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2节 月下弹奏吉他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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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唐说,世间万物都可以用水来形容,比如,时间如水,月光如水,皮肤如水。现在,我却感到思念也如水一般,在我的身体里流淌,涤荡,它浸透了我的每个细胞,渗入在我的每寸肌肤,从我的五脏六腑到我的皮囊毛发,一点点地包围我、吞噬我。虽然我没有像汤兰那样梦见扬哥哥的精液,不知道他的是否也无色无味,也晶莹剔透,也粘滑温热。
我想起大桥上算命妇女对我说的话,面泛桃花。于是我又在思考笃定我的这第一志愿和第二志愿。那个夜里我做梦了,梦里有扬哥哥,还有郝歌。我问扬哥哥,你为什么回信这么慢?扬哥哥说,白天工作太苦,眼睛疼得厉害。我听了心里更加难受,我说,没关系,你可以不要回信,我写给你吧。然后我又看见郝歌,我问他,你为什么要给我写信?郝歌说,因为我想和你做朋友。郝歌看着我笑,他的牙齿也很白,眼睛像弯月,让我又觉得世界很美好。突然,天空下起了流星雨,嗖嗖直落,郝歌说,快,快,快许愿。我仰起头,还没来得及许愿,一颗大流星就砸在我的脸上。
我醒了,一本书准确无误地砸在我的脸上。
汤兰说,猪,猪,醒醒,快看窗外。
我还没缓过神来,宿舍里的几个都醒了,趴在各自的床上看着窗外。我想,难道真的下流星雨了。
汤兰还在喊,快看啊,猪。
我们宿舍离院墙原本有一块空地,后来停了辆工厂大巴,经常在晚上,汤兰诡异的眼睛总能发现些奇怪的事情。汤兰下晚自习后就捧个大水杯坐在窗前,天空如果有月亮,她就盯着月亮发呆,要是没有月亮,她就盯着那辆大巴发呆。一次,汤兰突然扔下大水杯手舞足蹈起来,那架势绝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汤兰说,大巴在动,有节奏地颤动。大巴上窗帘紧闭,车身在黑暗中一颤一颤。后来我们熄掉电灯,守在窗口。我说,肯定是贼爬上去了。
苏明说,不对,好像是乘客被遗忘在里面了。
汤兰说,笨蛋,怎么可能是贼和乘客,应该是一对狗男女。
果不出所然,半个钟头后,一对男女一前一后且衣冠不整地下来了。
汤兰说,真了得,猛男啊,连大巴都给搞晃了。
以后的很多个夜晚,我和汤兰总喜欢盯着那辆大巴,要是发现大巴有节奏地颤动着,我们定会把手上的黄色小说砸向对方。
现在,汤兰就用一本厚书砸向我。我困死了,梦里的流星雨还在下着。我说,我不想看,我要睡觉。
汤兰说,你必须要看,不是大巴,是陈秋。
我突然间醒了,抬头看窗外。月光如水,晶莹剔透,两个人影站在我们宿舍的窗前,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个身影笔直笔直的,威武不能屈。月光落在他们肩上,落在他们脸上,落在他们的手上,像一块银色琥珀。
矮瘦的那个是陈秋,他抱着把吉他,琴声穿过玻璃传进来。陈秋和另一个身影高唱着歌,beyond的,《喜欢你》,“细雨带风湿透黄昏的街道,抹去雨水双眼无故地仰望……”
我把头缩进被窝,觉得浑身发冷,窗外琴声依旧,歌声依旧,“愿你此刻可会知,是我衷心的说声,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
我把头蒙在被子里,浑身感到冰凉。我又想起我姐说的那句话,世界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美好。我想为什么唱歌的是陈秋,为什么不是郝歌呢。
我闭上眼睛,梦里的流星雨继续下着,砸在我的身上,砸在我的腿上,砸在我的脚上。几本书也从不同的方向向我砸来,苏明在上面死劲地摇着床,我感到地球在摇晃,世界在摇晃。汤兰和苏明在喊,猪,别缩在被子里,这么浪漫,这么感人,你竟然视而不见。
时间过得好慢啊,像水一样,缓缓地流淌。
窗外的琴声歌声悠扬断续,陈秋大概喝了酒,要是没有酒,就是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说一次“喜欢你”。
此刻月色一定很美,像水一样流淌在地上,草尖上,还有他们的脸上,我想这么美的夜晚,应该是我跟郝歌静坐在运河边,柳枝撩动着月色,一切都似醉了。我说,胸无火冰欲,月到风自来。郝歌说,流星如雨露,静如连花开。然后我们一起仰着头看着天边的流星雨。
但现在我却缩在被子里,闭上双眼,不见流星,不见风月。窗外的歌声还在继续,砸在我身上的书也在继续,我祈求这激昂痴情的琴声快快停止,歌声快快停止;祈求整幢楼的学生都变成猪,千唤不醒,我躺在一片漆黑的棉被里,虔诚地默念南无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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