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第五章

  路佳小脸满是哀愁,她问她,轻轻,你会死吗。

  会呀。轻轻说,我们都会死。但,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路佳欲哭,于是轻轻安慰她:或许也不会死,我们总会有一个活下来,可能两个,到时候,路佳,你可去看我们。记得带柠檬汽水和香蕉,我们最喜欢。

  好。路佳低声说。

  她伸手过来摸路佳,隔着玻璃,摸不到,她的手臂很细,上面密密麻麻,满是伤口,不是浅的,而是很深,两边的皮肤都翻开来,似犁开的田地,很恐怖,但生命依然在。

  我留路佳和她小声说话,路佳趴在玻璃边,小脸悲伤,眼睛中是泪。

  隔壁几间都是雄兽,身上的伤口更多,有一个手臂也断了,但依然活着,坐在房间中间,或者扫地,或者熨衣服——明天就死去。他们的平静让我几乎站不住,这个时候没有兽去自残,几乎让人忘记了他们曾那样激烈地伤害自己。

  最末一间,我看见了那只雄兽,他的脸全烂掉了,似乎是因为强酸的腐蚀,但一双眼睛漂亮,拿着一把小刀,削铅笔般,削自己的手指玩,一条条落下去都是肉,他咧嘴笑就是,一张脸,纵横交错,都是伤口。血顺着流。

  我终于剧烈呕吐起来,转过身,跑了出去。

  我导师打电话给我,不愧云端大厦,电梯中信号良好如故。他说:我让钟亮在楼下等你,你去找他。

  钟亮?

  下楼,看见见过几次的年轻男学生,原来他叫这个名字。钟亮,我导师的新走狗一只,笑嘻嘻地,走来,叫,师姐。

  我说,我还没从他手下毕业,配不起。

  他依然笑,到底年轻俊朗,假笑也好看——他说,老师说了,师姐你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我懒得和他继续贫嘴,脸色惨白,转身要走。

  钟亮猛然拉住我,他说,我们去附近喝杯咖啡,我给你说点舍身兽的故事。

  钟亮坐我对面,喝拿铁,一派世家公子派头,开口说话和导师一模一样:舍身兽本来是一个大兽族,生活在山巅,物资缺少,生活清贫,雄兽多,雌兽少,是典型的母系社会……

  我打断他,你少和我打官腔,我要听结果。为什么会死那么多兽。

  被杀。他简简单单,两个字。

  他不想死。小路佳早说过。



   雌兽掌握大权,雄兽则从幼时就被割伤舌头,无法说话,而被大量屠杀。兽越来越少,日子就越来越好过。到最后,甚至连人类也重视起来,于是自然变成保护动 物,过上好日子,也无人猎杀,也无须劳作。为了维持,每个月依然死一个雄兽,生下来的孩童,若是雌兽就杀死,雄兽则毁去舌头,长大再杀死——舍身兽寿命 长,可活长久,雌兽就可一直过好生活……

  他话没说完,又被我打断,我站起来拉他走路,他说,你干什么。

  我说,什么都别说了,我带你去找那个婊子。

  制伏雌兽如如的过程非常简单,我和钟亮在海豚酒吧遇见了她。小虫不在,她一个人喝酒,神情忧伤,钟亮走过去坐下,拿针给她注射麻醉药,不愧我老师得意门生,一气呵成,如如砰然倒地。

  钟亮松口气,说:舍身兽太顽强,用了七倍的量。

  七倍?我一皱眉,粗略一算,十头大象也倒下。

  他扛如如出去,酒吧骚动,酒保过来问我,怎么啦?

  钟亮拿证件,帅气如FBI,他说这是逃走的舍身兽,我抓她回去。


  说着,一揽如如头发,露出她耳朵,耳垂长,如锯齿。

  众人默然,退去,继续喝酒,红男绿女。

  我同钟亮道别,打车回家。途中再接到我导师电话,他说,你会不会回来继续念书。

  当然不。我说。

  但你知道,我一直等你回来。他低低说,挂了电话。

  此人发什么神经?我正奇怪,小虫电话就来了。

  接起来才知道什么是发神经,好小虫,怒如红脸关公,声如张飞,狂叫:他们把如如捉走了!

  我说,是啊,你不知道,这是一个阴谋!

  ——话还没说完,一贯标榜绅士的小虫对我狂吼:阴个鬼!你这个白痴女人!你什么冲动个性!我们都会被你害死!

  他一骂我,我眼泪差点出来。

  刚刚认识小虫的时候,我还是大学校园里的学生,生物系大实验室中我常常遇见他,不是学生,也不是老师,怪人一个,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要笑不笑,看着我做实验,我解剖动物,他过来纠正我拿刀姿势,他说女孩子不应该这样拿刀,这样切菜不好,做出来的菜,不入味。

   他长得很清秀,身材高大,头发长长的,穿着宽大的衣服,像个摇滚青年,皮肤在阳光下发出健康的小麦色,我对他一无所知,但从他生涩的口音中得知他来自他 乡。我们成为朋友,每天在实验室见面,他坐在我后面,我导师无比稀奇地从来不阻止他的行为,他说,你不应该做这个,找个好男人出嫁才是正道。

  我就笑。

  他说你笑起来好看,其实是一个温柔的女孩,但太敏感,容易受伤。

  一语中的。

  后来我退学,在海豚酒吧买醉,他过来陪我喝酒,他说你喝醉,也不怕,我送你回家。好吗。

  ——现在居然骂我:你这个死猪女人!挂掉电话。

  我愣住,对司机报一个地址,我说去那里。

  小虫家。

  一路我心脏狂跳。打小虫手机,一直不通。打电话给我老师,也不通。全世界所有的人好似人间蒸发,直到我小侄女路佳,打电话给我,哭:她说小姨你知道吗,那些舍身兽,都被杀死了,一头也不剩。全死了!全死了!轻轻也死了!

  我顿时窒息,我说,怎么会,怎么会,不是说先杀雄兽——对,我清清楚楚记得我导师对我说,先杀雄兽,狡猾如他,若早知这一切都是雌兽阴谋,怎么会先杀雄兽。

  果然,人去楼空。

  小虫不见,周飞不见,如如当然早已经落入魔掌。

  我再跳入出租车,报一地址,我说,去那里。

  我导师实验室。

  司机还是那个,笑说:小姐你这么着急,男朋友丢了吗。

  如果生活真的那么简单,不知多好。

  实验室里依然找不到人。我疯了一般,砸掉大半标本,撕掉他记录资料,毁他桌椅,直到校警出来拦我: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我狂叫我导师之名,如同泣血,我说,叫他出来!叫他滚出来见我!

  但来的是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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