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墙的里侧贴了很多明星的海报，谢霆锋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瞪着我。小阁楼里很黑，常年不见阳光，成梅说，没关系，你的心里太阳光了，所以需要阴暗来调和一下；那些内心阴暗的人才需要阳光的照射。

　　       我每天的生活也很有规律，J大下午没课，下午的时间我和成梅忙着团委的事情，比如去建设局送材料，校刊的组稿编辑，给老师写各种各样的小结和报告。晚上我去麦当劳干活，成梅会守在里面，下班后我们一起去“地中海”蹦迪，凌晨的时候我们会游荡在马路上，寻找一个又一个还没收摊的大排档。夜晚的街市总是很亮，如同白昼一般，路面很白，我们的脸色也很白。成梅说，这是另一个白天，可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眼睛蒙在被子里，他们以为夜晚就应该很黑。

　　       吃完夜宵后差不多都已经一两点钟，成梅骑着她那黄色自行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有时成梅会睡在我的小阁楼里，葫芦藤在窗外索索作响，然后我们紧紧抱在一起，聊至天亮。

　　       天气逐渐转凉，早晨出门的时候雾霭蒙蒙。我爸托人带给我两条中华和两瓶酒，我爸说，不是给你的，是让你送老师的，老沈跟他说了，成功现在是预备党员，关键时侯不能马虎。他的儿子在部队当兵，当年也是预备党员，就因为没给领导送礼，最后这党还是没能入上。老沈说，这预备党员的考察期不光考察你的行为表现，还考察你是否会送礼办事。

　　       我爸说你把这烟和酒送给你们党支部书记，人家收了礼，心里就会有数。

　　       我在电话里跟他争论了半天，以一个党员的身份告诉他，我绝不会做这些行贿的事，而且相当鄙视。我爸十分生气，说，你懂屁。然后就挂了电话。

　　       傍晚时分我就把烟转手卖给了“礼品回收”店，酒留了下来，晚上和成梅在小阁楼里喝得酩酊大醉。成梅说，这酒本来用来孝敬党的胃囊，现在却孝敬我们的胃囊。她端起酒杯无不感慨。

　　       酒过三巡，我们脸上都飞起红霞。电脑里播着beyond的歌：千杯酒已喝下去都不醉，何况秋风秋雨……

　　       成梅突然指着墙上的吉他问我，现在还弹吗？听说大一的时候你组建过乐队，后来怎么散了？

　　       我想起大一那年，我和班上两男生一女生组建了一个乐队，当时我迷恋beyond，便起了个“海阔天空”的名字。四个人里两个男生和我都是吉他手，但乐队没有鼓手，也没键盘手，那女生只会拉二胡，几次练习之后女生就退出了，说，实在不搭。

　　       我姐后来说，那时还没听过“十二乐坊”，要是你们在坚持一下，你改弹琵琶，说不定也能走红，就叫四人乐坊，也牛逼。

　　       成梅又问我跟郝歌怎么样了？

　　       我说，还是老样，不过应该快了。

　　       我是一个乐观且心中充满希望的人，我说，陈秋已经不说喜欢我了，喜欢一个人也是一种病，这个病会让人眼花耳鸣和口吃，现在陈秋病好了，我和郝歌该有病了。说不定明天郝歌就会写信或找我表白，约我一同生病。

　　       成梅笑了，把大白牙全部漏了出来，很多年后，我都记得那个笑容，成梅的牙齿像白色键盘一样，跳跃着欢快的音符。

　　       第二天晚上，郝歌果然在楼下喊我，我正在阁楼里听歌，于是关上门飞快地冲下去。

　　       郝歌说，出去走走吧，我有话想跟你说。

　　       我心头一阵荡漾，如春来冰开。我们走在一片老城区里，四周都是古朴的建筑，我想起很多歌夜晚我们也这样走过，那时我与他保持着既不生分也不亲昵的距离，我想，也许，这晚过后，或许几分钟过后，我和他就可以亲昵的走在一起。

　　       我说，你找我什么事？说完心中充满期待。

　　       郝歌停了下来。路灯洒下一片昏黄色，地上已有很多落叶，似乎都迫不及待地要化作春泥。

　　       郝歌说，也没什么，我们班那个方文，你认识的，105宿舍，她新疆人——

　　       我打断郝歌，我说，你想和我说什么？

　　       郝歌说，方文家远，你以后多关照她一下。

　　       我沉默了很久，觉得胸闷，于是轻轻叹了口气。

　　       风吹在我们身上、我们脸上，他的脸在路灯下变得十分飘忽。

　　       我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然后便拔腿就跑。

　　       好多年后，我再次跟郝歌聊天的时候，我问他，那个晚上你为什么叫我关照方文呢？当时真想骂你一句“关你啥鸟事”，但我忍住了。

　　       郝歌说，那时真是一个误会。他说，有一次晚自习，教室里就我和方文在，方文突然哭起来，我便问她怎么了，方文告诉了我她跳绳那事，说成功她们不待见她。于是我便对她说，没关系，成功跟我是好朋友，我跟她说说让她多关照你吧。方文又说，郝大哥，其实成功一点都不喜欢你，你算什么啊，她心里只喜欢她的扬哥哥，全宿舍都知道，地球人都知道。

　　       我姐说，世间万物包括科学发现都是由百分之五十的误会造成，好的误会，坏的误会，造就了这个复杂世界。

　　       那个夜里我失眠了，墙上海报谢霆锋的眼睛正和我对视，他的头发遮住了眼角，嘴唇似笑非笑，我走上前，笑着说了句“你他妈笑什么啊”鼻子就酸了。

　　       到天亮时我才睡着，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扬哥哥，我问他为什么不给我回信？扬哥哥蹙起眉头，说，因为你没给我寄照片。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说什么。我想告诉他我姐说爱情也要有守恒定律，告诉他我妈说23就可以谈恋爱了。但我没说话，扬哥哥见我不开口，跨上自行车扬长而去。然后我便看见了郝歌，他邀我在运河边走一圈，我们一句话都没说，过了一座桥后，郝歌就转身跑了，我问他干嘛去啊？郝歌说，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喜欢你。我站在那里，伤心地哭起来，我看着四周，一切静悄悄的，有几户人家的大门打开着，像一个黑洞，院子里挂满了奇形怪状的小葫芦，一只只在诡异地摆动。我突然感到害怕，我想喊他们的名字，可我发不出声音，我想使劲地奔跑，可我却迈不开双腿。

　　       突然间我就醒了，头上很多汗，脸上也挂着泪水，屋内静悄悄的，谢霆锋还是用那眼神看着我，充满蔑视。

　　       窗外，月亮像镰刀一样寒冷而犀利，我突然有点想家，想爸爸妈妈，想姐姐，想他们叫唤我的名字。我拿出纸和笔，伏在床上写了一首诗，

　　       寒夜里

　　       苦苦追寻

　　       却在噩梦中惊醒

　　       泪——

　　       湿了枕巾

　　       黑暗中

　　       只有我凄苦的身影

　　       被月光朦胧的脸上

　　       依然有一串泪的迹印

　　       曾经带着一身的尘埃和一颗疲惫的心

　　       在喧嚣的人群中

　　       寻找一份属于心灵深处的安宁

　　       然而

　　       时光的剑影

　　       再次削弱我孱孱的勇气

　　       于是

　　       在城市的灯火阑珊处

　　       我不禁失声吟唱

　　       朋友

　　       此时你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