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节 桂花陈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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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到了,百花竞放,西花厅的海棠花又盛开了。看花的主人已经走了,离开了我们。他不再回来了。”
这是邓颖超写给周恩来的回忆,她问:“你不是喜欢海棠花吗?”这是1988年的4月,中南海西花厅的海棠开得正好,离那个人去世已经整整十二年。
提起邓颖超,很多人大概都没有深刻印象,对她只停留在“周夫人”这个头衔上,而往往忘了她本身也是一个极其出色的革命家。对她而言,不知道这算是幸运还是悲哀。一个女人,再好些,如果身边没有一个足以匹配的好男人,那她的优秀似乎也要大打折扣;但如果那个男人的风采太盛,盖过了她,人们往往又忽略了这个女人自身的优秀,将她的荣光归功于那个男人。
所以,很少有女子能得到公正客观的评价,比如邓颖超。
很难找到一个词来形容邓颖超。她大概就像一株桂花,最好是木樨,小小的花,朴实无华,木质坚韧,连叶子也是笨拙的姿态。可是到了秋天,花开了,那股清香扑面而来,淡淡的,温和而持久,让人不得不记起她的存在。
她是贴着土地生长起来的女子,坚韧如藤蔓植物,骨子里又有温厚、包容的天性。也许,周恩来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这个惊才绝艳的男人选择了她,携手一生。
邓颖超是她给自己取的名字,她本名叫作邓文淑。似乎每个强韧的女人都喜欢给自己改名字,比如武则天。这也许是她们对不能自控的命运的一种反抗。不管怎么样,年轻的邓颖超很快就展露出骨子里果敢和英勇的一面。
在她十五岁时,“五四”运动爆发。轰轰烈烈的游行开始了,无数的青年走上街头,为新时代的到来而呐喊,邓颖超义无反顾地加入了队伍;十六岁,她组织成立了“女星社”,和一帮进步女性,积极从事妇女社会活动;二十一岁,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担任地委妇女部长。也是在这一年,她嫁给了周恩来。
这出乎很多人的意料,邓颖超本人也十分诧异。但她很快明白了他的用心,接受了他这段革命情谊。周恩来曾经谈起过这段往事,他回忆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是1919年,他回到天津南开学校,刚好遇到邓颖超在礼堂做演讲。邓颖超那年才十五岁,她穿着白衣黑裙,梳着常见的S髻,一双眼睛乌黑明亮,声音满含激情。在讲到上访代表团被军警毒打和逮捕时,她声泪俱下,深深地感染了在场的所有师生。这一幕给周恩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等演讲结束,他主动上前和邓颖超打招呼。
可能正是邓颖超饱满的革命热情打动了周恩来,他需要这样一位革命伴侣。
邓颖超的革命生涯并没有随着婚姻生活而终止,也没有变得更顺坦,甚至可以说,她的婚姻也许只是革命的一部分。因此,她并没有享受太多婚姻的幸福和美满。
1925年8月7日,邓颖超从上海乘客轮到达广州,她是如约赶去和周恩来结婚的。漫长的旅程之后,她终于到达目的地。周恩来忙于工作,没有来码头接她,她按下心里的失落,由警卫带着到了新家。房子里仍然没有男主人的身影,不过邓颖超的注意力很快被新工作转移了,倒也没有时间觉得委屈。一天一夜之后,这场时隔五年的相见,才终于等到了男主角的出现。
1926年10月,周总理率领东征军去了汕头。当时革命形势如火如荼,邓颖超忙于妇女工作,一心扑在公事上,无暇顾及家事。就在这个时候,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让她慌了手脚。最初的兴奋和甜蜜之后,她更多的是担忧和懊恼。孩子意味着花费无数时间和精力,意味着她不能工作,意味着她需要人照顾,思前想后,她不得不忍痛做了决定。打胎的中药是邓颖超从街头随意买的,药性霸道。她又不懂得分寸,一剂药喝下去,她险些丧命。流产的她身体毁了,周围又无人照料,她一个人请了假,咬牙撑了几天。幸好前来看望女儿的邓妈妈及时发现异样,狠狠骂了她一顿,然后留下来照顾她。
1927年,周总理调到上海工作。当时邓颖超怀有身孕,行动不便,一个人留在广州分娩。因为难产,邓颖超几乎丧命。孩子刚出世就夭折了。而那天刚好是周总理领导工人进行第三次武装起义成功的日子。十几天之后,上海爆发了“四一二”反革命事件,广东军阀开始搜捕和屠杀共产党人,形势严峻。邓颖超在教会医院的帮助下逃到上海。拖着病体的她多番辗转,靠着朋友的资助,最后终于找到周恩来。而这次长途奔波加上没有好好坐月子,她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1928年,邓颖超陪着周恩来辗转到达了江西瑞金。夫唱妇随,她跟着他四处奔波。在周恩来出任中共中央重要职务之后,她选择了退出领导层,在背后默默支持周恩来,做一个得力的助手和贤内助。1934年,邓颖超带病随部队参加长征。
纵观这一生,邓颖超几乎都活在周恩来的光环下,人们似乎习惯了将她视为周总理的家属。对邓颖超而言,这似乎是一种不公正的待遇,但这又是一种无声的胜利。一个女人,能匹配这样优秀的男人,这本身不就证明了她的出色吗?
据周总理自己说,他在法国曾有一个女朋友,是个美丽的姑娘(即张若名)。但他觉得,“作为革命的终身伴侣,她不适合,这样我就选择了你们的七妈。”七妈就是邓颖超,她当时也在场,听了这些,笑着说,“我理解恩来,他所需要的是能一辈子从事革命工作,能经受得住革命的艰难险阻和惊涛骇浪的伴侣。”
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选中,却并不是因为她的才和貌,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她符合他的革命要求。这样想来,多少有点心酸,尤其这个男人还是这女人所爱慕的,但这并不妨碍邓颖超觉得幸福。邓颖超对周总理的爱慕不言而喻,在很多回忆录、访谈里,都可以透露出她对这位伴侣的爱意。回忆往事时,她脸上总有年轻人谈恋爱时的幸福和羞涩。也许,对她而言,能和周恩来并肩作战,一起走过革命岁月,这已经是一种难得的缘分,她逐之唯恐不及。
如果没有周恩来,或许邓颖超会是个更出色的革命家,或许她能享受天伦之乐,或许她能得到伴侣更多的爱。但这都不重要了,她得偿所愿,她实实在在地被人记住了,哪怕只是作为一个伟人的妻子。
所以邓颖超并不觉得委屈,她是一个胜利者,或者说她从没有想过去争。但她赢了,她不只是赢了张若名,还有那历史长河中纷繁的革命家。
骄傲如张若名,她也许不愿作为一个符号被记住,但百花各有姿态,即便国色富丽如牡丹,也不能轻视一株馥郁芳香的桂花。如果遇到人有心,将秋后的桂花晒一晒,酿成酒,老了,那股清香刚好够你温一壶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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