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节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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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结果让伊布觉得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虽然这是他人生唯一一次用手绢擦屁股。
两人就这么开启了荣辱与共的发小生涯,同上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甚至是同一个大学,接着一起被开除,各自混迹在社会上,如今依然像幼儿园一样,恨不得拉屎都黏在一起。虎飞吃过伊布的屎,也成了伊布的谈资,但凡是酒局,伊布准会借着酒劲跟在座其他人声情并茂地描述一番当时的情景,如同在炫耀一件光荣的经历,虎飞为此还打过伊布一巴掌,不过当时伊布已经进入喝断片儿的状态,根本不记得了。
伊布唯一对虎飞不满的就是这家伙习惯跟他借钱,还总装作记不得了,一脸无辜,死不认账,弄得伊布也懒得跟虎飞计较,反正下决心不再借钱给他了。
伊布猜得出,大多数钱都被虎飞拿去挥霍了,要么赌牌,要么赌球,虎飞还喜欢充大头,广交友,这跟他总换工作有关,作为无固定职业者,市面上什么赚钱他干什么,倒卖过电脑和红酒,帮人推销过眼镜和墓地,开过网店卖美甲产品,还跟着几个年轻人一起张罗cosplay(真人模仿秀)的活动,在网上组织模特海选,还能从中抽成,赚钱的营生都不差,到头来却都被他赌光了。
由于他开过炸鸡店兼送外卖,跟派出所的几个小片警关系还搞得不错,一起吃过两次炸鸡,可到他嘴里就成了跟市局领导把酒言欢谈笑风生,还搭上了一批公检法的关系。伊布从不拆穿他,内心倒希望虎飞真像他说的那样吃得开。
虎飞夸口帮伊布打听他儿子的情况,还真办成了。
伊布在虎飞的带领下来到东城区一条老胡同里,胡同口竟然还能遇见一个磨剪刀的匠人,似乎跟几十年前一样,唯独没有了老北京的叫卖声。
沿着胡同往深处走,除了几座门脸房被改建成咖啡吧,充斥伪文艺气息,其余几乎没变。路旁停着几辆脏兮兮的三蹦子,像是稀有文物,不过一两年的工夫,全北京已经很少能看见这些并不破旧的老式代步工具了。
两人来到学校操场前,隔着铁栅栏能清楚地看见一个班正在上体育课。伊布望着一个个生龙活虎的男生,问虎飞,哪个?
虎飞像是在用双眼检索,没多久,抬手指向一个落单的孩子对伊布说,就是他,周一然。
伊布顺着虎飞手指的方向望去,诧异道,怎么姓周?
虎飞说,随他妈姓呗。
伊布说,我还以为叫令狐什么呢。
伊布瞪大眼睛却依旧看不清那孩子的脸,只见他个头不高,一个人站在队外。
伊布接着说,瞧瞧,站得多直啊,一动不动,哎,他是文体委员吧。
虎飞默默地说,那是罚站。
放学以后,学生们陆续从铁门里走出,竟跟伊布他们小时候十分不同,八九十年代学生放学几乎全是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欢快的歌曲从校园里走出,有点国旗班战士从天安门出来款款走上长安街的意思,只是学生队伍一旦跨出校门,当即自行解散,前一秒还歌声响亮瞬间就凌乱哄散,随之湮没在街巷的喧嚣之中。
伊布和虎飞站在一群家长中等了好久,始终没见周一然出来。直到校门口消停了下来,伊布一脸焦躁地说道,不会真让老师留下了吧?
就在伊布不耐烦时,竟然看到一个美女从校门里走了出来。斜阳勾勒出她一侧的轮廓,发色光泽犹如镀金,极具质感,微风下,垂肩长发显出一丝凌乱,很快又被她纤细的手捋顺,整个人看起来并不乍眼,却散发着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息,“知书达理”四个字形容她都流于普通,该属于素雅里透着平和,知性里透着干练,如柠檬薄荷茶一般令人愿意亲近。
伊布被她吸引,无视周边的一切。
虎飞用胳膊肘撞了伊布一下,伊布才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身后的人。从外形上看,的确是之前在操场上被罚站的男生,距离近了才发现,原来顶着一头自来卷,眼睛不大,眉毛却挺浓,鼻子和嘴跟记忆里的周然挺像,都感觉令人揣摩不透,手腕上不过是戴着新款iwatch,浑身上下没什么特别的,可一看就不像普通人家的孩子。
伊布赶紧摆出了不自然的笑容,可对方一脸漠然,眼神根本就没往自己这边看。
虎飞先迎了上去,跟美女打招呼,伊布没想到虎飞跟她还认识,然后,美女便朝伊布走来。伊布面对这样一位忍不住多看几眼的美女,以及站在几米之外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儿子,内心复杂得难以用语言来形容。
美女落落大方,率先伸出手,说,你好,我是周一然的班主任,林好。
伊布伸出手握了握,还没来得及开口,林好就继续问道,您就是周一然的父亲?
伊布点了点头,强调道,要看身份证吗?
林好没有露出一丝犹疑,说,虎先生提前来跟我打过招呼,我也跟有关部门核实过了。
接着,林好将周一然从身后让到了前面,像是在给周一然介绍一个大朋友认识,说,一一,这位就是老师之前跟你讲过的,你的亲生父亲,来,跟爸爸打个招呼。
伊布反倒害羞起来,僵硬地摆了摆手,说,小名还叫一一?当年我就这么叫他的。呃,你好……
周一然望着伊布,没有回应。
林好摸了摸一一的头,轻声催促道,一一,怎么不说话呀,爸爸跟你打招呼呢。
一一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不认识他。
伊布似乎并不意外,立即堆起笑,说,不认识不要紧,一回生二回熟嘛。
说着,伊布把事先准备好的一盒包装精美的进口巧克力当作见面礼呈于一一面前,并说,一点小意思。
谁知一一大声回应道,想害我吗?
伊布不解道,啊,什么意思?
林好老师忙解释道,一一有过敏性哮喘,不能吃巧克力。
伊布从没想过还有人会因为巧克力而引发哮喘,这下可尴尬了,原本为见面准备了一肚子话,现在竟忘得一干二净。
虎飞见不得冷场,帮腔道,好了,巧克力就拿给同学们分了吧,咱不站这儿挡路了,一块儿去吃饭吧,坐下边吃边聊。
可周一然紧紧攥着林好的手显得无动于衷。
林好耐心劝说道,走吧,一一,我们一起去跟爸爸吃饭。
伊布堆着笑问道,想吃什么呀?
一一迟疑片刻,竟然冒出一段长句,令伊布、虎飞、林好三人都十分惊讶。一一说,他不是我爸,我爸是令狐正,他死了。
说罢,周一然放开林好的手,转身就走了,林好叫了他几声也没见回头,只好安慰伊布道,你别急,孩子嘛,给他点时间。说着就去追一一了。
伊布愣在原地,完全没心思看林好那曼妙动人的背影,只是目送着儿子,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虎飞问伊布道,怎么不追呀?
伊布回过神,反问道,怎么不早说?
虎飞揽住伊布的肩,拍拍他说,得了吧!追了你就输了,这跟追姑娘一个道理,不能硬来。人美女老师都说了,给孩子点时间,孩子嘛,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是亲生的,就跑不了。
当晚,虎飞拉着伊布去了自己家,神神秘秘地说是想起了什么东西,非要给伊布看。
虎飞家在二环边上一个挺高档的单身公寓。屋里陈设简单,但布局讲究,客厅外伸出去一个狭长的阳台,有点像法国市区的老派建筑,不用太布置,都充满文艺气息,不过虎飞没什么文艺细胞,也懒得收拾。这套房子是虎飞爸妈买给他结婚用的,老两口住在深圳,据说是因为呼吸道疾病,手术后不适应北方的干燥和始终无法缓解的雾霾,才在南边落脚,聊度晚年。虎飞跟爸妈来往极少,只有逢年过节,虎飞打飞的南下,才可能见着面,平日里虎飞独自过着伪单身贵族的生活,实际上,他早把房子抵押出去了。
衣帽间成了虎飞堆放杂物的仓库,其中还存放着伊布的一小箱“破烂”,是他多年前“寄存”在这里的,伊布后来曾让虎飞处理掉,可虎飞没有,只是因为一个字,懒。
重新看到那个箱子,伊布很意外,抱怨道,留着它干吗?
虎飞把箱子推到伊布面前要打开,伊布把脸扭到一边。他抵触陈年旧物,最好是连不必要的记忆都抹去,每天醒来都干干净净开始新的生活,轻装简行。当然,这只是他的一个想象。
箱子里主要是伊布和前妻以及儿子的照片,一对情侣款茶杯,智能闹钟,香水瓶,发卡,婴儿奶瓶,玩具球,移动硬盘……连虎飞都觉得它们像文物,不停地冲伊布说,看看嘛,看看又不会掉块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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