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伦敦东区男孩

飞机的螺旋桨飞速旋转,使人几乎看不清它的桨叶的轮廓。这是一架由几个小小的叉形架组成的、形状有些怪异的简易飞机模型,它从街道上方阴郁的天空掠过,姿态十分傲慢。飞机的飞行速度很快,似乎不论是风还是盘旋在城市围墙间的树叶都无法阻挡它飞速前进。

伦敦东区不甚繁华却也算风景如画,一条大公路是其主干道。街区中不规则排列分布着小巷和商铺。这里的人们每日穿行其间,为工作和生计劳碌奔忙。他们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直到夜幕笼罩伦敦。

绝大多数走在大公路人行道上的行人都从不抬头往上看。他们习惯于目视前方,朝着目标坚定地前进,他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自己的工作和任务上,不会为其他无谓的事情分神。

这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阿尔弗雷德心想。他从自己房间的窗户望出去,看着街上的情景,觉得要是不能欣赏世间美好的事物,那人生可就太无聊了。可眼前的景象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他刚刚证实了这一点。他站在二楼自家窗前,操控飞机模型朝街道飞去。飞机在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头顶盘旋,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当然,更不会有人注意到常常出现在玻璃窗前的阿尔弗雷德的身影。通常,其他同龄的男孩在课余时间都喜欢玩球类运动或是搞些恶作剧,但阿尔弗雷德却喜欢待在家里,花一下午的时间画画或搞发明。此刻那架正越过各个屋顶的“康达-1910”号[1]飞机模型就是他的作品。

飞机并没有理会它的小创造者的思绪,而是不断躲避着屋顶和电缆,继续着它的冒险旅程。突然,飞机失去重心急速下降,一阵强风迫使它掉转方向朝左边飞去。阿尔弗雷德屏住了呼吸。当他发现飞机钻进了石子路上一家商店门口的防雨帆布下面时,他用力眨了眨眼睛。

忽然,一阵喊叫声传来,使街上一匹正在拉车的马都受惊了。发出声音的是鱼店老板费舍尔先生,为了躲避失控了的“康达”号,他刚刚从自己的店里冲了出来。他笨拙地挥舞着又短又粗的手臂,就好像是在驱赶烦人的蜂群。他显然受到了惊吓,开始沿街奔跑起来,然而,还没跑出几米远,他就摔倒在地。飞机距离地面只有不到半米的高度,不管鱼店老板如何挣扎,最终还是没能逃脱噩运—— 飞机把他的高仿真假发给拽走了。要知道,他的假发可是几个月来邻居们谈论的热点话题呢。

但不幸的是,阿尔弗雷德的飞机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它一头撞在鱼店的玻璃橱窗上,撞得七零八落。此时的费舍尔先生已经愤怒到了极点,他立刻就猜到了谁是这场恶作剧的罪魁祸首。

“阿尔弗雷德!!!”

“但您怎么就能确定这是我儿子干的呢?”阿尔弗雷德的母亲气愤地问道。

鱼店老板十分愤怒。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汗水顺着通红的脸颊滑落。费舍尔先生已经不是第一次跑到阿尔弗雷德父母的食品店里抱怨了。如果他觉得摆在街边的蔬菜箱子挡住了去往鱼店的通道,或是食品店顾客们的马车在他的店铺门前停了太久,又或是他觉得阿尔弗雷德的父亲太宠着自己的孩子了,就像是眼前这种状况,他都会跑去抱怨。他是个爱斤斤计较的人。

“他总不干好事!”鱼店老板吼道,露出了他那如食腐鸟类[2]一般的黄牙,“这个街区里的所有人都被他整过。他成天就想着用他那些被魔鬼附体的破烂玩意儿策划一些胡闹的恶作剧……”

阿尔弗雷德张了张嘴巴想要辩解,可除了灌进一嘴空气,他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的发明和魔鬼一点关系也没有。他只是在进行一些有意思的发明创造,这些创造可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派上用场,使人们的生活变得更加舒适。当然,他也无意捉弄费舍尔先生和其他邻居。可在这次事件中,他显然一点儿都不占理。

“我真是受够您儿子了。他不是偷我的鱼箱去搞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是用怪异的花招把我的顾客给吓跑。三个星期前他乱翻我的刀柜就被我抓了个现行。昨天我放鱼钩的帆布袋又不见了……今天又来这一出!”

“但是,在上一次淘气犯错后,阿尔弗雷德已经向我们保证他再也不会搞恶作剧了。这架飞机谁都有可能造得出来啊!”希区柯克夫人反驳道。

“啊,是吗?”鱼店老板问道,“那这个又怎么解释呢?”

说着,他怒气冲冲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绿色的木片,把它攥在手心中,又将手伸到了希区柯克夫妇的面前。等他张开手,阿尔弗雷德立刻就认出了那是他已经报废了的“康达-1910”号飞机机翼的一部分。在接近木片中心的位置,可以看到两个手写的颤颤巍巍的深灰色字母“A. H.”。

这块碎片使阿尔弗雷德不禁回想起自己为了让飞机模型飞起来,制作机翼、组合零件所付出的大量时间和精力。真正的“康达”号是科学界的巨大进步,阿尔弗雷德为自己能够用手头仅有的材料制作出它的模型感到无比骄傲。因此,他决定将自己名字的首字母刻在飞机右侧的机翼上。现在看来,他在机翼上刻下的字母反而成了指证他的证据,而他的辛苦发明换来的也不过是更多的问题和麻烦。

希区柯克先生咽了口唾沫,双手接过了那块绿色的木片。他认真查看着那小小的机翼碎片,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变得越来越骇人。终于,在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抬起头,将飞机碎片放回到柜台上。

“费舍尔先生,我向您保证,我儿子今后一定不会再打扰您了,”他看着愤怒的鱼店老板说道,“请您放心。”

十分钟前,当阿尔弗雷德的父亲在店铺门口送别费舍尔先生的时候,他看起来并不像现在这样生气。可是眼下,似乎所有的愤怒都一齐向他涌来,而他又仿佛要把所有怒气都撒在阿尔弗雷德的校服领子上。阿尔弗雷德被父亲拽住衣领,几乎脚不沾地地被往前拖行,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

希区柯克先生拖着自己的儿子,大步流星地走在大公路上,不断避开熙熙攘攘的行人。阿尔弗雷德则是一边努力不让自己摔倒,一边在行人中穿行。

“你的胡闹到此为止了!知道吗?”希区柯克先生用激动而粗重的声音吼道,“以后别再做蠢事了,别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也别再打扰邻居们了!”

阿尔弗雷德吓得一声也不敢吭。他的父亲仿佛瞬间变成了鱼店老板,他通红的脸颊更是和鱼店老板如出一辙。

“你难道不知道我和你妈妈每天干活有多辛苦吗?你一定要把我们努力创造的一切都毁了吗?”希区柯克先生继续喊道,“你脑袋里装的全都是些奇怪的东西。如果你不能约束自己的行为,那我这次一定要让你好好长长记性。”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到底要去哪?父亲说的话就像是死刑判决,使阿尔弗雷德感到胃里一阵阵刺痛。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自己能够彻底消失或是根本就不存在,他迫切希望有一种机器能让他瞬间消失。但看起来他的情况越来越悲惨了。他们继续沿街前进,把他们居住的街区、房子和店铺都甩在了身后。

希区柯克先生先是右转,经过几条小巷后,又向左转。终于,在一辆公共汽车扬起的巨大灰尘中,他们的目的地出现在了眼前。这不可能,他们竟然站在了警察局门口。

警察局正面的墙壁由灰色的石头砌成,它威严地矗立在那里,似乎正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总是会对一些在其他人看来普通而又寻常的东西感到害怕:他恐高,讨厌鸡蛋,还不知为什么对警察也怀有巨大的恐惧。他的父亲十分了解他,大概也正因为如此,他们现在才站在了这座里面全是身穿深蓝色制服的警察的庞大建筑面前。没等阿尔弗雷德反应过来,他就被父亲揪着耳朵拉进了警察局的旋转门中。

在父亲向警察局长讲述事情的经过时,等在一旁的阿尔弗雷德的双腿不停地颤抖。局长办公室有一扇大玻璃窗,以此与其他办公区域区隔开,阿尔弗雷德就站在距离玻璃窗最远的那一端。站在那里,他能看到父亲夸张得有些变形的动作,他不断指着自己的儿子,就好像阿尔弗雷德是个罪不可赦的犯人。丘吉尔局长坐在自己的深色木椅上听着整个事件的经过。他又胖又壮,举止十分优雅;身上穿着灰色衬衣,戴着与上衣颜色相近的灰色眼镜,在和阿尔弗雷德的父亲说话的空当还时不时捋两下他那颇为引人注目的胡子。

几分钟后,希区柯克先生终于结束了他的控诉,警察局长频频点头。随后,丘吉尔局长站了起来,隔着办公室的玻璃窗注视着阿尔弗雷德的眼睛,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五天?!”在得知自己的“刑期”后,阿尔弗雷德惊叫起来。

“没错。五天的监狱生活或许才能让你明白自由和放肆之间的区别。”警察局长威胁道。

此刻,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卑微无助的人。从进入警察局这个可怕的地方起,他就竭尽全力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但现在他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渐渐润湿了他的眼眶。他看向自己的父亲,但这只是徒劳。希区柯克先生下定决心不理自己的儿子,阿尔弗雷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要知道,我可是我们市的警察局长,我的职责就是主持公道,让像你一样的人明白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看来牢狱之灾是不可避免了。阿尔弗雷德十分想为自己辩护。可问题是,面对不公平的惩罚,他从来就无力反抗。

“可我什么都没做!‘康达-1910’号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发明,我不过是造了一架它的飞机模型,而它又不凑巧地碰到并带走了费舍尔先生的假发。”

阿尔弗雷德被自己的这番话惊呆了。他的大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这一串话就已经从他嘴里冒了出来。

“看来你不仅放肆,还是个谎话精!”警察局长愤怒地说道,“那古怪的东西是四个被称为科学家的疯子造出来的,而你竟然想让我相信你做出了它的仿制品?希区柯克先生,请您放心,在警察局的牢房内,我一定让您儿子学会该如何保持应有的谦逊。狱警!”警察局长一声令下,一名警官迅速赶到,“把这个小无赖关进监狱最黑的牢房里。”

阿尔弗雷德完全崩溃了,他起身向牢房走去,狱警跟在他身后。

待阿尔弗雷德出门后,丘吉尔局长这才大笑几声,卸下了方才严厉的表情。

“听说那架飞机吊走了费舍尔的假发?”

“没错,局长先生。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拿这孩子怎么办了。我真怕哪天他会把我们所有人都炸飞。他总是在做奇怪的实验,在街区里找到的任何物品都可能成为他的实验品。可话又说回来,我又觉得把他关在监狱里一晚有些过头了。或许是我对他太过苛刻。您刚说要把他关进最黑的牢房里?”

“放心,威廉,我们警局里的牢房都舒服得很呢,”丘吉尔不无嘲讽地笑了笑,“我相信经过这一晚的思考他可以更好地吸取教训。”

牢狱生活简直无聊透顶。阿尔弗雷德感觉自己已经在这间狭窄的牢房里待了十年了,可一问狱警,才发现距离上次打听时间只过了十分钟而已。

阿尔弗雷德所在的牢房又脏又乱,可不是什么舒服的场所,甚至连一张可以坐的椅子都没有,搞得他只得席地而坐。牢房里很冷,还泛着一股臭味。雪上加霜的是,阿尔弗雷德空空荡荡的胃也在这时开始抗议了,要知道,今晚注定是没有晚饭可吃的。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透过牢房长长的铁栏杆之间的缝隙,阿尔弗雷德能看到一个狱警的身影。他看守四间牢房,带着一脸并不友善的表情,坐在小板凳上,出神地盯着水泥地上蚂蚁们来来往往的踪迹。想必他的工作也没什么意思。

又过了漫长的几分钟,监狱与楼上相通的大铁门突然开了。门后出现了两个黑衣男人的身影,他们沿着狭窄阴暗的过道走过来。一见有人来,狱警一个激灵跳了起来,在来人面前站定,准备听候命令。这两人应该是什么重要人物。

看上去像是长官和随从的二人在狱警耳边低语了几句。随后,狱警就带着两人走到了监狱最深处紧挨着阿尔弗雷德牢房的房间。

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从那间牢房中传来。

“我是无辜的!”

阿尔弗雷德从没想过,在这寒冷阴暗的监狱中除了自己还有其他人被囚禁着。当狱警把他关进牢房时,他并没发现他旁边牢房的铁栏杆后还关着人。他没有感受到任何有人存在的迹象,也没听到任何其他人的呼吸声。但此刻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待在一个可能犯下重大罪行的犯人旁边。这样一想,阿尔弗雷德又开始感到害怕了。

旁边牢房的锁头发出的声响将阿尔弗雷德拽回到现实中来。狱警推开了旁边的牢门,长官和他的随从走了进去。阿尔弗雷德开始屏气凝神地听这两人和犯人的对话。

“别再耍花样了。就算你再怎么狡辩,我们也知道你就是罪魁祸首了。现在跟我们走吧,把你知道的一切从实招来。”

那个犯人并不愿意从牢房中出来,似乎还做了些抵抗,可寡不敌众,他最终败下阵来。犯人站在走廊中央,任凭长官在他颤抖的手腕上戴上手铐。

阿尔弗雷德靠近栏杆想一探究竟。尽管那犯人一副颓败的模样,可他高大威猛的身材仍然很显眼。他的脸黑黝黝的,五官看起来有些苍老,但一双绿色的大眼睛又让人觉得他应该是个十分亲切而真诚的人。他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窃贼或凶手。

蓦地,那个男人也注意到了阿尔弗雷德的存在,用两只大眼睛瞪着他。阿尔弗雷德吓得后退了几步。男人的目光是如此具有威慑力,在这目光下,他和阿尔弗雷德之间那小小的空间似乎都不复存在了。

趁着长官检查他牢房的空当,这名绝望的犯人突然冲向了关着阿尔弗雷德的牢房的铁栏杆。

“求你了!帮帮我!我得从这儿出去!”

男人痛苦地乞求着回应,或许他只是需要一句同情的话或一句怜悯的抚慰,但阿尔弗雷德实在是吓坏了,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面对男人奇怪的请求,阿尔弗雷德只能呆若木鸡地站在那里。

“去找阿加莎……只有她能帮我!”男人绝望地喊着。

长官和他的随从并没有给男人更多的时间。他们像两条警犬一样将他扑倒,不让他继续与阿尔弗雷德说话。他们揪着他的衣领,拖着他从过道往外走。阿尔弗雷德屏住呼吸,听着男人的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他又回想起那双被痛苦填满的绿眼睛。很快,阿尔弗雷德便作出判断,他认为那个陌生男人说的是实话,而刚才那一瞬间可能是他能够找人帮他洗刷罪名的唯一机会。想到这里,阿尔弗雷德凝聚起全身的力气,抓住了牢房的栏杆。此时,被铐着的男人已经快要走出监狱的铁门了。

“我去哪儿找阿加莎?”阿尔弗雷德大声喊道。

男人先是转过头,随后再次开始反抗,简直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量。

“阿加莎!阿加莎·米勒!”他从走廊的尽头喊道,“在布朗大街27号!告诉她是维克多让你去找她的!”

[1]“康达-1910”号飞机:罗马尼亚发明家亨利·康达于1910年发明的一架飞机,并在著名工程师居斯塔夫·埃菲尔的帮助下,提出了康达效应理论—— 如果平顺地流动的流体经过具有一定弯度的凸表面的时候,有向凸表面吸附的趋向。该理论是改变世界科技的重大发现。

[2]食腐鸟类:指以腐烂的动植物遗体为食的鸟类,包括秃鹫、乌鸦等。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
Baidu
m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