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第七节

  郝正仁心里得意极了,他想陈楚歌与自己斗,还嫩得很!他收下陈楚歌的烟,就是想取得他的信任,到时好从他嘴里套出有用的话来。牛大伟用这个傻瓜蛋,迟早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还是等着看热闹吧。

  年终,牛大伟忙得脚不沾地,他带着财政所长和孙梅在外四处“打点”,希望多争取一点资金,毕竟全乡几十号人的过年费还没有着落。还有就是公私兼顾,自己那条线上的关系要增进一下“感情”。

  党政办的事情更多,各种汇报材料、报表多如牛毛。本来这些事情都是郝正仁处理,现在他全部扔给陈楚歌,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柜,倒也落个清闲。他甚至把象征权力的电话机移回到陈楚歌桌上,免得这东西响个不停烦人。

   电话机移过来当天,陈楚歌接到一个北京打来的长途,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甜蜜蜜的女人,自称是国家某部委的,要主任听电话。陈楚歌没有多想,就喊郝正仁接 了。郝正仁接过话筒,那边老唧唧喳喳个不停,中心意思就一个,要他报篇文章,收入他们正在编撰的某某巨著,但是要收点银子,也不太多,一本书六百大洋。郝 正仁支吾以对,最后答应研究研究、考虑考虑才算脱了身。放下电话,郝正仁把陈楚歌骂了个狗血喷头,说:“这种电话也叫我接?”陈楚歌说:“她说是中央某部 委的,我哪敢怠慢?”郝正仁“哼”地冷笑一声,骂道:“你是猪脑子啊,中央部委若有事找地方,首先找省里,省里再找市里,依此类推,绝不可能一竿子插下 来。你有见过总理直接致电乡长安排工作的吗?”

  陈楚歌无言以对,他想多大的事啊,人家点名要找你我有什么办法,难道我不让你接电话?

  郝正仁脾气越来越大,开始动不动冲陈楚歌发火。

  许多材料陈楚歌没有接触过,向郝正仁请教,郝正仁让他自己去翻档案,说这些东西往年都有,旧瓶装新酒,换个出厂日期就行。除了文件他需要核稿外,其余材料让陈楚歌直接送牛大伟过目。

  县委县政府要一份当年的GDP业绩报表,陈楚歌照去年的底子抄了一份。郝正仁看了,大骂他一顿,说:“你怎么不动动脑筋,把去年的报上去,今年不就白干了,要不是我发现得早,看老大怎么收拾你?”

  陈楚歌把原来的数字提高了10个点,重新弄好,交给牛大伟过目。牛大伟不动声色地在所有的数字后面加了一个“×2”,在增长率后面加了一个“0”,由10%变成100%,然后让他按改动的数字上报。

  陈楚歌心下愕然,心想这是不是夸大太多了。牛大伟见陈楚歌吃惊的样子,说:“我们乡经济盘子小,增速快点正常,今年我们招了两个大商,各方面的数字都翻了一番。你不懂经济,跟你一下子说不清。”

  陈楚歌重新填好后,拿着报表去郝正仁处盖章,郝正仁仔细看了一遍,骂道:“你胆子不小啊,这些数字核实过吗?农民收入你总不能说是鸡生蛋、蛋孵鸡、鸡又生蛋,这些都得算上吧?要是上面追查下来,我看你吃不了兜着走。你先给老大过目,然后我才能给你盖章。”

  陈楚歌拿出牛大伟修改的底稿,郝正仁一看笔迹,确认是牛大伟所写,心里嘀咕一句:“他可真敢写啊。”然后不情愿地盖了章。

   县纪委有一个党风廉政建设的汇报材料,陈楚歌找出去年的底稿,看了一遍,上面有书记牛大伟拒吃请30次,拒收礼金2万余元,退礼品10件等等记录,还有 乡长张扬及其他班子成员的,全部列成了清单。郝正仁当天请了假,丈母娘做寿。陈楚歌记得他跟自己说过凡是数字都要核实一下,便开始自己核实。

  牛大伟不在,他第一个找张扬核实。张扬听他一说,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他,然后说:“你看着写吧。”

  接下来是王副书记,陈楚歌见他用同样的眼神打量着自己,说了同张扬一样的话。

  第三个人是纪委书记,他批评陈楚歌说:“你傻呀,这种事情怎么能找领导核实?领导会怎么对你说?”

  陈楚歌说:“他们都说让我看着写。”

  纪委书记说:“这就对了!那你还愣着干什么,看着写吧。”看着陈楚歌离开的背影,他摇了摇头。

  陈楚歌并不是真傻,听话听音,他明白这种事情是领导不喜欢的,便不再核实,按去年数字乘2后交到牛大伟的桌上。

   牛大伟回来后看到材料,把陈楚歌找去,当着他的面把数字后面的“0”全部去掉了。“这件事情我听说了,今后做事要多动脑筋,要学会加减法。在增长方面做 加法,在这方面就要做减法。本来这些数字就是虚的,你增加了一倍,说明我们乡的社会风气在变坏;如果你减少到现在这样,说明我们乡的社会不正之风得到根本 扭转。这里面的学问深着呢,你慢慢悟吧。”

  郝正仁第二天就听说这件事了,心里乐开了花,想这下陈楚歌丑出大了,他出丑牛大伟就会跟着出丑。

  这以后陈楚歌再次向郝正仁请示工作时,郝正仁便揶揄说:“你看着写吧。”

   “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各部门各条口的材料铺天盖地而来,陈楚歌起早歇晚,有时加班到深夜,但事情始终做不完,有时候稍微动作慢一点,分管的领导 就对他横加指责,说他对自己这块的材料不重视。还有的吹毛求疵,说他的材料整得不像样,要是郝正仁操刀,比这不知强上多少倍。



  郝正仁呢,也在里面推波助澜,动不动拿陈楚歌开涮,责怪他脑子慢,这么点东西怎么要那么长时间?平时沉默寡言的他,一下子絮叨起来,陈楚歌听得多了,耳朵起了茧,就当他是更年期综合症。

   陈楚歌这才体会到张春江那句“比鸡起得早、比狗睡得晚、比猪吃得烂”的滋味,只是张春江工作上要清闲许多,而自己累死累活的,像个拧紧发条的机器。他想 应该在前面的基础上追加上一句“比驴干得累”,这样才是自己工作的真实写照。有两次为了迎接上面的检查,陈楚歌整宿没睡准备材料,牛大伟知道后,让他注意 休息,别把身体累垮了。

  郝正仁巴不得陈楚歌累垮,心想你小子不是想到乡政府来吗?想蹚升官发财这浑水吗?先累死你再说。

  有一次陈楚歌实在无法完成,郝正仁朝他咆哮如雷:“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想当年我一个人就把乡里的材料全部承包了。你别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你到这里来就是做事的,不是做官当老爷的,如果你不想干,就趁早主动打道回府,否则我会立马向老大建议把你退回去。”

   郝正仁之所以放出这话,在他看来,陈楚歌与老大不是沾亲带故,而且他还没有取得老大的信任,融入到他的圈子中去。老大的圈子还是那么大,如果陈楚歌加入 进去,无疑力量就会加大,所以自己一定要阻止这个结果,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是对陈楚歌百般指责,让大家知道他不能胜任这个工作,现在这个目的基本上达到 了。再有就是攻心为上,打击他在党政办工作下去的底气,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份,知难而退。


  身份是陈楚歌心中的一个结,干得再好成 绩 与自己沾不上边,毕竟自己不是正式工作人员,即便是,一切也都是郝正仁的。而郝正仁呢,也是“替他人作嫁衣裳”的命,干了八年的党政办主任也没升上去。本 事再大,水平再高,只要领导不用,就是没本事、没水平,因而当时又流行一句话:“领导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领导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陈楚歌此刻的理想就是解决身份问题。过去想当编辑、记者的宏大理想被现实击溃以后,他只求有个工作,但没想到被安排到他最不愿意去的靠山中学当老师。不 是当老师这个职业不好,关键是在靠山中学,他可能连老婆也讨不上。这里的老婆标准是指有工作的女人,陈楚歌的几个老师都找了乡下女人做老婆,既当老师又当 农民,一边教书一边种田。可这些老师大多数是高中毕业的代课老师转正的,起点就是农民,与自己的学历悬殊较大,如果自己也走他们的老路,不仅自己心中不 服,也会被大家笑话。现在好不容易有了调动的机会,陈楚歌自然要牢牢抓住。因而无论郝正仁怎么说他,他都认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把工作干好,然后正式调 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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