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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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玩的,来玩了;
“不玩的,滚开了;
“幺哥儿,来玩喽;
“映山红,开繁喽……”
还没到十五,月光就那么雪白。
十五的月亮十分白,十五的月亮十分圆。洁白的月光覆盖在大地上,让大地摆脱黑暗的束缚,隐隐约约地把事物的灵魂展现。那些朦胧的山川、树木、小街两旁矗立的房屋那样清晰可见,虚幻如梦,似是而非,如诗如画,在迷茫中透出宁静与和谐。
小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瑛瑛和几个同伴还在月光下唱着这首古老的儿歌,玩着跳绳的游戏。十岁的瑛瑛是童伴的头儿,明亮的月光映衬着她洁白的衣裳,犹如白天鹅一般。由于蹦跳的原因,月光映照在她椭圆形的脸上,细细的汗水从她红扑扑的脸上流下来。
瑛瑛在月光下玩的这种跳绳的游戏,一个人或几个人都可以玩,但一般是三个人玩。两人拉着绳头,双手甩动,弯曲的麻绳在力的作用下形成一个椭圆形的弧圈,绳子打在地上,另一个人就在绳子的起伏下跳跃。
这种运动是女孩子的专利,男孩子是不玩的,除非个别调皮捣蛋的才混杂在女孩子中跳跃,但由于步调不一致很快就跳死了,跳死了就要换去拉绳头。姑娘们都喜欢跳跃,而不喜欢拉绳头。
瑛瑛跳得最起劲,她一边跳一边数数,已经跳过一百了,绳子还没跳死,两个甩绳子的姑娘都有一些累了,瑛瑛仍然全神贯注地跳跃,丝毫没有一点累了的迹象。正在她跳得起劲时,从她身后跳出一个男孩和她一起一伏地跳跃。
瑛瑛转身时已经发现了他,但绳子没有停下来。由于男孩不熟练,只跳几下就因为步伐不协调把方阵搞乱了,绳子打在男孩腿上,绳跳死了。
按顺序轮到右边拉绳头的女孩张梅,可张梅将绳头递给瑛瑛时,瑛瑛撒娇地说:“不算不算,是跃华哥捣的乱!”
被瑛瑛称为跃华哥的人大她三岁,姓杨,名跃华。
杨跃华家隔瑛瑛家不到一百米。跃华家世代贫农,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跃华的父亲杨占元因个子高大,又有一身好力气,加之肯干活,成分好,是生产队队长。跃华家姐弟六个,跃华排行老大。
杨跃华被瑛瑛责怪,嬉皮笑脸的。瑛瑛转过身要去打他,他面向瑛瑛,做一个吊死鬼脸,伸出长长的舌头,转身跑了。
绳子死了,虽然有人捣乱,但这也不怪两个甩绳子的人,瑛瑛无奈,只好甩绳头。
瑛瑛家住的地方是乌蒙山区的一个小镇,镇上有几条小街,街南称南街,街北称北街。瑛瑛家住的南街是一条狭窄的小街,街两旁是两排瓦木结构和草泥混建的房屋,一条马路从街中横穿而过。小街上刚好能过一辆解放牌大卡车。
小街是什么时候建的,已无从考证,但小镇确是川盐入黔的集散地。新中国成立前背盐人多,一天到晚,路上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从北街到南街,商贾云集,甜酒煮鸡蛋、煮粉熬糖、炒米糖开水的小商小贩昼夜吆喝,人声鼎沸。可是小镇只繁华了一时。新中国成立后,公路交通发展了,川盐入黔全是车运,背盐人失业了,政府又分给了他们土地,都回家种地去了,小镇从此沉寂下来。
瑛瑛正高兴,仿佛玩心未了。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叫声:“瑛瑛,你个疯丫头,夜深了还不回家睡觉!”
瑛瑛听到妈妈的喊声,不敢贪玩,丢下绳子说:“不玩了,不玩了,明晚再玩!”
说完她像一片洁白的云彩急匆匆地飘走了!
瑛瑛住在南街街中的一栋土墙房内。土墙是乌蒙山区特有的建筑风格,筑墙是用两块厚厚的夹板,两头用木屑卡住,背黄泥倒入两夹之间夯实而成。一般筑到四五米高,中间用木头搭成楼,楼可住人,亦可烘烤食物。因这个地区都在房内烧无烟煤灶,煤中含有大量的氟,谷物被烟熏过后氟透入谷物之中,故地方性氟病在这一地区十分流行,农村人牙全都是氟牙,黑黝黝的,羞于露齿。有钱人家房顶盖瓦,土墙青瓦,属殷实人家;穷困的人家是盖斑茅草或一种名为剑竹的不伦不类的植物,倾斜度足以抵挡滂沱大雨的侵袭。瑛瑛家也十分贫穷,兄妹六人,全家八口人吃饭,父母又都是地道的农民。吃饭嘴巴多,在生产队挣工分的人也多,瑛瑛排行老二,头上还有一个姐姐,脚下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
瑛瑛蹦蹦跳跳回到家,姐姐和弟妹们都睡了,只有憨厚的父亲王实甫在豆粒般大的煤油灯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母亲杨槐花在昏暗的灯光下缝补衣裳。
瑛瑛不敢说什么,仓促地溜进房趁黑脱衣睡去了。
“走喽,薅包谷去了喽!”曹二娘的喊声在小街上震荡。
社员们最怕听到她的喊声,但又不能不听她的喊声。
当年没有村民组,是生产队,南街有四个生产队,瑛瑛家属于第一生产队。
曹二娘是队委。队长是一个性格内敛的人,不喜欢高声大气咋呼,每天通知上工劳动的事都交给队委曹二娘。曹二娘尖声尖气的吼声传进瑛瑛家,瑛瑛被母亲杨槐花叫醒。每天杨槐花叫瑛瑛的声音都要放高八度,一推一搡,连喊带叫,方能叫醒梦中的瑛瑛。
“死丫头,还不快起床去放牛!”
瑛瑛揉揉惺忪蒙眬的眼睛,不敢怠慢,赶快穿衣服下床,她晓得父母要下地了。
瑛瑛读完三年级就辍学了。
农村不重视姑娘读书,总认为读书是男娃娃的事,姑娘长大都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死亡了都是供在丈夫家神龛上,培养也是为了别人家。儿子就不同了,再穷的家都要供养儿子读书,读成了能光宗耀祖,读不成也能写出自己的姓名,不吃亏。但许多农村的男娃娃都要帮助家里干活。农村人口多,文化生活单调枯燥,又不通电,更没有电视,天一黑就睡觉。白天干活累了,男人们最大的快乐就是挑逗婆娘,天天都干那事,那时计划生育还没有开展,农村更不用避孕套,怀上了就生,老大带老二,老二带老三,像猪仔一样十多个、八九个娃娃的家庭不在少数。
瑛瑛十分留恋上学的日子。她的学习成绩不差,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她特别怀念学校门前那棵洋槐树。洋槐树躯干粗壮、枝丫繁多,一到春天洋槐花开了,伞状般洁白一片,像一团洁白的云。洋槐花还可食用,略带苦涩的甜味十分诱人。
上小学时杨跃华和高瑛瑛在两个年级,那时杨跃华已经是五年级的学生,只要一见瑛瑛,杨跃华就像猴子一样爬上洋槐树,一串串撷下洋槐花扔给瑛瑛,他知道瑛瑛喜欢吃。他每一次献殷勤瑛瑛总乐意接受,从来没有拒绝过。
现在瑛瑛辍学了,每每回忆这些都像蜜一样甜香。
由于家道贫穷寒碜,瑛瑛不得不离开学校。但瑛瑛又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生产队需要的是壮劳动力,劳动一天记工分十分。瑛瑛还是一个娃娃,劳动一天记十分生产队亏了,就不让干活。王实甫曾经要求队长让瑛瑛下地,但队委们不准,都以不好扣分为由拒之。好在瑛瑛家领喂生产队一头纯黄色的母牛,瑛瑛不能下地也有活干,那就要每天和街上的娃娃们一起上坡放牛,当一个女牛倌。
瑛瑛打开圈门,给黄牛笼上嘴笼。牛嘴笼是用竹子编成的,主要是防止黄牛在去坡上的路上吃翠绿的包谷叶子。
黄牛是一头母牛,在瑛瑛的细心喂养下长得十分健壮,腰肥体圆,油光滑亮,健壮得不比牯牛犍牛差。
瑛瑛牵着黄牛走出街口,宁静的小街喧闹起来。放牛割草的,下地干活的……嬉笑声打破了小街的沉寂。小街每天都只有清早出工和黄昏返家时有一些生机,平时都死一般寂静。
太阳还没有升起,高寒山区的夏天早上还有一分凉润。一层层的雾幔薄薄地铺在山腰,群峰清晰可见,雾幔如袅袅青纱笼罩着翠绿的包谷林带。经过一夜的滋润,刚刚挂须的包谷林晨露欲滴,青翠间露出一绺绺红红的缨须,点缀着生机勃勃的高原。
每天这个时候也是瑛瑛最惬意的时候,空气清新得呼吸都能嗅到淡淡的甜味。喜鹊“喳喳喳”的叫声是山区的乐曲,高亢的音符足以吵醒任何一个沉睡的人。
黄牛在山坡上悠然地嚼着青草,一只牛背鹭站在黄牛的脊背上,正津津有味地寻觅黄牛身上的寄生虫。瑛瑛、贵儿等一群牛童正在玩扑克,他们玩的扑克是“抢上游”,谁按先后顺序和大小出完手中的扑克,就算抢到“上游”。瑛瑛是这群牛童中最聪明伶俐的,玩扑克的技巧十分熟套,不论“抢上游”还是“斗地主”都轻车熟路,往往遥遥领先。一盘玩下来,瑛瑛只要抢到“上游”,那天真无邪、童趣无穷的笑声便像百灵鸟的歌声,在山谷、坡坎间清脆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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