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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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瑛瑛的身体发生了变化,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瑛瑛,对成熟的过程没有过多的考虑。她一年四季与那头黄牛为伴,周而复始的任务就是让黄牛吃饱膘肥,来年春天耕地拉得动板土。在家就是穿衣、睡觉、吃饭、撒尿,不上坡就和伙伴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嘻嘻哈哈。生活的艰辛、日子的困苦,都是父母的事,仿佛与她无关。

  首先发现瑛瑛变化的是好友张梅。

  那天她俩去双坑麻窝撷猪草。双坑麻窝是隔街头不远的一块地。瑛瑛家住在乌蒙山区,抬头见山,低头也见山,有一块平地实属不易。瑛瑛那天穿的是件白花格子的衬衣,薄薄的衬衣是瑛瑛姐姐王柳淘汰下来的。农村家庭贫穷,一般都是小的捡大的淘汰的衣服来穿。这件白色的衣服虽然洗过无数次,但还能穿。

  瑛瑛和张梅去撷猪草时肩上背有竹箩,双肩被背绳一箍,衣服勒紧了,在白色的衣服衬映下,她的胸部凸现出来。

  当时,她和张梅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有说有笑。她谈到跳绳,偶尔也谈谈杨跃华,谈谈贵儿这些顽皮的男孩。

  张梅走在前头,也不知道想起啥高兴的事,或许是一个秘密,应该告诉瑛瑛。她回过头来正准备开口,但双目被瑛瑛的胸脯吸引了,她惊呆了,双目凝滞,眼睛怔怔地停留在瑛瑛丰满的胸脯上,刹那间头不能转动。这个瞬息间的动作,使瑛瑛纳闷,她嗔怒地说:“张梅,你傻痴了!”

  张梅用右手摸摸自己的胸部,平平的,哪有瑛瑛那样隆起的双峰,瑛瑛的话都没有让她反应过来,还痴痴地盯着瑛瑛的胸部。

  瑛瑛举起手,加快步伐追上张梅说:“我看你个疯丫头,还看,还看,我不打死你!”

  张梅见瑛瑛追来,一下反应过来,嘴中说:“傻丫头,摸摸你的胸,快堆起两座山了!”说完,“哈哈哈”笑着往前跑了。

  “你个死鬼,你看我不收拾你!”

  瑛瑛从没留意胸部的变化,当张梅说完,她也下意识伸手触摸自己的胸部,确实与张梅平扁的胸部有差异。

  她脸一下子红了,头一甩,加快脚步嘻嘻哈哈追张梅去了。

  回到家中,父亲王实甫坐在床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母亲杨槐花正缝补衣裳,瑛瑛忸怩地看了父母一眼。她不敢面对父亲的目光,这是她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发生了变化,青春的血液在身体内萌动,青春的秘密已经泄漏。

  她放下猪草,急匆匆来到房内,从墙上摘下那面圆圆的镜子,左右上下地照着脸。


  刚刚劳动回来,汗还没有干,一滴滴汗珠从那张白皙椭圆的脸上流下来,劳动的热流滋润着她那张红扑扑的脸。那对眉毛像两片柳叶,衬映着她炯炯有神的一双杏眼。

  瑛瑛忐忑、腼腆地把镜面往下移动,当镜子刚刚移到胸部,隐约能窥视那隆起的山峰,她又下意识地、手抖颤着把镜子移到脸庞。

  那天晚上,她来潮了。

  白天劳动,撷猪草放牛累。瑛瑛放牛不割草,虽然夏天满山遍野的青草,葳蕤茂密,但割草是父亲的事,她只管放牛、撷猪草这两件事。放牛潇洒,撷猪草自由,野葵花、鹅儿长、地米菜等家猪爱吃的都撷,一背篓装好几十斤,从地里用力背到家,一口气背来腰都打不直,劳动虽然锻炼人,但同时也折磨人。

  撂下碗,天黑下去,豆粒大的油灯刚点燃,瑛瑛就睡了。

  她和姐姐睡一张床。土墙房冬暖夏冷,家中穷得没有什么东西,就连她们盖的被子都打有补丁。铺单也十分陈旧,天蓝色的花格子垫单还是去年母亲杨槐花卖了一头猪给她们姊妹俩买的。一年多来,颜色已经从天蓝色退成普蓝色,花格子洗得模糊不清。虽然陈旧,但被子垫单都干净整洁。

  横躺在床上,瑛瑛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她梦见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小姑娘,一夜之间变得比姐姐王柳还要高大。

  王柳大瑛瑛两岁,已经亭亭玉立,在生产队挣工分了。虽然成年人一天挣十分,王柳只能挣八分,八分是少了一点,但可以参加生产队劳动,成为生产队的社员,这就足以使瑛瑛和与她一般辍学在家的同龄人们倾慕不已。那时的姑娘别无他求,只想能在生产队挣工分,减轻父母的负担,让弟妹能上学,长大后能嫁一个好婆家,生儿育女……在社会变革的暴风骤雨袭来之前,一代代农村姑娘们无不如此。

  瑛瑛梦见自己背着小书包,每天早晨走向学校。

  太阳是那样红,天空蓝得耀眼,空气中散发出淡淡香味。杨跃华撷了许多许多洋槐花,在路口等着她。他已经不是娃娃,他长大了,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当她羞怯怯地捧起那束洋槐花时,那洁白如雪的洋槐花演变成火红的玫瑰。熊熊燃烧的玫瑰烫红瑛瑛的心,使她脸上泛红,心跳加速。杨跃华趁献花的那一刹那,在她稚嫩的脸上狂吻。他紧紧拥抱着她,她想挣脱,但怎样也挣不脱,杨跃华的双手是那样有力,如两只铁钳,紧紧地夹着她,使她怎么也挣不脱、甩不掉。刹那间,太阳变得混浊,天空变得昏暗,瑛瑛的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加速。她感到杨跃华掐死她的时候,梦一下惊醒了。

  外屋的灯还亮着,父母都没有睡,王实甫还在“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杨槐花还在油灯下缝着衣服。姐姐躺在她的脚边已经睡着了,微微的鼾声均匀有致。

  瑛瑛的双手压在刚刚隆起的乳房上,脸上渗出毛毛细汗,她定定神,屋中黑黢黢的。这是一个梦,一个奇妙的梦。当她正回味梦中的情节时,她下身仿佛流出了什么,胯间黏糊糊的。她下意识地拿手一摸,润嗒嗒的。

  这是瑛瑛的第一次来潮,蒙昧的瑛瑛第一次经历青春的成熟,还十分迷茫,还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她摸出手电筒,在被子中照射,红彤彤的血,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刹那间她晕了过去!

  瑛瑛十七岁就出嫁了。

  那时农村已经开始搞土地承包,包产到户如南来的风吹进农民的心坎。

  生产队那种单一的出工不出力的模式被彻底砸烂了。包产到户,生产队也改成了村民组,村上再也没曹二娘尖声尖气的叫声和拉长了的马脸。

  几十年一贯制的生产队顷刻间被彻底瓦解了,公社社员变成了乡镇村民。包产到户虽然使生产力得到解放,但仍然解决不了农民一穷二白的问题。

  每人那一亩左右的土地上长不出黄金,贫瘠的土地仍然只能产生贫瘠,最大化地追求经济利益的观念随着时代的进程逐渐嵌进人们的灵魂,只注重经济的“搞活”开放注定让万能的金钱释放出它神灵般的光辉。

  按村上的规矩,杨跃华家提亲是随风入俗,两家家庭背景都是农民,可谓门当户对,杨跃华的父亲是队长,虽然不是一个生产队,但不是远亲也是近邻。杨跃华那时初中已经毕业,他觉得瑛瑛是他最倾慕的女人,因此逼父亲到王家提亲。

  那时农村婚姻还不是很自由,杨家虽然和王家沾亲带故,瑛瑛的母亲姓杨,虽然不亲,但都是一个“杨”字,街坊中称“老表开亲,亲上加亲”,这是老媒婆罗三娘上门提亲时最让人动心的语言。

  王实甫是一个厚道人,按农村的家庭分工,姑娘的事属娘管,因此,得由瑛瑛的母亲杨槐花做主。

  杨槐花在农村属于精明能干的女人,她对杨跃华家可称是知根知底。这种人家根子正出身好。杨跃华刚走出校门,也没有什么陋习,自己家的条件就是如此这般。虽然瑛瑛天生丽质,漂亮聪明,但生在农村,白天背着太阳,晚上扛着月亮,脸朝黄土背朝天就是终身的选择,没有任何攀高望远的奢望。

  由此,按当地的风俗,当罗三娘第二次提着聘礼,也就是两封(斤)白糖、一瓶酒来当说客时,杨槐花慨然应允,并没有按村上的规矩,要等送第三次聘礼时才表态。

  瑛瑛本不该急匆匆草率率就结婚的,按国家婚姻法她压根儿就没到法定年龄。但农村有早婚的习惯,不到法定年龄结婚多的是,虽然法定年龄不到,但生理年龄大大超过了。

  “早栽秧早割谷,早生儿子早享福”的思维理念在农村人的心中根深蒂固。

  杨槐花也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原本要瑛瑛等满十八岁才嫁,这主要是因为瑛瑛的姐姐王柳已经出嫁,家中缺劳力。虽然现在不挣生产队的工分了,但家中那几亩薄地总得去种。王实甫和杨槐花都逐渐老了,瑛瑛的弟弟妹妹还在上学,搭不上帮手,瑛瑛在家就算棒劳力了。殊不知事事难以预料。那年冬天杨跃华要去云南当兵,冬月间就要走。这一个变故使杨家措手不及。杨父是一个细心的人。他想,如果不赶紧把跃华的婚事办了,怕万一杨跃华在部队有前途,退了这门子婚事,两亲家反目成仇,邻里邻外,何以见人;又怕万一瑛瑛在家耐不住寂寞跟别人跑了,或者外出打工,婚姻发生变故,这不鸡飞蛋打吗?总之杨父思虑太多,越想越觉得必须先办喜事后当兵。千万不能像村上张家儿子那样,在部队上当兵提干部了,回家耀武扬威,第一件事就是把农村姑娘的婚事退了。退婚那天被姑娘家大嫂冷不防浇了瓢大粪,这多丢人。如果有一天跃华也如此,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所以跃华虽不同意匆匆忙忙结婚,但犟不过父亲。杨父扬言:“不结婚部队家访时就不同意跃华当兵。”跃华无奈,只好应承下来。


  按农村习俗,婚姻大事万万草率不得,婚期要用两人的生辰年月推。但跃华要去当兵,等不得婚期推延,只好订在冬月初八。初八初八,取诸事大发之意。

  婚期看似有些草率,但大喜那天杨家万万不敢马虎。

  冬月初六,三天前杨家带了帮忙兄弟,男男女女二三十人,在镇上杀了三头大肥猪,从城里买来一百条鱼,取个年年有余的口彩。

  高寒地区缺水,小镇没河流,鱼只能从县城买。改革了,农村生活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

  送瑛瑛家的聘礼也不能少。除了上等的衣物布料,猪脚、酒米也是不能少的,而且再穷也得包个大红包。钱多钱少按双方的事前约定来。开放的人家说又不是卖姑娘,彩礼多少不论,礼节周到就行。

  杨父不能给跃华丢脸,红封(包)是一叠厚厚的百元大票。连杨跃华也弄不清,一夜间父亲哪来那么多钱。

  杨槐花对女儿瑛瑛的婚事也不敢随意,陪嫁的东西除了床上用品,还外加一台电视机。

  那时村上已经通电,有钱人家房顶都安上了锅盖天线。

  穿的是婆家拿的,特别是进门的那天,必须要穿婆家拿的衣裳,才能进婆家门,以便应验“到婆家吃穿不愁”的吉祥语言。


  瑛瑛的婚礼十分简朴,一切又都按当地的风俗习惯。

  虽然没有花轿,但那天新娘漂亮极了。瑛瑛第一天做新娘,头是最讲究的。头发梳理得油光闪烁,一改姑娘时飘逸潇洒的发型,发绺从前向后梳理得十分紧凑,脑后一个髻,虽然陈旧得像老伯妈,但发髻上有一朵鲜红的花朵,显示自己从今天起就要做新娘,标志着从姑娘向妇人的转变。一套粉红色的连衣裙映衬着瑛瑛红扑扑的脸膛,那双羞涩的眼睛里放出胆怯的光。

  离开娘家,姑娘一般都要用眼泪表现离开爹娘为人之妻的痛楚,但此刻却看不到瑛瑛流泪的迹象。

  爱的甜蜜让瑛瑛的嘴角带着一丝惬意的微笑,从面容上看,瑛瑛对今天的婚礼、对跃华还是满意的。女怕嫁错郎,王瑛瑛对这门婚事更是美滋滋的。

  杨跃华家门前到处是人,热闹非凡,小街上的人都爱凑热闹,每逢红白喜事,全街出动,有帮忙的,但更多是凑热闹看稀奇、看古怪、饱享眼福的人。

  瑛瑛走到跃华家门前,被一个先生指挥坐在门前的一张独凳上。那先生左手提着一只公鸡,右手握着一把菜刀,在瑛瑛的身前割开鸡喉,嘴中念念有词,右手提着还在扑腾的鸡,对着瑛瑛转一圈。嘴中唠唠叨叨念什么瑛瑛听不清,恐怕先生自己也弄不清他究竟念的是什么。



  转一圈后,先生随地捡起早就准备的一个瓷碗,碗中装有半碗雪白的米。右手从碗中抓起一把米往瑛瑛身上撒,嘴中仍然念念有词。

  这种被称为“回车马”的仪式是乌蒙山区一个特别老的礼仪。杀鸡主要是见血驱邪。先生围着瑛瑛的身子转一圈,以示瑛瑛一生都不被妖魔鬼怪所缠,清清白白来到婆家。酒米撒在瑛瑛的身上寓意丰衣足食,此后儿孙满堂,其意和北方在新娘床上压红枣、花生差不多。

  回车马仪式完了,瑛瑛被本家女人牵着进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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