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如果爱你,不做凌霄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作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为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吾作此书,泪珠和笔墨齐下,不能竟书而欲搁笔。又恐汝不察吾衷,谓吾忍舍汝而死,谓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为汝言之。”

二十四岁的林觉民在广州起义中受伤被俘。英雄情长,他写下了著名的《与妻书》,继而英烈殉国。

隔了重重岁月,当初的血腥和壮烈历历在目。历史记住了林觉民,“面貌如玉,肝肠如铁,心地光明如雪”,这俨然是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端方如玉。相比之下,他的妻子陈意映似乎只是个淡淡的、模糊不清的影子。因为他一番惊世骇俗,才得以让世人看清面目。

舒婷曾经写过一首著名的爱情诗:“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我如果爱你,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阴重复单调的歌曲;也不止像泉源,常年送来清凉的慰籍;也不止像险峰,增加你的高度,衬托你的威仪;甚至日光;甚至春雨。不,这些都还不够!”这应该是爱情的最佳范本,一段好的感情,它不是让人为之生生死死,九曲肠断,而是本着相知和相惜,一起经风历雨。所以,我们感动七月七日长生殿夜话的浪漫,但并不感到难得;我们艳羡拱手河山为一笑的惊艳,但不感到深刻。世间难得有情郎,更难得的是一段相濡以沫的扶持。

女人,从来都不是爱情的附属物。

不是每个女子都有足够的智慧,更多时候,她们遭遇感情缠缚,就如同一只被困住的茧,终生不得逃脱。陈意映显然就是这样的女子。

陈意映出身螺江陈氏,家庭教育良好,自小就耽于诗书吟咏,才情洋溢。及笄之年,她便嫁给了林觉民。“初婚三四个月,适冬之望日前后,窗外疏梅筛月影,依稀掩映;吾与(汝)并肩携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语?何情不诉?”才子佳人,新婚情热,彼此又正当最好年华,小两口携手看雪,低声密语,无话不谈。

这实在是一段大好姻缘,连理同根,不羡鸳鸯。事实上,林觉民思想激进,一心投身报国,陈意映原本是旧式女子,受其影响,也接受不少先进观念,比如带头放小脚等。此外,她还入了福州女子师范学堂学习,是该校首届毕业生。

“君此后有远行,必以告妻,愿偕行。”从这段话里,我们依稀能看到陈意映的大义,她并不是顽固愚昧的女子,明明知道丈夫志在革命,舍身成仁,她宁可以身相陪,也从未以身相阻。

何其有幸,她懂得他一腔热血。他又何尝不懂她呢?“吾之意盖谓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与汝,吾心不忍,故宁请汝先死,吾担悲也。嗟夫。谁知吾卒先汝而死乎?吾真真不能忘汝也。”他曾经戏言,宁可她先死,他知道她情深,难忍丧夫之痛,所以愿意自己来担负这人间悲事。谁知天不遂人愿,他还如此年轻,死在黄花岗起义那场轰轰烈烈的革命中,随着他的离去,二十岁的陈意映在她最好的年纪迅速枯萎。

正是因为尝过了爱情的甜蜜和鲜美,所以当它逝去时,才让人觉得分外痛苦。这世上有多少神仙眷侣,就有多少痴男怨女,她们终其一生也无法走出情伤。

林觉民就义之后,家人把祖宅卖了避难,安宁度日。“汝腹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林觉民心心念念那个孩子并不是女儿,而是男孩,名字叫作林仲新,由祖父一手带大。而陈意映早在孩子两岁时便抑郁而终。

多么令人唏嘘,似乎感情深厚也成了一种罪过。

有太多这样悲情的例子:梁山伯病逝后,祝英台身披嫁衣,一头跳进对方的坟墓,以死殉情;焦仲卿迫于母亲的压力,迎娶新妇,刘兰芝举身赴清池。

女子何必做凌霄呢?如果以感情为依附,感情总有消逝和平淡的一天,那你如何得活?就算是一生一世一双人,情深不寿,对方先离你而去,你又如何自处?历史上的那些女流,我最敬佩的就是孝庄。她一个女人,早早地做了寡妇,含辛茹苦地拉扯大儿子,可惜儿子没什么出息。她又继续培养孙子,生生地熬出了一个大清朝的盛世。

陈意映本可以活,二十二岁,还有几十年的光阴供她驱使,做点什么不好呢?抚养孩子,投身革命,种种花种种草,甚至来得及遇见另一个人,开始另一段婚姻。不管是哪一种选择,绝对好过这红颜薄命的下场。你看陆小曼不照样清心寡欲地过完了一生?说到底,一场英雄儿女的佳话,再怎么传奇,也抵不过俗世实实在在的平凡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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