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节 第一百个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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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出航了。”弗林特船长说。
身材瘦小、脸晒得黝黑的港务长正在野猫号的船舱里吃告别晚餐,他点点头,抬头扫了一眼船舱里的钟:“这里的灯光会让你们顺利地航行出去。”
“比起白天辛苦地找路标,在灯光下驾船容易多了。”南希说,“所以我们一般尽可能晚上出航。”
“你们跑过不少地方了吧。”港务长一边说着,一边弹掉白衬衣上的面包屑,见面包屑掉落在白色帆布裤上,他又将它弹掉。
“这是我们的第一百个港口。”南希说。
“不多不少。”罗杰补充道。
“现在要走了是不是很高兴啊?”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怀疑地笑了笑。
“最近缺少睡眠。”南希说。
“我们来你这儿挺高兴的,”提提说,“还看到了那么多蝴蝶。不过这个港口挺吵的。”
“没错,确实是这样。”港务长说,“我在这里待了这么长时间,都习惯了。不过恐怕对你们来说的确是吵了点儿。”
“嘿,听!”南希说。
整个港口最安静的地方可能得算野猫号的这间船舱了,但即使是这个地方,吵闹声也震耳欲聋。这艘绿色的小帆船正停靠在码头上。船的正前方还有一艘日本商船,悬挂在木壳板上的日本水手正在敲打锅炉房的铁屑,发出刺耳的声音。一百码远的地方,有一艘蒸汽挖泥船在施工。稍远处,一艘打桩船正沿着码头轰隆隆地作业,机器铆足了劲儿,接着,一声巨响,一个笨重的大铁块打在柚木桩头上。另一艘轮船断断续续地喷着蒸汽。吊杆将三分之一的货物往上吊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手推车在松松垮垮的轨道上来来回回地跑着。搬运工人、水手、码头工人,中国人、日本人、荷兰人和马来人都互相吆喝着,希望自己的声音能在喧闹声中被人听见。附近,一群人正拉着绞船索,号子声敲打着耳膜。“嘿……啦……嘿……啦……”那是苦力们在重负下蹒跚前行,“嗨……呀……嗬……哟……嗨……呀……嗬……哟……”
“他们总觉得喊喊号子就不会那么累了。”弗林特船长说。
“你们不应该在意这些噪音啊,”港务长说,“之前你们听得还少吗?”
“有段日子没听到了。”弗林特船长说,“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一直住在湖上的一间船屋里,那里可是一点噪音都没有——连鸭子都禁止入内——除非南希船长哪根筋不对了,在那儿放烟花。”
“你去对面的中国海岸看看,那里的烟花才叫多呢。”港务长说,“只要有船进港,他们就会放鞭炮。”
“那才好玩呢。”罗杰说。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新加坡。”
“哦,算了吧。”南希说,“好不容易离中国这么近了,连个照面都不打,还能叫环游世界吗?”
“那里可是一个古怪的地方,”港务长说,“人也很古怪。我可不想下次听到你的消息时,只剩下一截放在火柴盒里的手指,还得想法子去寻找你身体别的部位。”
“汕头还行吧,”弗林特船长说,“那是条约港,我还有个老朋友在那儿呢。”
“可以坐轮船去那儿看看。”港务长说。
“太好了!”南希大叫,“可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呢?”
“总之,祝你们顺利靠岸。另外,可千万别得罪李小姐。”
“李小姐?”大家都疑惑地抬起头。
“李小姐是谁?”罗杰问道。
“我以为你们都听说过她呢。”港务长说,“她可是个狠角色,那些中国女人老是用她吓唬她们的孩子……就像当年我们老祖宗的保姆过去经常做的那样,说什么再出声骷髅鬼就会找上门来。”
“她经常在哪里出没?”
“我不知道,中国人说他们也不知道,反正在海岸边吧。我三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她好像叫什么李欧乐,现在就叫李小姐了,她可能是海盗吧。你了解那些中国人,我们很难从他们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如果我们知道她在哪儿,早就准备炮艇去对付她了,但是他们就是不说。他们非但不说,还给她钱,让她别来找他们麻烦,他们自然不会向我们透露她的行踪了。中国人真怪。”
“我们得躲着她点儿。”弗林特船长说,瞥了一眼他之前拿进船舱的海港入口图,“看看,这两条航道你觉得哪条好些?”
港务长指尖划过一条虚线。“这个好。”他说,“让红色闪光出现在右舷……弥补白色的明暗光……将两盏白色的固定光排成一行……灯光恰能照到清澈的水里……你是想用这种方式祝客人一路顺风吧?”
“好了,”弗林特船长说,“这次见到你真高兴,老伙计……不过……我们该走了。”
“再见,波利。”港务长对提提那只坐在鸟笼里的绿鹦鹉说,“你们的猴子呢?”
“它在放哨。”罗杰说。
他们一个个离开小船舱,爬上扶梯,来到甲板,港口的喧闹声此起彼伏。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高处,弧光灯在头顶洒下亮光。码头附近的小镇上、山林中零星分布的小屋里,以及停靠在岸边的小船上都有灯光,入口处的浮标不停闪耀,远处的海面、礁石和海岛上的灯塔也闪着光。
他们在弧光灯下看到了吉博尔。此刻它正坐在野猫号的栏杆上,愤怒地跟那群码头上的日本水手唠叨着什么。也许是因为看到同伴高兴,它一路蹦跳着来迎接他们。
“你们准备好的时候吆喝一声,”港务长说,“我帮你们解开绳子。”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弗林特船长说,“这里的风不够,得靠引擎驱动,现在也已经准备好了。对吗,工程师?”
“是的,船长。”罗杰说。
“那就再见了。”港务长说,“下次环游世界的时候你们再来看我。”
“再见……再见……”他跟船员们一一握手,甚至连吉博尔也没落下。然后,他飞快爬上梯子,来到码头上面,吹了一声口哨。一群人跑到系船桩那儿,野猫号的系船索绑得紧紧的。一上到小帆船上,所有人各就各位,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弗林特船长掌舵;罗杰早就去发动引擎了,下面已经开始颤动;约翰和南希在前甲板;提提、佩吉和苏珊则在后甲板,提提手里拿着一个悬挂的护板;其他人准备用绞船索或倒缆拉船进坞。
“往前拉!”弗林特船长大声喊道,“解开尾缆……拉倒缆……解开绳子……慢慢往前……”野猫号缓缓驶出码头。
“保重!”港务长大声喊道,“千万不要撞见李小姐啊!”
“万岁!”那群日本水手叫道,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着小帆船慢慢从码头周围的灯光下驶出。
“保重!”那群忙碌的苦工也喊道。
接着,震耳欲聋的敲打声再次响起。打桩船、挖泥船和吊杆就从没停歇过。小帆船慢慢悠悠地朝黑暗、静谧的海面驶去。
*
缆绳整齐地盘绕在甲板上,舷灯当然一直亮着。弗林特船长盯着在罗经箱灯照耀下慢慢晃荡的罗经刻度盘,然后看着远处一个个闪光的浮标。
“快点儿,佩吉。”苏珊说,“你也是,提提,趁着还没驶向大海,我们得把晚饭准备好。不用五分钟就能搞定。”
约翰来到船尾。“往前行驶,”他说,“南希,你上瞭望台。”
“很好,”弗林特船长说,“你来掌舵,这样船往前开的时候我能腾出时间去检查浮标。不要偏离航道,过了那个浮标就往右转舵……”
他匆匆走进甲板室,半掩上门,生怕灯光刺到约翰的眼睛。过了一会儿,船长又出来了,站在舵手旁边。
罗杰从引擎室里爬了出来,又闪身走出甲板室。
“咱们的船跑得不赖吧!”他说。
“很好……你最好让猴子去睡觉……我们等会儿再扬帆。”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最后一个闪光浮标被远远地甩在船尾,几英里外的礁石上,一盏灯在地平线下不停闪烁。清风徐来。
“我们要把主帆升起来。”弗林特船长说,“提提,你来掌会儿舵。”在约翰和苏珊的帮助下,他拽着升降索,把主帆拉了上去,以缓解引擎的压力。南希升起支索帆。佩吉则在前桅下等着,为弗林特船长和苏珊准备好升降索,帮忙将前桅的大帆拉上去。船首的三角帆已经升起了,他们还用绳子绑了好几圈,系紧了,只等一拉帆脚索就放开三角帆。
“放开三角帆!”弗林特船长喊道。
“好嘞,长官!”
弗林特船长仔细检查每根绳索,稍微松松这根,又稍微系紧那根。大伙儿发现,之前在微风中几乎没怎么动的野猫号航行得越来越快了,船再次在风帆的作用下往前行驶,让大伙很开心。
“我们把那个‘小毛驴’关掉怎么样?”提提在弗林特船长回船尾掌舵时问道,“让它也消停会儿吧——”
“我们在通过那盏灯之前得一直开着引擎,”弗林特船长说,“我们要尽快驶到开阔的水面。”
“重归大海的感觉真好啊,”提提说,“再也听不到恼人的吵闹声了!真希望我们能一直这么航行下去——”
“听着,我们有时候还得进港口。”南希说。
“那到下一个港口还有多久?”
“这得看天公作不作美了。”弗林特船长说,“不过,要是运气好的话,我们四天之内就能看到中国的海岸了。”
“耶!”南希说,“真高兴你最终还是决定去那儿。”
“注意咯,”弗林特船长说,“我们又驶回大海了,要准备放哨了。可不能让大家都熬夜。我先看着,等船驶回航道。约翰和南希在八击钟的时候轮班。现在,你们最好去睡会儿。等我们通过那盏灯后苏珊和佩吉就去轮班。没必要所有人都待在甲板上——”
“我睡不着。”罗杰说。
“这可是入海的第一夜。”提提说。
“这倒也是。”弗林特船长说,“你们两个先在这里守着,想睡觉的时候再找人轮班。千万记住,只要一有睡意你们就下去。明白吗,苏珊?”
“先让他们睡够八小时再说吧。”苏珊说。
*
“罗杰,你打哈欠了。”半个小时后提提说。
“是吗?”罗杰说。
“去睡吧,你刚才又打了。”
罗杰不知不觉打了第三个哈欠,他走到船尾跟弗林特船长道了声晚安。
现在就剩提提一个人留在前甲板上了。星空下,野猫号在黑暗的海面上前行,小船有节奏地颠簸着,港口的噪音听不见了,陆地也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只有远远的一点微光,那正是他们刚刚离开的第一百个港口。他们即将经过的灯塔闪着光,看起来那样高,又那样清晰。远处是一片开阔水域。再远处呢?他们接下来看到的陆地将是中国海岸。提提想起了那些垂柳图案的盘子。会是这样的吗?她想。那里的港口会像他们刚刚离去的港口一样喧嚣吗?会像帕皮提那样,棕榈树临水而长,房子紧靠码头而建吗?她希望那里像帕皮提一样,希望他们不要那么快到达那里。风刚刚好,不过船航行的速度很快。她希望在海上待得越久越好,要是弗林特船长能尽快关上轰隆作响的引擎就更好了。
一闪一闪的灯光越来越近,旋转着照亮码头。灯塔的光正对着船舷,里面的人正用闪光灯发出信号。提提看了看船尾。这就对了,弗林特船长正在做出回应,灯光闪了一下、两下、三下……然后闪光停了。她听见甲板室里传来低沉的声音。野猫号改变了航道,前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漆黑的大海和繁星点点的天空。提提哈欠连连,只得往船尾走去。
这会儿,佩吉正跟弗林特船长在那儿掌舵。
“你要去休息了吗?”弗林特船长说,“你们不用都熬夜。我继续值班,等约翰来替我。我马上送佩吉下去。苏珊也去睡了。”
“要关掉引擎吗?”提提问。
“等我们离陆地远点儿再说,”弗林特船长说,“现在风还太小。”
提提从甲板升降口走到下面,走过船舱的时候发现挂在天花板上的桅灯几乎没有摇摆,船行驶得很平稳。她发现苏珊已经睡着了,但并没有熄掉船舱里的灯。提提脱掉衣服,吹灭灯后蹑手蹑脚地钻进下铺。她将手电筒放在枕头边,以防半夜的时候甲板上有人喊帮忙。
她听见海水轻轻滑过船侧的声音。引擎发出的隆隆声让她睡不着觉。航行这么久,经过一百个港口后,她还是很喜欢入海的第一夜。她躺在床上,想起了过去,港口的喧闹声犹在耳边,穿着衬衣的港务长坐在船舱的桌旁谈到李小姐。“也许压根儿就没这号人,”他是这么说的,“李小姐……在中国,当妈的会叫小孩乖乖的,否则李小姐就会……”提提沉沉地睡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醒来了,这会儿引擎已经停了——现在除了索具轻轻碰撞发出的声音和外面的水流声外一片寂静。她感觉很惬意,很快再次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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