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节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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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子掐了手里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他的脑门光光的,跟下巴一样,都刮得铁青,泛出一股凶狠的光来。刀条脸上残留着几排青春痘被挤压过的痕迹,看长相就是个狠角色。雷子瞅了我一眼,又瞅了瞅晏五,转头问:“就这俩小子?”
“雷子哥,就他俩!”费强叫得有些激动。
雷子看着我,嘴角一抽,笑了一声。我头皮立刻一阵发麻。
“兄弟,这样好不好,你的人伤的也不轻,先不论谁对谁错,咱们都先看病,有啥事等会再说,怎么样?”马腾上来说话了,客客气气的。
“你谁?”雷子歪着脑袋瞅他,斜着眼睛。
“我是他俩的师兄。”
“师兄?呵,练拳的?”
“练得不好。就是瞎练。”
“别打马虎眼。哪门的?”
“佛汉。”
“佛汉?”雷子眯着眼睛笑了起来,面相有些狰狞,“知道李红生不?”
马腾说:“知道。”
“知道就好,那是我师父!”雷子戳戳自己胸口,又指指马腾,“你滚吧,这没你的事。把这两个兔崽子给我留这。”
马腾笑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你说啥?”雷子咂巴咂巴嘴,往前靠了一步。
“难道还要我再说一次吗?”马腾一字一句地说,吐字异常清晰。
雷子也笑了:“你有种再说一遍?”
“想找死啊……”马腾说道,给晏五清理脑袋的老医生就拍着桌子喊了起来:“出去,出去!你们要打架出去打,别在屋里打啊!我这还有病人,你们出去随便 打,打死我也不拦着!打死一个少一个!这屋里的仪器都从北京进的,每台都上千,打坏了你们赔得起吗?就知道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个一个地,现在的年轻人 呐!要放毛主席那会儿,看你们还敢不敢这个德行……”
大家被骂得都有些尴尬。雷子朝马腾摆摆头:“敢不敢出去练练?”
马腾一伸手:“谁不敢谁是婊子养的。”
我跟在马腾后面,走在医院破旧的走廊里。雷子一帮人走在前面,费强还回过头看我一眼,小声地说:“你死定了。”
我没答理他,心里早就慌了神。走在前面的雷子忽然抄起走廊上的一张条凳,二话不说扭头就砸了过来!
这家伙下手真黑!
雷子的脸在我眼前瞬间定格,两片嘴唇抿起来,一排青春痘溃烂的痕迹排列成“人”字分布在T区,小眼睛里迸射出凶狠的光芒。长长的条凳划过一道高高的轨迹 从上面落下来,纹理粗糙,质地疏松,条凳表面虽然被不同的屁股磨得油光锃亮,但下面却积攒了不少灰尘,“扑簌簌”地落了他一脑袋。我承认,那一刻我真是懵 了,除了站着不知道该干什么。
“咣”的一声,条凳飞了出去,砸在墙上,惹得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看。在条凳举在空中还没来得及落下的时候,马腾就一脚踹了过去。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顺着刚拖过的水泥地往后滑了好几米。
场面登时大乱起来,几个小护士尖叫着跑开。
雷子甫一倒地,群殴立刻开始。七八个混子一起朝马腾动起手来,嘴里大声喊叫着骂人的词汇。混子动手跟练过拳的人动手最大的不同就是——混子只要一动手, 势必要叫喊些什么,问候对方直系亲属以及祖上的同时能够成倍地增加己方的战斗力。打架不骂人的混子,我还没有见过。但练过拳的人一旦出手,气脉平沉,根本 就无暇说话,更别谈大声地叫喊了,顶多在发力的时候会发出“嗨”等无意义的语气助词。其实看雷子刚才抄条凳的那个动作,还是有练过点的。
马腾先双手抱头,硬挨了几拳。走廊逼仄,对方并排着拥不过来,对于马腾来说真是一个有利的作战地形。万一是那空旷地,对方围成一圈呈包围状再打,那可真是双拳难敌四手了。雷子在后面嘶哑着喉咙喊道:“打!打!给我打死他!”
我又想到了那个被雷子打的跪在地上满身是血的中年汉子,忽然间害怕起来。对我来说,这样的打斗场景跟拳术切磋不一样,它残酷、野蛮,完全没有任何道理。 更重要的是,这种打斗没有胜负,没有人会过来中止,只有一方打够了才会罢手。我仿佛看到了马腾跪在地上,被打得浑身是血的模样。我的胸腔被一种巨大的恐惧 给装满了。
局面开始变得混乱起来,只听“啪啪”两声,声音异常的清脆,然后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混子就在马腾的面前倒了下去,姿势 很 奇特,应该是打晕了,像软下去的面条。两下,放倒两个人,马腾的实战风格几乎已经完全融入了佛汉拳的要义——拳不空打,也不空出。出拳应声,击之有物。换 句话说,就是每出一拳都要务必击中对方,否则就不要出手,含而待发。这是我见到马腾第一次跟不是练家子的过招,他那打惯“铁珠袋”的双手焊在别人的身上, 肯定具有摧心裂肺的效果。
“铁珠袋”是一种特殊的训练工具,以结实的粗布袋子制成,大小跟暖水袋差不多,里面灌满轴承用的钢珠,份量极沉,十分坚硬,普通人用力拍上一掌都会被震得筋脉生疼。以双手轮番排打铁珠袋是佛汉拳的传统项目,马腾的双手已经练得前后鼓起,比他入门的时候厚了一倍。
随着两个人的应声而倒,剩下的几个混子不敢再轻举妄动。马腾打得趁手,主动发起了进攻,医院走廊里一片鸡飞狗跳。几个混子的拳头落在马腾的身上,根本构 不成什么威胁。有个混子出拳的时候一片闪亮,晃了晃我眼,他还戴了当时电影里比较流行的拳扣。这种东西一般都用不锈钢做成,前端还有顶刺,威力很大,专业 的打架工具。一旦打在脸上,绝对皮开肉绽,属于中度毁容。而他那一拳,就是奔着马腾的脸去的!
但对于练家子来说,那一拳却是过于缓慢了。马腾一个后撤架躲开,随后紧接着上步一拳顶在了对方的下巴颏上,同时配合发力,口中“呵”的一声。这先撤后进的一招唤作“跃虎头”。佛汉拳谚曰:学会跃虎头,打人不发愁。
戴拳扣的那小子被当场撂倒,一直到斗殴结束也没有爬起来。马腾看他戴了家伙,自然也下了狠手。刚放倒这厮,只听“蹭”的一下,马腾迅速往后退了一步,摸摸自己的前胸,又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前面。
有个混子摸出了一把卡簧,在手里晃了晃。刀子很大,估计他出门的时候别在了腰里。挑衅似的,他又把刀匕折叠了进去,一按,刀匕又“蹭”的一下弹了出来,光听声音就让人心里一疼。马腾胸前的背心被划烂了,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这帮家伙,没杀人的胆子,但绝对有仗着势众把人弄残的胆子。雷子还在后边叫唤着:“捅!捅!他妈的捅死算我的!”
武器的出现使马腾一下处于了劣势。走廊旁边就是一间病房,上面挂着好几个输液瓶子。我拽下来两个就朝对面扔了过去,一个砸在人堆里,另一个砸在了墙上,“砰”一声碎了,跟闷弹似的,玻璃渣子乱飞。
一时间医院里大乱。那些围着看热闹的病号吓得四处乱窜,腿脚不好的老大娘惊叫着朝外面跑。也不知道哪间病房里的婴儿哇哇哭了起来。几个医生从屋里一露头,又迅速地缩了回去。几个护士吓得蜷缩在门后面,惊恐地喊着:“报警!报警!”
就在我手里的输液瓶子成功的遏制了他们进攻势头的那一会儿,马腾又从病房里找出来了两个暖水瓶,里面刚灌的满满的开水。马腾抡圆膀子就扔了过去。走廊狭窄,避无可避,暖瓶砸在墙上“砰”的一声碎了,爆炸一般。瓶里的开水做天女散花状向下泼洒,烫的下面的人嗷嗷乱叫。
在开水的冲击力下,对方捂着脑袋迅速溃散,马腾乘胜追击,抄起地上的条凳见谁砸谁,跟疯了一样。拿卡簧的也顾不得了,把刀子往地下一扔,抱着头就往外跑,刚才他被烫的最狠。费强几个小子一看马腾发疯,早已经跑得没了影。
在我们不拘一格的作战方式之下,场上情况立刻发生了逆转。马腾的情绪有些失控,我却根本没有办法拦住他。雷子被他一脚踹翻,正好摸到地上的卡簧又爬了起 来,朝马腾冲过去就要捅。马腾吼一声“去你的”,一条凳就抡在了雷子头上。“咔”的一声,质地疏松的朽木终于承受不住这冲击的力道,从中间断为了两截。我 清楚地看到雷子的下巴变形了,然后一声不吭地向前扑倒。
我顿感恐惧。糟了,杀人了。
马腾也愣了,扔了手里的半截凳子,回头冲我喊:“快去叫晏五!”
我冲进外科室,那老医生正好给晏五缝完针。这老头真是敬业,在外面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他却跟没事人一样在这忙活。我拽着晏五二话不说就往外走,把要对我喋喋不休教育一番的老头晾在了身后。
马腾正蹲在地上,用手去探雷子的鼻息。我急问道:“师兄,咋样?”
“没事,还有气,可能晕过去了。”马腾抹抹头上的汗,“晏五缝完针了?”
“缝完了。”
“好,赶紧走,派出所的一会儿就得来。”
我们三个走的时候,走廊里除了几个在地上躺着的已经清场了,所有的医生跟病号都躲在屋里不敢出来。我走过妇产科室的时候,看到一个躲在门边的小护士定定 地站在那里,身下流了一摊黄色的液体。我要出去的时候禁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那摊液体上发愣,眼神直勾勾地瞅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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