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给晨晨上课，没再提上次的那道题，假装忘了。晨晨说，那题我们老师在课上讲过了。

　　 我说，呀，我都弄忘了，你们老师讲过了？

　　 我没说自己没解出来，全班都没解出来，我对晨晨说，把你们老师解的给我看看，是不是和我的方法一样。

　　 我看了题解，直想拍扁脑袋，简单得要命。我爸说，书读多了就读到头顶上去了。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书读多了，脑袋就驴了。所以我们现在学习的正是将来注定要忘记的知识，学习了结构力学，就把材料力学忘了；学习了高等数学，就把简单的二元一次方程忘了；学习了法律常识，就把最初的道德伦理忘了。

　　 晚上我刚到宿舍，未来就兴奋地告诉我，说她上海的兵哥哥来信了。信里回忆了和未来在高中时候的快乐时光，告诉未来他很怀念她，也很想念她。兵哥哥说部队的生活很单一枯燥，每天天不亮就要越野跑，然后吃一个大包子，再继续体能训练。兵哥哥说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收信，收同学的信，收未来的信，每次读着一封封的来信，心里面很高兴，像吃了很多个大包子。

　　 未来说，成功，陪我去运河边散散步吧。未来激动地说着，两只大兔牙闪闪发亮。

　　 我和未来坐在一片柳树后，初夏的风撩起柳枝和我们的衣服，风情万种。未来从身后拿出两瓶酒，说，嗨，成功，你看。

　　 我说，你要喝酒？

　　 未来呵呵笑，说，是呀，你陪我喝，我今天高兴。

　　 阿力说他们宿舍的人每天喝酒找理由，天晴庆祝天晴，天阴庆祝天阴。现在未来喝酒的理由很充分，庆祝兵哥哥给她写信了。我启开酒瓶，对撞了一下，玻璃的碰撞声短而急促，像一个音符。未来不会喝酒，嘴在酒瓶前磨磨蹭蹭。我倒是仰头一饮，下了很大一截。

　　 我们的前面是一排修长的柳树，身后是一条修长的运河。运河流过W市，流过扬州，我想我和扬哥哥共饮运河水，却日夜思君不见君。

　　 我又仰头喝了一口，嘴里喉咙胃囊都热辣辣的，一条线地热烈下去，像是另一条京杭运河的开挖，从我的口腔到我的肛门。我从小生活在运河边，喝着运河水，我姐说我喝的水更是比别人多，她说我从小就爱玩水，没事就往运河边跑，除了冬天不下水，在冰上玩，一年四季都泡在水里。七岁的时候，跟几个小朋友在水边玩马猴，一不小心栽了下去。那时我还不会水，在水里逐渐下沉，我的脑袋很清醒，我突然觉得我要死了，我想妈妈，妈妈在外出差，我心里很难过，我有好多话要对妈妈说，可是来不及了，于是我哭了，我不感到害怕，我只是想妈妈，我使劲地喝水，我想只要把水喝完，喝干，我就死不了了，于是我一边喝一边举起手上的枝条，岸上的几个小朋友突然脑袋灵光，大概刚学了猴子捞月那课文，一个个地接龙把我竟然救了上来。我姐说，你喝的运河水吓人，吐了两天，全是水，浑浑的，一个礼拜里吃东西都吐，食物沉不到胃里，浮力大。

　　 我继续喝着酒，酒在嘴里已没感觉，像运河水。

　　 未来也喝着酒，每喝一口就大叫一声，用手煽着风，说，辣死了，辣死了。

　　 天空的月亮很白，像未来的白牙，未来的牙齿也很白，像月亮。我突然觉得有两颗月亮，天上一个，地上一个。两个月亮都照耀着我，让我分不清天上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