外国人的信口开河。
我呢,现下正在墓地,坐在白花花的野餐垫上,垫子就铺在积木般整齐林立的日本特色的墓碑前头。当然,我绝对不会自个儿待在这种地方,这小小的一隅,围坐着我的亲朋好友,众人此前就已热火朝天地喝着清酒吃着菜。环顾四周,我们并非唯一一群,被灯笼照亮的各个墓碑之间同样铺着座席,人们纷纷群聚至此欢度夏夜。
——惊人之处就在于,日本人竟然在墓地里开Party。
这般场面倒非头一次听说,当年我在美国读小学时,就曾从教科书中看到过介绍如此特异日本风俗的照片,下方的解说词写着:“时值盂兰盆会或春秋分,日本人便会这样同祖先之灵共享盛宴。”我至今仍清楚记得当时的震惊劲儿。
虽说早有所闻,但像这样亲身体验“墓地Party”,如此奇异的气氛仍然让我大为困惑。日本人跟美国人不同,并没有举办家庭宴会的习惯,在外国人看来,算是多少有些排外且不擅社交的人种,没料他们却如此热衷于和死者的交谊。
正如孩提时代的教科书中所写,今天恰是日本履行重要宗教仪式的盂兰盆会之期。我受日本亡母的兄长——也就是舅舅东京芭蕉——之邀,于傍晚时分来到东京家祖坟,一番清扫献祭之后,便生起火来迎接祖先的亡灵。
我是地地道道的美国人,实际上同日本母亲并没有血缘关系。我的生母是个品行不端的白人女性,在我十岁左右,她在郊外廊桥偶遇自称摄影师的小白脸,就这么跟着对方私奔,从此音信全无。之后父亲的再婚对象正是那位日本母亲。最初我也对这般事态不知所措,幸而继母和生母完全不同,既开朗又贤惠,隐忍而坚强,并且超越血缘的隔阂,给予我无限疼爱。
但她绝不放任溺爱,当我受挫时,母亲总会如此鼓励——
“男子当如日本武士般活得坚强。”
她那毅然坚决的表情至今仍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之中。
我对日本母亲的仰慕远胜生母,并且深受其影响。然而,命运之神如此无情,转眼就将这位无可取代的人从我身边夺去。共处不满一年,母亲就横遭车祸,匆匆撒手人寰。
但我始终无法忘怀日本母亲如观音般满溢慈爱的微笑,终于下定决心赴日学习真正的武士精神。唉,或许那位温柔的日本母亲才该是我的生母,而我也理应是个日本人,过着更加像样的生活吧——我甚至开始抱有这般妄想。
以上种种,促使我从学生时代就埋头学习日语和日本文化,为奔赴母亲的祖国打下基础。直到我在三十过半的年纪遭遇离婚和失业的双重变故,以此为契机终于踏上了想象中的第二故乡。
距离我来到这座位于相模县半岛的观音市,被作为城市象征的巨大白衣观音像微笑相迎,其实还不足三个月,感觉上却已有相当时日。
日本,我为之憧憬的国度,果然以温暖的微笑接纳了异国来客。我决意在此生活,遂改随母姓,又将原名Sam换作喻意“梦想茶之道”的汉字,重生为蓝眼睛的日本人——东京茶梦。顺带一提,母方虽姓“东京”,却并不住在东京。在日本,这姓氏就跟铃木或银座一样,电话簿里多了去了,简直再普通不过。
然而,我从不可思议之国获赠的礼物并不都是友好的微笑,稍显蛮横的洗礼同样不期而至。我琢磨着自己曾在地方检察官手下做过调查员,打算靠经验在日本当个私家侦探,可事务所还没开张呢,就被卷入三起案件(收录于前作《日本杀人事件》)。
跟我在美国经历的案子相比,这三起事件相当怪异。我借助芭蕉舅舅之力,总算解决了谜案,但另一方面,又为不可思议之国的不可思议之案大为困惑,甚至为自己能否胜任私家侦探深感不安。幸而,就在我大为动摇之际,所宿旅店的可爱女子——笑靥姑娘——的鼓励让我深受感动,终于重振在这一国度成为私家侦探的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